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我的刑侦笔记(共8册)
行内虽然有靠心理分析侦破案件的论述,但那仅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真正在实践中找到一个实例何其难也。可谁知道今天发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派出所了,实在是让众多刑侦同行汗颜,特别是在听出这里面没有夸大的成分之后,大家的挫败感更强了。
别人一挫败,余罪一定不会谦虚,反而会小人得志。于是这个小人得志、贱笑一脸的乡警,让全省来的同行印象非常深刻。晚饭聚餐,这干心有不服的队长,纷纷聚到二队这一桌前,大杯敬酒,非把他灌倒不行。可谁知道余罪今天如有神助,来者不拒,开怀痛饮,光这海量又一次震惊全场了。
“哇,没发现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孙羿惊叹地问。董韶军喝得面红耳赤,筷子一点正和某地一位队长碰杯的余罪道:“你没发现的事多着呢。”
“还有什么没发现的?”孙羿问。
董韶军没有说话,头一侧,眼光很八卦地示意着余罪身侧的两位女生。只见余罪刚放下酒杯,安嘉璐便递着杯子让他喝水,还关切地问一句:“还能喝吗?别喝那么多。”
这话问了好几遍了,余贱人得意地一拍胸脯:“没事,这才多少,你看我像醉了?”
一问这话,安嘉璐总是又嗔又怨地给个好复杂的眼神……一切都在眼神里了。
这时候孙羿也发现不对了,那眼神电得他小心肝一抽,张大了嘴巴。董韶军筷子一动,直塞给孙羿一个鸡块堵住嘴了,小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乱嚼舌根是小人。”
孙羿这回真当君子了,不过,他很同情地看了眼和邵队在一桌上的解冰,那一桌子队长、指导员、分管刑侦的苗局长、支队长等等,吃相相比之下要文雅得多。他看到解冰正襟而坐,相比这个吊儿郎当的余罪,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老天太不长眼啊,孙羿嚼着鸡块,憋不住了,小声问着董韶军道:“喂,烧饼,怎么感觉有点……有点……有点……”
“蹊跷?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意思,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你看……这贱人还不是一个,是一对……”
董韶军示意着,只见在杯来盏往中,还冒出来了一个忙碌的身影,李逸风。这狗少跑前跑后给大伙添茶加水,不过主要照顾的还是欧燕子,人家不时地和他说句什么,能乐得小乡警开怀好一阵子。说话间他又被余罪揪着替了杯酒,拍着胸脯吹嘘着:“我和我们所长,都是海量,这点酒算什么!是不是啊所长?”
“完啦,贱人当道,世风日下啊。”孙羿哀叹了句,埋头吃上了。
董韶军笑了笑,深以为然,不过此时连他也对余罪刮目相看了,本来想着能勉强支撑下来就不错了,谁可知道这货还赢了个满堂彩。
“哎,行喽行喽……赵哥你别凑热闹,我可喝得不少了,我闪会儿,方便一下。”余罪红着脸,推拒了赵昂川的敬酒。赵昂川可不乐意了,挤对着你喝别人的,居然敢不喝我的?余罪没治了,苦着脸,硬灌了杯,瞅着空子往卫生间跑。
后面的齐齐推测,这家伙肯定驴粪蛋外面光,吃不住劲,去厕所吐了。不但他去了,连李逸风也扛不住,赶紧往卫生间的方向跑了,惹得后面一堆人哈哈大笑了。
李逸风整个人晕三倒四,头昏脑涨,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哗”的一声,吐出来了,轻松了,趴在马桶上歇口气。咦,眼睛的余光居然看到了隔间的一双脚,他知道是余罪的,不过接下来的事匪夷所思了,只见湿乎乎的卫生纸直往地下扔。这个好事的乡警奔出来,猛地一拉门,吓得没提好裤子的余罪一紧张,裤子全掉地上了。
哇,一大坨卫生纸,李逸风紧张地问着:“所长,你也有大姨妈?”
“滚。”余罪骂了句,赶紧提裤子。此时李逸风闻着一股酒味明白了,马上又揭着老底道:“哇,所长,你喝酒也捣鬼!”
“不捣鬼行么?得被灌个半死。”余罪道,又把干净的餐巾纸沿着裤腰掖了老厚一层。李逸风讶异地问着:“这明明往嘴里倒嘛,怎么就倒进裤裆里了?”
“绝招,兄弟,这招告诉你,你也学不会。”余罪一整衣服,贱笑着示范了下,双手捧杯,一饮而尽,一手亮杯,一手抹嘴,但在抹嘴的一刹那,大部分酒已经被抹进领子里,顺着流在裤裆处了。见李逸风又被镇住了,余罪得意道:“看傻了吧?”
“傻了,所长您喝个酒都得动用裤裆,这谁能喝过你?”李逸风崇拜地道。余罪听这话不对味,抬脚就踹。李逸风嬉笑着溜了,和刚进卫生间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他一看,来人好严肃的表情,本来准备道歉来着,结果一擦鼻子,没理会就走了。
是解冰,余罪笑着打了个招呼。出了卫生间,拧开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时,却发现解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了。他看着镜子里表情严肃又复杂的解冰,奇怪地问着:“解帅哥,怎么了?”
“能和你说句话吗?”解冰用奇怪的口吻问着。
“你不说着呢吗?”余罪愕然了。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清醒着。”解冰勉强一笑,确定余罪没醉,然后很绅士、很郑重地伸着手道,“我得谢谢你啊。”
“谢我?”余罪愣了下。
“谢谢你在翼城拉了我一把,否则这个案子我们根本拿不下来,也赶不上最后那一刻。别说,还立功了。”解冰正色道。
以余罪的心思,得仔细地分辨了下解冰应该不是别有用心,这才伸着手,笑着握了握说道:“客气话就不说了,谢意接受了,有没有谢礼呀?”
“你想讹我点什么?要不再给你一笔钱?”解冰哭笑不得地反问道。
“算了,不要了……你这人小肚鸡肠,学校那点事你还记着。”余罪有点醉意,先反咬一口了。转身要走时,解冰又拦了一把。余罪愣了下,“怎么了,解帅哥,还要谢?”
“我……能问你一件私事吗?”解冰客气地道。
“问呗,你别这么扭捏好不好?”余罪一道,反而让解冰更不好意思了。他定了定心神,直问着:“好,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和安安,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余罪愣了,心里咯噔一下。
“我问你们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解冰又问,好奇,迷惑,甚至有点忧郁。
“还没来得及发生关系,瞧你这话问的。”余罪道,有点怀疑是不是鼠标嚼舌根了。
“你不要误解,我不是那种意思。”解冰解释道,很绅士。
可绅士遇上贱人了,余罪很小人地道:“你就不是那个意思,别人对安安也有那个意思,咱们警校百分百对她都有点儿意思。我说解帅哥,你问这话实在小儿科了,我这脸蛋要和你一样,你就没有竞争力了。”
“你一直就有竞争力,安安在贬低我的时候,你一直就是参照人选。”解冰自嘲道。
“是吗?”余罪眼睛一亮,兴奋得直搓手。
“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发展成情侣关系,不过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解冰客气道。余罪这时候芥蒂尽去,讨好似的说:“你说。”
“我希望……你千万别伤害她。”解冰为难道。
余罪愣了,实在不明白这位自诩骑士的帅哥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很嘚瑟地道:“怎么样算伤害?如果她喜欢我,我却拒绝她,算不算?”
“那种事可能不会发生的,咱们有个共同点,可能都自视甚高了。”解冰凝视着余罪,他实在看不出对方有什么优点,随后舒了口气,对着愕然不解的余罪说,“她很单纯,而你太复杂;她渴望一种理想的爱情,而你却是个市侩;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童话宫殿里,而你已经习惯行走在阴暗角落……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欣赏你,只是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只会对她造成伤害。”
余罪愣了,有点火了,斜着眼,撇着嘴,一字一顿地道:“关……你……鸟……事?”
“你这种态度我一点也不意外,我也知道你会不择手段,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懂得尊重。即便以后你和她在一起,也不会珍惜,你觉得这还不是一种伤害吗?”
解冰道,看余罪犯着愣,他轻轻地转身而走。对自己不忿的人也保持着这么绅士的风度。余罪实在抹不下脸再爆粗口了,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几步回头,解冰看着傻站着的余罪,又说道:“忘了告诉你,她有洁癖,让你懂得尊重很难,可让她接受你,也不容易。”
洁癖?!——余罪皱了皱眉头,看着独行而去的解冰。当他想清楚这个词时,猛地倒吸凉气,一下子想起了两人在一起时安嘉璐那种种矜持的反应,根子在这儿,怪不得两人一直别扭着。
洁癖是什么?就是那种对清洁有近乎强迫症似的追求,究竟到什么程度余罪无从揣度,不过他又无端以自己的阴暗思维猜测解冰的心态了,对嘛,这家伙肯定是得不了手,才放手了,这么说来……老子有大把的机会?
这一刹那,他重重地打了个酒嗝儿,觉得耳根发烧。蒙眬的眼中,似乎在场所有身着警服的人,却都成了林宇婧。他使劲地摆摆头,却总是甩不开那个影子。
没治,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宇婧来,这种牵挂和心猿意马,撩得余罪心里七上八下,猴屁股都坐不稳了。当他再回到座位上时,一边看着安嘉璐羞花闭月的脸蛋,一边和二队的众兄弟扯淡,但凡有同行来敬酒,依然是举杯就干,豪爽至极,甚至连自己最拿手的绝招也忘了。
于是刚刚成为神话的余所长,如愿以偿地出了个大笑话,搂着要劝他走的李二冬、李逸风,一口一个“安安”、一口一个“璐璐”,极力地表白心迹:“安安,其实我心里最喜欢你,一直没来得及说出来……别拉我,你谁呀……安安呢?”
醉态可掬的余罪,几人都拉不走。其实安嘉璐在他开始飙胡话的时候已经面红耳赤,拉上欧燕子跑了,剩下的可都是二队曾经的这干同学,都在逗着余罪看笑话呢。他一直拉着的一双洁白小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逸风。没有比这次被当成女人还难堪的了,李逸风气得一把推开余罪,在众警嘲弄的眼光中掩面而逃。
后面,余罪踉跄而起,搂着椅子腿,枕着椅子面,带着幸福的笑容迷糊睡去了……
浮生起落
三个月后……
刑侦研讨会议上的神话和笑话已经没有了热度,毕竟那个人在穷乡僻壤,离这座城市太远了。然而此时的劲松路二队,却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平时按部就班的生活,消息很意外:张猛要走了。
几乎毫无征兆,队里纷纷议论着。只有董韶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像做了错事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天上午,二队队办,邵万戈眼睛睁到了最大限度,一动不动地凝视面前站着的张猛,那眼神像在质问,像在疑惑,也像在惋惜。那复杂的眼神,让张猛不敢直视。
最后,张猛把调令轻轻地放到了桌上,警证、手铐、臂章,他一样一样慢慢地解下,仿佛都有千钧之重一样,艰难地放到了队长面前。现在他终于理解之前那些同事离开时犹豫不决的心情了,他感觉到仿佛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被血淋淋地剥离一样,每一样都让他不舍,每一样都让他看上半天。
邵万戈有点痛惜,面前这位入队仅仅一年、参加过三十余次抓捕任务的张猛,在他眼里,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外勤好手。他喜欢这位嫉恶如仇的性子,哪怕他捅下的娄子不少。他知道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会成为警营中最坚强的战士,可现在他要走了,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从市局来了个调令,这位二队培养的干将,就要调到司法局任职了。
他看着张猛,生怕那刚毅的眼神用不了多久就会冷漠,从一名身手矫健的队员,变成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僚。邵万戈听说他攀上了一门好亲,或许人生的境遇就是如此吧,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他很想挽留的,不过憋了好久,却是一句冷冰冰的话:“想清楚了,真的要走?”
张猛怔了下,眼前掠过的是笑靥如花,是已经暗暗生长的情愫。同时,他开始没来由地反感自己曾经的工作,那血腥的、罪恶的、无耻的罪犯,他受够了。于是他一挺身道:“想清楚了,要走。队长,您骂我吧,我是个逃兵。”
“确实是个逃兵,为了女人当逃兵的,在二队也不少。”邵万戈莫名地笑了笑,又说道,“警察是人,不是缺少七情六欲的神,爱情、亲情,很多情都是我们身上挣不脱的锁链,只是我有点意外,没想到第一个走的是你。”
“对不起,队长,我……”张猛拙于表达,他看到队长忧患的眼光,心里几乎就要动摇了。
“没什么对不起,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永远不后悔的选择,希望它是你心安的归宿。”邵万戈轻声道,提笔签上了名字,还给了张猛,摆摆手。张猛怔了良久,没想到如此简便,他庄重地向队长敬了个礼,然后拿着调令,抹了把脸,逃也似的出去了。
“张猛,你要走了?”周文涓在办公室门口,像等着他来。
张猛匆匆而过,落荒而逃。
“张猛,你真的要走?”老搭档熊剑飞站在楼道口堵着,两眼如炬。张猛想逃,几次被堵住了,堵得急了,他强行撞开了熊剑飞,飞奔着下楼。背后熊剑飞气急败坏地叫骂:“牲口,你个王八蛋……没卵子的货。”
“张猛……”
“张猛……”
“张猛……”
声音回荡着,都是曾经亲如兄弟的战友,他无颜回头,只能逃。他逃得心慌意乱,他逃得面红耳赤,当他逃进巷口已经等了他很久的车上,再回头时,他看到了大院里奔出来的同学、同事,那么急切地、那么痛惜地,在看着他。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些年在一起的汗如雨下、在一起的摸爬滚打。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短短一年,和这些兄弟背靠背,哪怕是命悬一线,哪怕是生死搏杀。
那一刻,他突然心痛如绞,掩面而泣!
车走了,开车的是位女人,董韶军认识,那是羊头乡的女村官——厉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