再活一万次
蔷薇的遭遇确实值得可怜……
但是,陈问今却知道王帅即使被感动,也只是感动。
烧烤摊的老板装了三饭盒的烤串,送给那个校服发白的少年。
那少年神色愕然,又觉得无论如何不可能送错给他啊!于是急忙说:“我没买啊!我、我也没带钱……”
他说到后面,又是一脸难以掩饰的窘迫之态。
“不用钱,有人请你吃。”烧烤摊摊主答应了不说是谁,东西递过去了,转身就回去忙了。
那少年扫了一圈,看有张桌子的小姐姐长的很好看,一桌人都穿着职业装,好像收入不错,怀疑是他们赠予,就拎着东西过去问:“请问是你们请我吃的吗?”
“不是。”一桌六个人打量了少年片刻,有人很明确的回答。
少年说了声打扰,又去旁边那桌,这几个没穿上衣,喝酒划拳热闹的着、看着装不像很宽裕的食客,但少年还是问了遍:“请问是你们请我吃的吗?”
一个男的看着他笑:“我们还想有人请,一桌人吃的还没你手里那么多,要不你请我们?”
“打扰了。”那少年又把目光转移到在聊天的一对年轻情侣,觉得可能是恋爱中的哥哥姐姐善心大发。
王帅看着那少年一桌桌去问,不禁笑着说:“没想到啊,他倒挺执着。”
“受人恩情非得知道是谁,确实执着。”陈问今觉得没必要让他继续问下去了,王帅却很好奇的提议:“看看他问不到答案了会怎么办吧!”
蔷薇看着却觉得他穷困窘迫的太悲凉,受人一点恩惠就感动的不得了,实际上这点善意对黄金和王帅来说都不值一提,他们微不足道的善意却能换来那少年这般在意的感激,这是何等不公平的事情?
蔷薇觉得那少年太傻了……
那少年问了一圈,最后才来的陈问今他们这桌,实在是因为,他看着年龄相仿,不觉得他们有钱行此善事,而且这三个人一直自顾自说话,都没跟他对过眼神,一点迹象都没有。
可是,只剩这一桌了,都说不是,那就理当是这里。
“是你们请我的吗?”那少年问着,其实已经觉得理当是他们。
“不是……”王帅摇摇头,那少年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目光里透着打扰的歉意,退开了,王帅才接着又说了个字:“……我。”
蔷薇见王帅一副好玩的神情,但这套路跟小孩似得,不禁莞尔。
那少年没问到是谁出的钱,拎着两袋东西站那,想了想,突然把东西举着、大声的说:“我不知道是哪桌的好心人替我买的,我很感激。我想好心人可能不需要我报答,我可能也没什么能报答,但我觉得受人帮助一定得知道是谁,没能力报答我也得记着,万一将来哪天好心人有点什么需要,哪怕是街上碰见买的东西多、我也可以帮忙拿一段。如果连好心人是谁我都不知道,这些我就不能收下,收了我天天都得睡不好觉,家里人知道了也会骂我不应该。还请好心人能让我说声感谢,记着你是谁就行,实在不愿意让我知道的话,我只能把东西放老板那,好意也只能心领了。”
陈问今听了那少年的一番说辞,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这人,在他记忆里,就是这么个人,偏偏却生来命就不好。本来学习挺好,人也聪明,奈何家里情况不允许,被迫出来工作。跟着的第一个老板对他不错,他就一直在那跟着做,直到那老板后来遭了诈骗,生意做不下去了,他才没做了,恰好碰到陈问今缺人,因此结识。
经济刚好转,他久病的父亲去世了,临终前的救治是陈问今借的钱,当时才刚认识三个月。债快还完的时候,他母亲晚上遇到交通事故,肇事者还开车跑了,那年代的监控不多,一时没找着人。
那人悲愤之下,天天蹲那一带,逢人就问,还真问出了线索,肇事路段前后有行人看见车开过去,车牌记得不全,但根据颜色,牌子,他又确定了那天肇事者逃走的某条驶离路段。
这么着又继续蹲守了好些天,发现了有两辆车吻合,而且过了肇事地点后,是转的避开了监控的那条路。他记着车牌车型,找到了那车主的住处和上班的地方,又在两边附近的修车店里打听,确定了其中一辆车在肇事的次日一大早就修过车,修理的位置也吻合,而且碰了的地方很干净,修车店的人说当时也觉得奇怪,看起来是车主自己擦洗过。
他找上那个做小生意的肇事者,但对方不承认,还指使店里的几个雇工围殴他,被打急了,加上怨愤,冲动之下抓了把锤子,几下把那肇事者敲死了。
他人进去了,还惦记着欠陈问今的钱没还完,说是跟他弟弟说过了,将来会替他把这钱还了。
那时候,陈问今哪里还考虑剩下的那点欠债,每每想着这人未来的遭遇,都只能感叹命运跟人开起玩笑的话,就能残忍的令人绝望。
明明是个从小就受着生活磨难的人,却毫不逃避应尽的责任,一直怀带善意面对生活,偏偏连番被命运戏弄,甚至一路都没有能选择改变的机会。
“他还真不拿了啊!”王帅看见那少年真把两袋子东西放下了,同时放下的,还有原本不好意思的难为情,他不再藏掖原本做的事情,直接带着本来的旧一次性饭盒,把别人扔的竹签上的肉刮了下来。
陈问今寻思着没必要不承认了,本来也是要认识的,只是他原本想找一个能够平等认识的机会,不想从开始就让人欠了他什么的感觉。
陈问今正准备说让蔷薇当这个好心人的角色时,那桌情侣里的年轻男人突然说:“我请你的,也不用你报答,跪下给我磕个头,就算还了。”
“哟……”王帅听笑了,两袋子六盒烤串,让人跪下磕头呢?关键那家伙还是冒充,当着正主的面这么冒充?
蔷薇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不禁望着陈问今,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该继续藏了。
那少年也变了神色,直说:“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大恩人,你这恩情我受不起,东西我不拿。”
那年轻男人却说:“我钱都付了,你收不收都该跪下磕头道谢啊!”
如此横蛮无理,另外几桌人的眼里都纷纷燃烧起了怒火!
陈问今却笑了,喊了句:“东西是我请的,老板可以作证。”
那少年眼里的愤怒,变成了错愕,再看那冒充的年轻人已经扭头在跟女朋友说话了,不禁一时有点发懵,不明白那人怎么可以如此戏弄他,现在被拆穿了,竟然还可以如此淡定自若,而他女朋友竟然对这样的人品毫不在意?
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陈问今冲那年轻人喊了声:“帅哥——你如果没那恶意,这时候能说句明白话了吧,何必有心做好事却传递给大家伙负能量呢?”
那年轻男人扭头看了眼陈问今,笑了,大概没想到会被他猜到,就对那个神色迷惑的少年说:“我不演恶人,真正的好心人怎么肯站出来?别被吓着了啊,世上那么坏的人不多。”
“这人的思路也太邪了……”蔷薇也不禁怔了,寻思着也是呀!
那么多反常,这么一说就合理了。
那年轻男人的女朋友知道他是扮演恶人当好人,当然不会生气了,反而会觉得那年轻人做好事不留名,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简直是人品高尚啊!
王帅刚才也猜着了,因为这种情况下冒充,还当恶人,若非脑子有病,那就只能是演恶人了。
那几桌成年人不知道真正给钱的是谁,缺少了这关键的判断依据,但他们这桌却很容易推测出来。
那少年回过味了,连忙对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道谢说:“谢谢大哥帮忙。”
“不值一提。”那年轻人挥挥手示意不必放心上,就继续跟女朋友聊天说话了,眼看着他女朋友目光里的情绪都更浓了些。
陈问今起身去拎了放地上的两袋烤串,递给那少年,微笑着说:“想着有机会能当个朋友,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你觉得亏欠,但你这么执着我也不该继续闷着了。东西都已经买了,朋友之间嘛,请吃东西也不算事,你就收下吧,也不必说什么谢谢了。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黄金。”
“我姓赵,赵寻理。寻找道理。”少年的名字,陈问今本来就知道,就笑着说:“好名字,我记住了,下次见面,再一块喝酒。今晚就不留你了,明天你得上学,时间也不早了。”
“谢谢啊!谢谢——”赵寻理是想早点回家,如果不是为了多刮点烤肉,他也不会守到这时候,回去太晚他弟弟妹妹睡着了的话,就吃不着这两袋新鲜的烤串了。
陈问今回来坐下了,蔷薇忍不住问了句:“你会愿意跟他同桌吃喝吗?”
蔷薇有点怀疑陈问今的动机,她觉得只是陈问今怕麻烦,也不想把人请了坐下来一起吃喝。
陈问今笑了笑,没说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他本来也知道蔷薇跟赵寻理有一些相同的性格特质,譬如坚韧,譬如生活的目标明确、坚定,但她们却不是一类人,根本的区别就是:蔷薇会预设周围的人大多都是恶意的动机,而赵寻理会预设周围人大多都是善意的动机。
所以,蔷薇可以为了她追求的目标坑害别人,而赵寻理不会。
王帅对于蔷薇的看法暗暗好笑,却没兴趣辩驳,只是冲陈问今说了句:“你也真喜欢不按套路出牌,明明能赚他八分感激,非得变成两三分。”
“请吃点东西,还是我们日常吃着的东西,于我是顺手人情般的一点点好意而已,却要赚他八分感恩,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就算一点恩情也要还,也该是用举手之劳还。课本里说的剥削人是物质上的,那你觉得精神上的剥削是不是剥削?”陈问今笑着反问,王帅听着,想着,笑了,然后举着杯子说:“没人可以消除,但你确实可以选择不干这种事情。喝酒——”
王帅这一杯,喝的是后悔,后悔不该带蔷薇来。
否则,他觉得赵寻理,足够让他跟陈问今好好的聊一聊。
可是现在,王帅没办法说真正的想法,他觉得这么玩下去,有点没意思了,他不喜欢身边有蔷薇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