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我的刑侦笔记(共8册)
张猛看了看董韶军,董韶军很诚恳地道:“我的能力仅限于此,抓贼我可不行……不过我觉得难度很大,既然能悄无声息偷走牛,那说明嫌疑人肯定是此中高手,让赃物消失的难度也不大,从二级路开始,二十分钟出市、一个小时出省,又是年节时间,肉蛋禽鱼的需求量很大,我想,失牛应该已经变成牛肉了。”
这一点恰恰敲中了王镔的心结,他撇着嘴,好不为难的样子。这个案子呀,不查的价值甚至比查的价值要大,退一步讲,即便花上大量精力、人力查出贼是谁来了,可追不回失物,对于经费拮据的乡派出所,无疑是个雪上加霜的结果。
“逸风,别在下面说小话,有话放桌面上说。”王镔喊了声。正和李呆交头接耳,直埋怨肚子饿了没人管的李逸风惊得抬头了,他笑了笑,不确定地问着:“镔叔,这会上我有说话资格吗?”
“让你说你就说,这么多废话。”王镔不中意地道。
“嘿嘿,我觉得呀,这个呀……咱们另想辙成不?”李逸风不确定地道,马秋林异样了,出声问道:“想什么辙?”
“我刚才想了想,回去找我爸,搞点什么贫困村帮扶项目什么的,要点拨款……”李逸风道,每每说及家里的爹,还是让他蛮有成就感的,不过话明显背道而驰了。马秋林异样地看看王镔,不料王镔也转性了似的,期待地问着:“能要多少钱?”
“林牧项目,能有十来万吧。”
“能要到吗?”
“差不多吧,给谁不是给,还不如给咱们乡呢。”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丢牛的五户,可怎么交代?”
“这个……要不我想办法先给垫上?”
两人的对话,只有乡里人能听懂,穷乡有穷乡的活法,要救济就是一种。董韶军和张猛面面相觑,可不知道案子怎么就转移到票子上面了。马秋林也不大懂乡里的事,他侧头问着一位有点傻乎乎的乡警,等乡警小声解释了马秋林才明白,这乡里每年都吃贫困补助,不少村还和县里一些单位结成了帮扶对子,也不稀罕,就是多少能要点钱而已。马秋林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堤内损失想办法从堤外给补点呢。
众人商议的时候,董韶军的电话响了,他低头接了个电话,然后叫着余罪,两人附耳说了几句。这时候马秋林注意到了,一直锁着眉头的余罪像得到答案一般,舒展开了,他暗忖着,这小子肯定有新发现了。
“静一下,静一下啊……要拨款、找补助的事随便你们自己怎么办,但我觉得盗窃案既然发生了,立案了,就尽量不要草草结案,否则以后再遭贼怎么办?牛要是再被偷了,难道再拿那点屈指可数的拨款充数?”马秋林道。
这一句暂时把声音都压下去了,王镔脸上显得有点不自然了,李逸风好不容易在指导员面前卖了个好,出声道:“马老,您应该了解咱乡里的情况,你瞅瞅,走了一趟就把大家累成这样了,这都快过年了,总不能让兄弟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不是别的原因,而是余罪在看着他笑。看这表情李逸风有点心虚,那是所长折腾别人时的惯用表情。他下意识地闭嘴了,此时才注意到,大家都发言了,就所长没开口,搁这乡里,所长可算是最高警务指挥了。
“大家准备一下,明天开始介入案情……王指导员麻烦您老再跑一趟,让村里人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余罪道,自己起身了,一句话雷得众人不轻,大家都还在争议这事能不能办、怎么办的时候,所长已经有结果了。
起身,余罪笑着看看众人,那是一种极度兴奋和得意的劲儿,就像曾经发现贩毒的主谋,发现贼王的踪迹一样。他走了两步,回头贱贱地一笑,给了句话:“我刚刚想通了这牛可能是怎么被偷走的。我想他们可能还会来,七头牛还填不饱他的胃口。”
一言已毕,四座皆惊,耸然动容的王镔奇怪地看看余罪带来的人——张猛还蒙着呢,董韶军有点愕然,连马秋林也在沉吟。余罪像是故意给大家留下思考空间一般,自己踱步出去了。一出门,马秋林问着:“小董,刚才什么电话?让余所长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周文涓的电话,检测结果出来了。在发现粪便的地方,有唾液残留,还有微量的绿色素,成分没有定性。已经送检去了,结果可能要慢一点。”董韶军道。马秋林蹙眉思考着,李逸风眨巴着眼瞅着众人一样迷糊,问着张猛道:“猛哥,我怎么觉得余所长不是找牛,像吹牛。”
“很正常,我就没见过他有谱过。”张猛笑着道。
“也未必,他在反扒队和贼打交道的时间可不短。”董韶军道。
“那扒窃和盗窃不是一码事吧?”张关平道。
指导员王镔又被说得六神无主了,他目光征询着马秋林,却见这位盗窃案侦破专家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半晌他像余罪一样笑了笑道:“他没吹牛,我可能也想通了……指导员,可以试试,有些事不能光想,得在实践中试试。”
又是一句让众人蒙头蒙脑的话,不过马秋林对自己想通了什么就三缄其口了,什么也没有透露。工作就这么糊里糊涂开始了,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准备,而是睡觉……
乡警出更
在乡下的冬天,鸡叫三遍的时候,天还是黑着的。不过周文涓已经坐着余罪的那辆警车匆匆赶回来了,她轻手轻脚进了派出所的大院,却发现所长办的灯还亮着,慢慢趋近时,她看到了一幕让她很讶异的景象。
余罪,不,余所长,在呕心沥血地忘我工作着,桌上铺着乡镇区划图,他像魔怔了一样趴在地图上,发着呆,丝毫没有发现来人。
专注,总是让一个人看上去令人尊重。周文涓回忆着曾经的余罪,是顽劣不堪的样子,是桀骜不驯的样子,是泼皮无赖的样子,不过那个样子离现在的他已经很远了,不知道什么样子,警营已经把他变得这么严肃,这么专注,就像自己身边那些都曾经顽劣的同学一样,在不知不觉地变化着。
“咦,文涓,什么时候回来了?”披着衣服的马秋林从东屋出来了,惊讶地道。周文涓笑了笑,说自己刚来没多久。马秋林客气地把她往所长办请,周文涓问着怎么马老也起这么早。马秋林一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道:“犯职业病了,心里一打结,一准睡不着觉。”
进门余罪给两人倒了杯热水,刚坐下的马秋林就问着:“有什么发现?”
“对比您给的积案案情,这个作案模式太吻合了……朔州这十一例,都是发生在偏僻、交通不便,甚至连报警都不便的山区;吕梁吴堡乡这四例,几乎就发生在省界上……沁源就更不用说了,年年丢,那儿典型的山大沟深,中条山腹地……天镇、阳高、应县、浑源,都有过类似案例,全部是警力薄弱,交通不便的山区地带,这其中,会不会有某种联系呢?”余罪狐疑道。
“你找到了多少相似点?”马秋林在问着并案的可能。
“全部相似,不过也可以说,全部不相似。因为您给的案子,多数连现场勘查也没有,仅有部分失主的口供,我查了下,最早发案记录在四年多以前,最先发生的地方在偏关县。我就奇怪了,这么多年,不能连一个偷牛贼被逮到的记录都没有吧?”余罪愕然地问,实在不能不对同行的工作能力持怀疑态度了。
“呵呵,你手下乡警什么素质?难道你还不清楚?”马秋林反问道。一句问得余罪无语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再要问时,马秋林已经替他回答了:“也不是没有查过,据我所知,两年前省厅的全省警务工作会议就提到过这个系列偷牛案,但难的是……你无法用警呀,大多数就像咱们现在一样,线索没有,目击没有,痕迹没有……甚至于等到了县一级、市一级接警,已经是被盗好多天之后了……活物这东西不像物品,它不可能被存住呀,仅五原市就有六十多个屠宰场、十几家大型冷库,每年消耗的肉类那是个天文数字,要扩及到全省,你想想,人口基数万分之三的警力,怎么查这种案子?”马秋林道。
话里已经暗示出了他的判断,没错,这是一个很直观,也非常简单的判断。只要被偷走,牛变成牛肉,变成餐桌上的美味,恐怕就算抓到贼,连取证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说话间,余罪又回复了那种百无聊赖的神情,闭着眼睛,手里一晃一晃在玩着硬币,很熟练,硬币就像长在手指上一样,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在指缝间来回翻滚。马秋林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一种下意识动作,他没有打扰,回头看了看周文涓,看天色将晓,他直说出去散散步,起身了。
周文涓静静地坐着,没有打扰余罪,她以一种很钦佩、很崇拜的眼神看着余罪,她在想,无意中穿上这身警服,实现了自己的夙愿,这么大的事,她还没有机会向推荐她的人说句谢谢呢。看着余罪此时这么为难,她又在想,曾经梦寐以求的理想在实现之后,似乎也并非是什么幸事,最起码像这种在谜团里的煎熬,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叮当”一声,硬币失控了,余罪睁开眼了,像抓到了什么灵感,蓦地起身了。他神经质地翻着地图,寻着文件,找着什么记录,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周文涓好奇地凑上来,看到了余罪写的是一行行的数字——是日期。写完了日期,又上网查着案发地的地形、地貌、天气,一一记录。半晌抬起头看到周文涓看着他时,余罪吓了一跳,紧张地问着:“咦,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就没有离开过啊。”周文涓笑着道。余罪此时猛然省悟,一拍脑袋道:“哎哟,忙糊涂了,坐,我给你倒水。”
“你又糊涂了,你刚给我倒过,还没喝完呢。”周文涓又道。
余罪糗得尴尬地笑了笑,坐下来兴奋问着:“别告诉我结果,让我猜猜。”
“好啊,我可是动用了队里的法医检测设备,又问了两位专家才得到的结果。”周文涓笑着道。
“牛是被诱拐走的。”余罪笑着,缓缓地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绿色的成分是饲草,苜蓿叶子残留,余罪怀疑可能是青贮饲料。用那玩意儿勾引整个冬天都没见到青草的牛,比拉个美女拐走流氓还要管用。这可能成为本案最关键的突破点,余罪和马秋林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想到这种可能了。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无声无息地把牛偷走,或者说不是“偷”,而是让牛走到指定的位置。
一瞬间,周文涓的笑容凝结了,那就是答案,是检测出来的成分。她愕然的表情里带着几分惊喜和不解,余罪替她说了:“很简单嘛,一边吃一边拉,就是牲口干的活,在那地方停留那么久,肯定是找到好吃的了……其实所有的悬案等真相大白的时候,你都会发现,它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怎么,你是不是对我的分析很震惊?”
余罪掩饰不住几分得意,周文涓腼腆地笑了笑,不过嘴里却说着:“其实我是很震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样?”余罪奇怪地问。
“很敬业的样子呗。”周文涓不好意思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