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陈路离开之后,赵承泓起身进了书房,在老藤编成的坐榻上落座,皱眉看着小几上的香炉半晌没说话,那凝重的神色让旁边服侍笔墨的小厮们大气儿都不敢喘。
“王爷,敏夫人来了。”门口的小厮回了一声。
“哦,敏姝来了?”赵承泓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白敏姝嫣然一笑,转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一直汤盅送到赵承泓面前:“这几日天气干燥,今儿早晨起来听见王爷咳嗽了两声,所以给王爷炖了雪梨甜汤润润肺。”
“嗯,极好。”赵承泓接了汤盅,顺手把白敏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王爷快尝尝味道如何。”白敏姝催促道。
赵承泓打开汤盅的盖子,拿了银匙舀了梨汤尝了一口,点头赞道:“清甜可口,味道好极了。”
“这方子还是妾身从皇后娘娘那里抄来的呢。”白敏姝说着,从赵承泓手里拿过汤匙一边喂他喝一边叹道:“现而今皇后娘娘躲在国舅府里,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外面那些难听的话铺天盖地的,妾身真是担心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呢。”
赵承泓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白敏姝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又继续说道:“王爷,即便皇后娘娘有什么过失,可她腹中的孩子毕竟还是皇室血脉呀。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这可关乎着赵氏江山的未来呀。那些臣子们天天打着为江山稳固的名头这样闹那样闹的,他们真的在乎江山稳固吗?妾瞧着,他们就是在乎自己的名声罢了。什么文死谏,武死战。打仗的事儿妾不敢妄言。可如今这一场风波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让皇室丢尽了颜面,让帝后失和,对江山稳固有什么好处呢?”
“敏儿说的话极有道理。”赵承泓捏着白敏姝的手,低声叹道:“可是朝政之事,你们妇道人家还是少议论的好。”
“王爷的话,妾身不敢不听。但妾身既然跟了王爷,王爷又是皇室一族。那么妾身跟皇后娘娘也算是一家人了。况且这里也没有外臣,就妾身跟王爷二人说说家常事罢了。”白敏姝说着,侧身靠在了赵承泓的肩上,又撒娇说:“既然王爷不喜欢,妾以后不说就是了。”
这样温婉可人的白敏姝是个男人都扛不住,何况赵承泓这种自幼便在严格的规矩教导下的人。一时之间,温香在怀,便把什么规矩都抛诸脑后了。
“这怎么会呢,敏儿说什么我都喜欢。”赵承泓把爱妾搂进怀里,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白敏姝又柔声叹道:“敏儿从小读书,最喜欢那些有情有义的人。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不仅治好了我的病,成全了我跟王爷的这一世情缘,还让我们有了儿子。这般大恩,此生此世都难以报答,若在她有难处的时候我连一句话都不说,那我还算个人吗?王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的是的!敏儿说的都对。”赵承泓低声笑着。
白敏姝忽然直起身来,劝道:“王爷快把梨汤喝了吧,冷了就不好了。”
赵承泓心满意足地喝完了一盅雪梨汤,看着白敏姝款款一福退下去之后,方把自己最信得过的幕僚陈谦之叫到跟前,低声叮嘱了许久,方点头让他离去。
当晚,陈谦之在一个不起眼的羊肉馆跟御史台的一个六品言官一起吃了一顿羊肉汤泡酥饼。之后又去勾栏院请了李太后娘家侄子李朝虞喝了一顿花酒。至夜半三更时分又敲开了靖西候沈家的侧门。
第二日一早时分,天光微亮,禁中大内的门尚未开启。等待进宫朝议的臣子们便已经在宫门外排队等候。其中自然不乏“废后党”一众以及“保后党”一派。也不知道是谁先把话题引到了“废后”一事之上,便有人起了争端。一开始还只是争执,到后来竟然有人挥起玉笏互相殴打,有人去拉架,却被打到,之后怒火攻心加入打架队伍之中去,最后竟有二十几个人打成一团。
而一向负责皇城司日常事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舒和张四平二人居然对这起群殴事件后知后觉,直到快辰时的时候方才派人赶来把打架的众人分开。
禁中宫门之前几十个官员官帽歪斜,官府凌乱,鼻青脸肿,有的甚至还挂了彩。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安坐于乾元殿的赵祯听完了张四平的回禀之后,冷笑一声,说:“既然如此,今日的朝议就免了吧。若有要进的政务军务,让中书令领两府大臣酌情处理就是了。”
“是。”张四平躬身应了一声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回道:“皇后娘娘今日回宫,未央宫已经重新收拾布置过了,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闻言,赵祯的眼角眉梢终于有了笑意,抬手说:“去把前儿寿王刚送进来的小龙团带上,随朕去未央宫去等皇后一起吃茶。”
张四平忙躬身应道:“是,臣这就去取。”
赵祯带着张四平,张四平怀里抱着一个青瓷茶罐,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内宫长长的甬道至未央宫。
一直守在未央宫不曾离去的何妈妈忙带着众人上前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赵祯环顾未央宫的院子,见花草葳蕤,满庭芳华,进入殿内,见窗明几净,炉香袅袅,一切都是忘忧住在这里时的模样,遂缓缓地点了点头,“皇后离宫这几日,你们的差事都当得不错。等她回来,朕会告诉她好好地赏你们。”
“谢陛下隆恩。”何妈妈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推到一旁,“陛下,您看看还有哪儿不妥当的,老奴这就去收拾。”
赵祯在殿内缓步转了一圈儿,满意的说:“挺好的。你们都下去吧,朕在这里安静地煮一壶茶。”
何妈妈忙躬身带着众人退至殿外。
赵祯自己动手洗了一套建盏,然后取了茶团,挑开茶叶,放到玉质的臼中轻轻地碾压,把碧绿的茶叶碾压成细细的粉末,然后过筛,煮水,等水开,等妻归。
然而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就在赵祯安静的等待时,忘忧回宫的车辇被人拦在了大街上。
忘忧回宫的事情并没有张扬,她乘坐的车辇也并不是皇后凤辇而是秦青茵平时出门用的大车。但即便如此,马车还是在最热闹的街市上被人围堵了。
“听闻皇后为了给娘家侄子报仇,竟然不顾国体,常住国舅府啦!”
“皇后这般恃宠而骄,至天子颜面于何地啊?”
“若我国朝的女子依仗有身孕就可以跟丈夫对峙,逼着丈夫作出让步,那天下岂不要乱了吗?”
“说的是啊!女色之祸,祸国殃民啊!”
“废后!”
“没错,废后!”
“废后!废后……”
忘忧端坐在马车里,两只手拢在小腹上,缓缓地吐了口气。
旁边的孙若雪蹙眉劝道:“不要生气,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预谋的。你若是生气伤了孩子,就刚好中了他们的奸计了。”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我们不能回去了。”忘忧叹道。
孙若雪愣了一下,蹙眉问:“为何?你不是心心念念都跟天子在一起吗?”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跟他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想当初他为了我跟章献太后周旋,殚精竭虑,且作出过许多次让步。我不想他如今再为了我背负上千古骂名,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毕生的心愿是做一个圣君,将来名垂千古。他是天子,不应该为儿女情长羁绊一生。”忘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孙若雪说:“你告诉车夫,调转方向,我们出城。”
“出城?去哪里?”孙若雪眉头紧皱。
“去暮云观。”忘忧缓缓地闭上眼睛。
孙若雪看着忘忧湿润的眼睫毛,咬牙说:“好。我会想办法把灵熙带出宫的。”
“再说吧。”忘忧摇了摇头。
外面围堵的众人眼见着马车掉头,便发出一阵阵的呼喝之声,仿佛取得了多大的胜利。
孙若雪忍不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就要出去。忘忧忙一把拉住她,皱眉说:“他们不过是被人撺掇利用而已,你拿他们出气算什么?我拼着中宫皇后的身份不要,可不是就惩治几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就能抵消这心头之恨的。”
“不错。”孙若雪赞同的点了点头把药瓶收回袖子里。
马车往城外的方向走去,围堵着马车的那些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便一直追着马车叫嚷,直到看到马车出了城门,方才得意洋洋的散了。而马车出城的同时,坐在未央宫做茶的赵祯终于的到了来自街面上的消息,遂一怒之下把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掼到地上。建盏粉碎,碧绿的茶汤翻着白色的茶沫渐渐地浸入柔软的地毯之中,留下一片污脏的痕迹。
未央宫大殿内外所有侍奉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
赵祯指着来回报消息的人,怒声质问:“难道你们眼见着皇后当街受辱?!”
“臣等该死。”皇城司的人俯地请罪。
“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跟朕夫妻一体。你们看着皇后受辱,便等同于看着朕受辱。君受辱,臣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