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之庄稼汉
建兴十年三月的凉州,积雪已经基本融化,去年白灾的影响,也消除得差不多了。
一年里最重要的工作,春耕正在如火如荼准备着。
除了春耕,凉州比蜀地还多了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畜牧。
凉州畜牧甲天下,凉州大马更是横行天下。
当年孝武皇帝命李广利征大宛,夺汗血宝马。
所得宝马大多都养于凉州,极大地改良了凉州的马种。
可以说,凉州所产战马,确实要比并州与幽州所产战马质量要高上一筹。
而此时的凉州,比起后世,环境不知要好多少倍。
河西走廊两边延绵的山脉,每年都给高山下的平原提供雪水。
而且四郡都有一条流量足够大的河流,为耕种提供了足够的灌溉水源。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上天赐予的丰饶之地吧?”
冯永看着粗略的地图,有些感慨地说道。
才来凉州数月,而且又一直在忙,所以手头上的地图,都是在原来刺史府中找到的地图。
绘制很粗犷,这是一幅地形图。
大汉早就已经会根据不同的需求,绘制不同的地图。
比如说地形图,就是重点绘制山脉河流,道路与居民地等。
还有驻军图,顾名思义,就是各地驻军的地图,这种绝密地图,甚至还是彩绘。
不过凉州的驻军图对于冯永来说,价值并不算太大。
还有一种重要地图,叫城邑图。
上头标绘了城垣范围、城门堡、城墙上的楼阁、城区街道、宫殿建筑等城市的具体情况。
城邑图同样是绝密地图。
但对冯刺史来说,城邑图比驻军图更没价值。
凉州驻军图好歹可以大略知道地方上的要塞关口,凉州城邑图则连这点价值都没有。
因为你已经在城邑里,实地察看不比看地图强?
以后凉州主要城市地图,肯定是要重新绘制的,这些城邑图,最多也就是个大略参考。
反而是绝密程度比不过两者的地形图,现在对冯永用处最大。
“确实是丰饶之地。”
关将军现在没办法亲自去军中,所以只能拿地图过瘾,“所以阿郎打算把秃发部安排在什么地方?”
说着,她点了点武威郡最北边的都野泽,“要不这里?”
让胡人当看门狗,这是大汉延续了数百年的政策。
就连曹操也逃不过这个固有思维,也怪不得关姬有这等想法。
冯永却是摇头拒绝了,“肯定不行。”
大汉以前让匈奴人守疆外,那是生产力达不到,没办法的事。
甚至到了近些年,居然还让胡人不断内迁,这更是汉家势力不断收缩的表现。
现在不一样。
有了足够扩张动力的大汉,可以驱使世家、权贵、新兴资本消化那些边疆之地。
边疆胡人有了更好的出路,完全可以加快融入大汉的步伐,一起为兴复大汉复兴而努力,不是吗?
更何况武威北边的都野泽那就是小一号的居延泽。
流经姑臧的谷水几乎贯穿了整个武威郡,最后注入都野泽。
都野泽的北边,同样是有一道前汉筑起的长城,长城的外面,就是大漠。
“无论是居延泽还是都野泽,我都不可能允许秃发部这样的胡人部族去那里畜牧。”
把各个小部族迁去那里,给草场当织工杂工,这没问题。
但秃发部这样的部族,绝不允许。
居延泽也好,都野泽也好,都算是边疆之地,而且还与北边大漠紧密相接。
让胡人部族前去,那就是培养未来的羌胡之乱。
有暴利行业的经济来源,同时还不用担忧粮食问题,哪个失心疯才这么培养胡人部族?
但这么重要而又富饶的战略之地又不能空着,否则大漠的胡人只会越来越多地涌进来。
所以让世家大族带着他们积攒了百余年,甚至数百年的资源去开发那里。
就成了冯永的选择。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那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汉文化,让它们变成真正的汉家土地。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给豪右让出一些利益,那也是值得的。
“如果可以,我最做的,就是让兴汉会带着足够的人手,去那里开草场与垦荒。”
说到这里,冯永摇了摇头,“可惜的是,兴汉会目前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已经把居延泽让给世家,那么这个都野泽,就留给兴汉会。”
陇右之战,安排陇右羌胡,再加上萧关之战后的重建冯永麾下诸营,还有凉州白灾救援等等。
兴汉会已经被抽血太多。
要不是越巂郡现在兴盛无比,每年都能提供大量的粮食丝绸马匹。
要不是南中发展良好,每年都能输送暴利。
要不是兄长现在成了大汉巨头,让大伙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兴汉会在过度输送资源的情况下,能不能保持齐心还在两说。
事实上,兴汉会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吃下都野泽这块肥肉。
为了补偿他们,冯刺史只好利用职权,先给他们谋下这个好处,后面再慢慢消化。
朝里有人好做官嘛!
但不管是世家去开发居延泽也好,兴汉会去开发都野泽也罢,其实都是变相地移民实边。
这本就是华夏自古一贯以来的国策。
先秦时代,楚国曾移贵族到边境开荒,发展边境经济,加强国防力量。
始皇帝曾“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到了大汉,孝武皇帝为加强北方边防,曾一次就移民七十余万口,充实北方诸郡。
甚至后世不管何朝何代,都有不同的实边方式。
流放犯官也是一种。
正是得益于这个延续了数千年的国策,就算汉家势力在这些地方暂时衰退,但汉文化的向心力,也能给后世子孙留下念头。
要是后世子孙能争气一些,就能堂而皇之地说一句“自古以来”。
现在冯刺史不过是拾人牙慧,区别就在于,他是换了一种方式,加以利诱,而非强迫。
而且世家和兴汉会实边的方式会更加暴力,效率会更加高速。
现在的大汉,等不了那么久,正好需要这种暴力,和这种效率。
“所以我想让秃发部迁到这里。”
冯永点了点姑臧县与鹯阴县之间的地方,“来凉州之前,我们就已经决定这里是草场,完全可以划一部分给秃发部。”
冯永在任护羌校尉时,本就是以平襄以起点,大力向北方扩张。
平襄北边的祖厉,以及祖厉西北边的鹯阴,都属于武威郡所辖。
也就是说,前几年护羌校尉府经营的地域,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凉州。
当年规划大河边上的鹯阴县时,大河东边的数十万亩地拿来耕种,其中大部分都是种了豆类,作为牲畜的粮食。
而大河西边,一直到姑臧县这一段数百里的荒野,则是规划成了草场。
现在终于到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秃发部被安置在这里,东西两边全是汉家的耕种之地。
若干年后,如果秃发部还能保持现在这个部族模样,冯鬼王当场倒立拉稀骗吃骗喝!
反正冯鬼王不相信,连自己文字都还没形成的胡人,能在自己的糖衣炮弹下支持多久。
相对来说,凉州的其他羌胡,则要相对零散。
前提是必须阻止河西鲜卑在短时间内大规模涌入凉州。
所以居延泽与都野泽的治理,就显得尤为重要。
把胡人南下进入凉州的这两个缺口补好,凉州在汉胡问题上,才能化为主动,有选择地进行融合。
“日后凉州汉胡,不拘是居住耕种,还是畜牧,须按‘大杂居,小聚居’的原则,不可让单一部族的胡人抱团。”
冯刺史定下了安置凉州羌胡部族的基调。
一旁的张星忆眼睛微微一亮:“若是有矛盾的部族还可以放在相邻的位置……”
冯刺史看了这个满脑子都是算计的女子一眼,“啧”了一声,不满道:
“现在是我们在治理凉州,凉州安定是我们的目标,没事你挑起仇杀干什么?”
张星忆恍然地“哦”了一声,古怪地看了一眼冯刺史:
“我还道你想要像南中……嗯,呵呵……”
关姬责怪地敲了一下张星忆的脑袋:
“不许胡说,阿郎在凉州的名声好着呢!”
张星忆不敢反抗,只能捂住脑袋,但仍是尽心尽职道:
“既然这样安排胡人,那西海郡的世家怎么办?总得对他们做些安排吧?”
“不然真让他们在那里扎了根,又控制着凉州的一部分草场,到时候有些事情只怕不好处理。”
关姬听了这话,看了冯永一眼。
凉州世家赶着上门买地的时候,冯刺史前来与她报喜,两人早就谈过这个问题。
“怕什么?”只见冯刺史胸有成竹地说道,“谁说任由他们在西海郡折腾了?我们卖的是草场,又不是卖耕地。”
“再说了,我带过来的这批学生,这不是还没有安排下去吗?到时候就让他们去西海郡。”
牧一州之地,手头里的后备基层干部一下子就短缺起来。
此时军中正是重新组建之时,军中老卒也是短缺,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让他们退出军中?
所以想要像越巂那样从上到下控制凉州,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两三年里,考课能挑出一些能用的人才,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他郡的世家在地方根深蒂固,派几个学生下去就是被人吃掉的份,还不如集中到一郡。
收复西海郡后,怎么规划基层,还不是刺史府说了算?
就如南乡越巂平襄那样,白纸才好作画。
得知冯刺史原来早有安排,张小娘子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她不敢去挑衅冯家大妇,但却是背着大妇给了冯刺史一个鄙夷的眼神:说好的好名声呢?
冯刺史表示收到,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去年白灾,无论汉胡,都深受其苦,所以我决定迁一部分无力生活的百姓前去西海郡屯垦。”
“到时候官府借耕牛、农具、粮种,免其徭役,予冬夏衣,廪食等,待能自足时再正常征收赋税。”
“待有余粮时,官府会连续五年以高出当年粮价三成的价格收购。”
凉州的羌胡,绝大部分都是半耕半牧,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给他们安身之地,让他们耕种,那就是最大的善心。
我是带善人!
冯刺史心里暗自想道。
“这得要多少钱粮……”
刺史府的大管家张小娘子下意识就是心疼不已。
“千金散去还复来嘛!怕什么?别说现在关中的魏贼不敢妄动,就算是他们有余力,东边也有陇右挡着。”
“再加上有敦煌张家的帮忙,与西域往来的商队很快就会正常化,还怕没钱粮?”
丝绸之路就是黄金之路。
更何况兴汉会手里还有那么多的资源。
卖地就已经把钱粮已经筹齐了大部分,再加上后头兴汉会支援过来的物资,今年其实不用太过担心。
至于明年,有了丝绸之路,还怕没钱?
“千金散尽还复来?”
别说关大将军,就是张大秘书都没了计较钱粮的心思,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好句!”
“阿郎好久没有写文章了呢……”
关姬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听说让孩子早听些上等佳文,以后孩子会更聪明呢!”
“商量国家大事呢,这会上哪想文章去?”冯刺史断然拒绝道,“日后再说。”
“不都讲完了嘛,还有什么事?”
张星忆不满地说道,同时翻了翻手头上的文件夹,示意会议话题已经到尾声了,可以谈谈文章。
“来人,把刘良叫过来。”
冯永懒得理她,没好气地转过身,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孕妇有特权,想一出是一出。
你又没怀孕,不干正事,跟着凑什么热闹?
刘良很快进来:“见过兄长,大嫂,张秘书。”
冯永微微点头:
“宏朗,现在有两个事,需要你去做。”
“兄长请吩咐。”
“你与那秃发阗立不是联姻吗?你现在出发去酒泉,告知秃发阗立,我准备在这里,划出一个草场给秃发部安身。”
冯永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指了出来。
“到时官府自会派人帮他们建青储料塔,让他们的族人冬不寒,夏不晒,产出的羊毛等物由官府收购,换取粮食。”
“当然,如果他们族人想学耕种,我还可以再给他们划地。”
想要种地?去居延泽和都野泽准没错。
“可比在寒苦的西海那边舒服多了,也算是对他们这几年为大汉征战的酬劳。”
刘良连忙应下。
“第二件事,你不是和凉州的部族关系好吗?把酒泉的事办完后,再劳烦你去找那些有耕种习惯的羌胡。”
“你就说,官府准备在居延泽和都野泽屯垦,你看看有哪个部族愿意去那里种地,可以记下来。”
刘良在凉州混了一年时间,不少部族的底细都被他摸个遍。
再加上刘大汉子的某种光环,羌胡天生对他就有某种信任。
把官府的优惠政策讲了一遍,然后又重点叮嘱道:
“记着,就去找那些小部族,多多益善,大部族就不要去了。”
刘良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冯永,然后又深深地低头应下:“小弟明白。”
准备春耕,布置凉州胡人的安置之地,制定未来几年的施政方针……
刺史府正忙得不开交的时候,从居延泽出发,逆着弱水南下的头一批胡人,终于出现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