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我的刑侦笔记(共8册)
两人愣了下,于是余罪又补充道:“这样说吧,我如果和曹哥一样,有经营公司的本事,我绝对辞职不干警察了;如果我有俞峰这水平,能理财管账,我也不当警察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犯罪和打击犯罪都是一种毒品,有成瘾性,就像你在生意上赚钱,也像你在网游里升级一样,有瘾,我们会一步一步被许老头安排到某个游戏里担任某个角色,到箭在弦上的时候,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要硬着头皮往下走,决定权在我们,不在他。”俞峰不服气地道。
“有一种方式让你改变自己的个性。”余罪笑着道,“这叫政治思想工作,不要高估你的意志力。”
“你没改变啊,难道是政治思想工作不奏效?”曹亚杰发现不对了。
“很奏效,否则我不会还当着警察了。”余罪道,说了句他自己也不信的话。
“这他妈牛逼吹得,听得人全身起疙瘩。”鼠标听到了,咧着嘴骂了句,纠正着,“老曹,老俞,甭听他给你们胡扯,我们当警察,我告诉你什么原因……那叫扁担上睡觉,根本翻不了身啊,又叫三十晚上盼月亮,他没指望啊。我们这没翻身没指望的能干吗?不打击犯罪就得当犯罪分子去……”
曹亚杰、俞峰愣了,愕然地看着这一对同学。
鼠标来劲了,指着余罪解释道:“你们瞅,瞅余儿那眉毛,多有抢劫犯的气质;看他那眼睛,难道没发现闪着贼光;看他那张脸,奸诈、凶狠、无耻、下流……几百年才出这么一张罪恶的面孔啊。”
鼠标极尽形容之能,把俞峰和曹亚杰说愣了。鼠标继续笑道:“明白了吗?当上两年刑警,你们就和他一样了……”
人各有志
第一次小组会议即将召开,史清淮站在总队配给他的办公室里,第三次整整警容。镜子里是一副瘦削而帅气的脸庞,他最喜欢的就是警服带给一个人的信心、自豪,以及肃穆的感觉。工作十年,他一直是一种不苟言笑的形象,不过十年的机关生涯,还抵不住这里一个月的集训,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改变了他的很多习惯。
比如对于体重超标的人员,他得想方设法做好心理疏通,甚至请了两位营养师配食谱;比如对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他明明看不惯还得装着视而不见;更比如对于私下里偷懒、装病、忙自己事的学员,他不但不能呵斥,还得提供某些便利……这些很多都是许平秋教的,就为了让他这位菜鸟教员和五位老鸟学员融合在一起。
倒不是没有结果,现在他成功地被队员们称为“大保姆”了。
这个结果,离他曾经的想象中那铁血豪情、智擒罪犯、名扬天下的场景实在相去甚远啊!
时间到,铃声响起了,一惯守时的史清淮夹着讲义,踱下了楼,开会的地方是总队拨付的大会议室。毫无例外地,他是第一个到的。
这群人的时间观念不强,他总没有办法扭转过来,而且心态似乎还有点儿问题。他一直试图想办法,不过许平秋还是那句话:不到火候。
可什么时候才是火候哪?
余罪和曹亚杰勾肩搭背进来了,打着招呼笑着,俞峰后面跟着,鼠标揉着眼睛,还没睡醒。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楼道地震般的脚步声响起。“嘭”的一声门开了,李玫闯进来了,连声说“对不起”。
史清淮那点儿气,想生都生不出来。
“同志们,这是咱们开班以来第一次小组会议,我讲几个内容,布置几个任务,很简练,不会让你们听烦的。”
史清淮开始了,依然是平时攀谈的口吻。第一方面是总结一个多月来的工作,主要的成绩嘛,也就是李玫同志成功减肥五斤、严德标同志瘦了一斤,还有五位同志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下面五个人哧哧直笑,李玫却是踌躇满志地挥起拳头。
接下来自然是勉励,勉励中轻描淡写地把加大训练强度的措辞加进来了。鼠标一听倒吸凉气,李玫却是信心百倍,余罪皱了皱眉头,觉得肯定不光是加大训练强度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史清淮提议接下来搞个虚拟封闭式训练,加强彼此的沟通。不过不是全方位封闭,而是五人共进退,比如训练互相帮助,不许一个人掉队;比如抽一周或者两周时间,封闭作业,五人在生活上、训练上相互协助。说到这儿,五人有点儿纳闷了,一封闭肯定要影响正常生活,最起码回家别想了。
“有问题吗,俞峰?”史清淮问了个最没问题的光棍汉。俞峰摇头。再问余罪,也没问题。史清淮笑着道,“可能家在市区、有异性朋友的,估计要有点问题吧。”
“我也没问题。”李玫抢着说了,众人一笑,曹亚杰道:“反正我来这儿,和女朋友已经有问题了,所以,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史清淮笑了笑,给了个嘉许的表情,回头问鼠标,鼠标咬着指头,像在想什么,一被问,他很严肃地道:“我倒是没问题,但这提议好像有问题……”
“有问题吗?”史清淮没听明白。
“一块儿吃住学习,难道意味着……我们五个人晚上也要在一块儿吗?”鼠标问着,透着谑笑的眼睛瞥着李玫。众人一笑,李玫顺手拿着自己的本子扔过去了,骂道:“你个死鬼,想什么呢?”
“我是说清楚,省得你想。哈哈……”鼠标奸笑着,躲过了本子袭击。李玫要起身教训这货,又觉得这场合不太合适。余罪倒是手快,“啪叽”一巴掌,把鼠标扇老实了。
这几个人就这样,有时候闹起来简直不像成人。史清淮笑着拍手示意安静,补充道:“那么基本达成一致,下面,我建议现在每个人给自己定一个短期目标,等适应训练结束,对照目标检查一下自己的进步,怎么样?从谁来……”
又是李玫举手了,让史清淮对这个胖姑娘好感倍增,毕竟很多事就是在她的热情下推动的。史清淮鼓励道:“好,请我们唯一的女士先来。”
“训练结束,我要减……二十斤,请在座的监督我,谢谢。”李玫躬身一句,曹亚杰带头鼓掌,余下几位都凑热闹了,纷纷给胖姐鼓励。
“俞峰,你呢?”史清淮问。这许是揣摩学员心理状态的一种方式,从目标看心态,就像李玫,一门心思减肥。
“我不确定,我想参加下个月的注册会计师考试。”俞峰直接道,没什么可隐藏的。
曹亚杰明显看到了史清淮脸上稍稍变色,余罪也怔了下,知道俞兄弟为什么在单位郁郁不得志了,瞎话都不会说,可能有人缘吗?而且这明显是对集训的背离,连李玫也觉得很难堪,史清淮给大家的印象一直不错,这不是当面打人家脸么?
“哦,这样啊。”史清淮有点失望,不过仅仅是一闪而过,他笑着道,“听说很难考的啊,我建议……”
一建议,俞峰眉头挑了挑,像有点心虚了,却不料史清淮道:“你干脆搬到总队来住,这样有更多的时间去补习,需要什么资料可以告诉我……大家都可以帮你,作为回报,你考上要离开的时候,总得让大家宰一顿吧。”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让众人甚至觉得有点可惜了,都看着俞峰,俞峰半晌才憋了句:“谢谢,我想试试,不一定能考上。”
“好,我们预祝你成功,曹老板,您的目标呢?”史清淮转移这个郁闷的话题了。
“哦哟,您别寒碜我啊。”曹亚杰笑了笑,想了个目标道,“我准备用这个月时间,把生意盘出去,彻底从生意上撤出身来。”
啊?曹哥你有病吧?鼠标张着大嘴巴,不相信地看着曹亚杰。史清淮却是愣了下,直问道:“是集训的原因吗?”
“不,生意不好做了,竞争太激烈,趁红火的时候转让出去,还能值点钱。”曹亚杰道。
转到鼠标了,鼠标还没说,余罪替他说了:“严德标同志准备增肥二十斤!”
“去去……”鼠标打断了余罪的调戏,说着自己的目标,想了半天,突然迸了句,“我好像没目标啊……”
众人哈哈一笑,标哥接着说了:“挣钱吧,就那点死工资,数我最低;训练吧,一直就是我垫底;学习吧,我跟你们这帮变态就没法比,你们的光芒已经把我全部淹没了……我只能没目标地瞎活着啦。”
从来没见过标哥这么谦虚,谦虚得连史清淮也忍俊不禁了,再问余罪时,余罪一副同情的样子揽了鼠标一把道:“我坚定地和标哥站在一起,我也没目标。”
这两人就是一对活宝,总变着法搅乱正常的秩序,不过他们的群众基础很好,大家反而很同情这两位学历不高、智商堪忧的“弱势”了。
“静一静,我给你们俩定个目标。”史清淮道,慢条斯理地抖出藏了很久的包袱,“反正咱们最终要接触犯罪对吧,倒不如早一点儿接触……这样,我从省厅要授权,你们俩可以带队,提审目前在押的各类刑事案件的嫌疑人,怎么样?”
大家愣了下,史清淮适时补充着:“很精彩的啊,那些人干的事不比美国大片里面差,比如光我知道的,目前就有盗车团伙的老大在押,非法集资两个亿的嫌疑人在押,有兴趣吗?”
“有。”李玫乐了,对大伙说,“一定要挑个最帅的罪犯,让我体验一下征服的感觉啊。”
问曹亚杰,曹亚杰倒也有兴趣了,那边俞峰对于几例经济案件的嫌疑人也有兴趣。他说了,很多假账手法,经侦就是从他们这些人的手里取经的。
史清淮看着探头探脑的鼠标,看着一脸讳莫如深的余罪,笑着问:“怎么样,两位没目标的,这个不难吧……提审,并给他们做一个心理评估,比如当初的犯罪动机,还有他们的模式,这个下一阶段会用到的,有问题吗?”
鼠标看看余罪,心里不确定,直说这真没什么看的,进了看守所,一换衣服,一剃脑袋瓜,都那样子。余罪不知道想到什么,不时地盯着史清淮看,史清淮反倒像做贼一样,躲闪着余罪的眼光,他知道这个计划的用意肯定被余罪窥破了。
不过还好,余罪没有拒绝,反而和其他人讲着要领:不要抱着同情或者憎恶的情绪接触他们,也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去观察他们,更不要试图以你的执法者身份去威压他们,否则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态度,恰恰是史清淮正想说明的态度。他以一种审慎的目光看着轻描淡写、侃侃而言的余罪,似乎有一种错觉——因为余罪那种举重若轻的态度,就像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一样,形似,更是神似……
孽深罪重
“就这个……听我的啊,不许跟我争。”
李玫扬着PDA,上面是一张嫌疑人的照片。
此时夜幕初上,特勤小组接触犯罪的计划拉开了序幕,在史清淮给的数十例案件中,有点亢奋的李玫终于选中了一个在她看来很有价值的罪犯。
“哟,帅哥哦。”鼠标伸着脖子道。
“什么案子?不会是骗财骗色的高手吧?”曹亚杰凑趣问道,俞峰喷笑了。
李玫回头瞪了俞峰一眼,训了句:“笑什么,好像在笑我期待被骗一样,切!”
李玫这大咧咧的性子,慢慢地已经习惯这些货的玩笑了,不过她感兴趣的不在这儿,就听她叙述着案情道:“张四海,男,现年三十一岁,初中学历,汉族,‘十一七’机动车盗窃团队头目,绰号F4,现已查实,该团伙有成员十一人,先后在我省九个地市盗窃各类高档机动车一百六十八辆,案值近六千万元。”
“哇,这么凶?江洋大盗啊。”曹亚杰吓了一跳。
“那当然,现在咱们省煤老板那么多,随便偷一辆都是几十万的好车。”俞峰道。
“我想起来了。”鼠标尖叫了一声,对大伙说道,“这是二队办的,孙羿他们追回来的,跨了两省,追了几百公里,最后把那车撞麦地里才把人抓到。”
“谁?就你同学里……那个小孩?”李玫不相信地问,比划着。
“别小看人啊,你是没见他玩过。”鼠标凛然道。
李玫将信将疑,继续说着案情道:“这个人我觉得很特殊,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履历中也反映不出来他有过什么从业经历,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人,能组织起十几人的团伙,从盯梢到盗窃、拆解、销赃一条龙的作案团伙,我觉得很不简单……最起码啊,高档车的防盗系统已经相当完善了吧?偷就不容易了,别说还偷一百多辆……对了,还有故意杀人。”
“嘿,我看看。”鼠标接过来了,杀人犯他可没接触过。看看案卷资料,鼠标递还给了曹亚杰道:“杀了原来的老大,取而代之了。”
“自立门户不就行了嘛。干吗非要杀人呢?”曹亚杰不解了。
“想不通啊,才三十岁。”李玫道了句。
“注意一下你们的心态啊,有什么好惋惜的。”余罪开口了,提醒了句。
一提醒,李玫想起来了,追着余罪问:“哎,余儿啊,你给大家说说,面对罪犯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没感觉。”余罪笑道。
“那这个案子呢?故意杀人,盗窃机动车,可能是死刑啊。”李玫问道,她自己的逻辑都有点混乱,似乎觉得这两样罪行不应该搅和在一起似的。
“火并前头目是上位的最快方式,也是唯一的一种方式,他必须这么干,否则抬不起头来。”余罪道,想了想曹亚杰说的自立门户,又补充道,“自立门户不可能,如果你敢自立,不等你羽翼丰满,同行就会悍然下手,而且自立门户要比抢一个现成的团伙难得多,销赃、拆解,这些人手和渠道,不是短时间能组织起来的……如果火并前老大就容易多了,杀人夺权,火并立威,一夜之间他就能坐头把交椅。”
说着,没音了,余罪瞥了下,邻座和后座,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余罪一笑道:“怎么了,同志们?”
“你这么门儿清,干过?”李玫愕然问。
“是啊,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曹亚杰也有点惊讶,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于普通人,哪怕是警察,也是相当陌生的。
“呵呵,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余罪笑着解释了句,受到了全车人的鄙视。就是嘛,吹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