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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敌人

乱世栋梁
    中午,万里无云,烈日当空。
    广陵东,中渎水(邗沟)上船只如梭,一艘向北航行的船上,张铤看着窗外景色,陷入沉思。
    多好的一次机会,结果鄱阳王这边出了状况。
    鄱阳王萧范遇害,这一突发事件,导致张铤之前为李笠的谋划瞬间落空,也亏得李笠反应快,帮世子萧嗣逆转局面。
    萧嗣如今继鄱阳王位,得小皇帝(太后)夺情,留在京城任职,好歹保住了些许地位,所以,他们只能在寒山静待时机。
    张铤有些不甘心,他觉得李笠不该一直待在寒山、远离中枢,因为淮北这个戏台,限制了李笠的
    然而,没了“录尚书事”的中枢靠山,李笠就算回到京城,也只会被高官厚禄架空,在建康虚度时光。
    若如此,还不如继续在淮北经营。
    张铤对鄱阳王这帮人的表现很失望,看来,李笠还是只能靠自己,既然在中枢无根基,就在淮北扎根。
    然而,建康何时才会生变?
    或者,再过几年,小皇帝会不会变成东昏侯,为所欲为,弄得人心尽失?
    张铤一直希望李笠能突破那无聊的道德束缚,如高祖萧衍那样,顺势而起。
    以讨伐昏君为由,扶持宗室为帝,在方镇起兵,势如破竹,攻入建康,然后执掌权柄,受禅称帝。
    当年,齐国的雍州刺史萧衍以三十八岁年纪,受禅称帝。
    如今,李笠已过三十,莫非也要等到三十八岁?张铤觉得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按照李笠的军事实力,至少在淮水以南没人打得过,别的不说,就说火炮,一旦正式投入作战,谁挡得住?
    但让张铤郁闷的都是,李笠不知是死要面子,还是另有远虑,成日里琢磨在徐州“种田”。
    李笠的说法是“高筑墙、广积粮”,张铤觉得这说法没错,粮食(或者说产粮地)确实是李笠的短处。
    可他认为以李笠的出身,想做梁国的栋梁之臣而善终,是不可能的,所以始终只有一个选择。
    既然抹不下面子,不如学魏国的高欢、宇文泰,以武力控制中枢,开霸府,架空皇帝和朝廷。
    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此基础上,渐渐铲除异己,构建自己的执政班底,经营个十来二十年,水到渠成,就可以改朝换代。
    高氏是这样,宇文氏不也是如此?
    张铤仔细打听过,得知高欢执掌魏国权柄时,年纪大概是三十六七岁。
    而魏帝西投关中、宇文泰为丞相时,不到三十岁。
    两人各自以霸府掌握大权,安插亲信担任要职、坐镇地方,经营将近二十年,死后,儿子受禅称帝,建立齐国、周国。
    张铤觉得,走霸府路线实现朝代更替也不错,适合李笠这种出身差、根基不深的人。
    他就主张趁着此次鄱阳王遇害,李笠直接从徐州起兵,带着火炮一路轰过去,攻入建康,挟持小皇帝以及太后,控制中枢。
    与此同时,妻族也在鄱阳起兵,夺取湓城、寻阳,卡住上游诸军入京之路。
    以李笠在鄱阳的根基,此举定然是应者如云。
    西边,以湓城卡住长江水路,北面,以徐州震慑两淮,谁敢起兵来攻建康,先过火炮这一关。
    李笠在下游三吴地区关起门来清除异己,京城权贵和地方豪强即便闹,又能如何?
    即便沔北、淮北地方牧守叛投敌国,也不要紧,以李笠的能力,只要经营几年、站稳脚跟,就能发兵收复失地,因为没有军队挡得住火炮。
    届时,朝野内外敢不服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李笠以霸府控制朝政,就能徐徐图之。
    李笠活着的时候,还是大梁忠臣,过个十来二十年,儿子们也长大、历练出来。
    李笠去世,世子继任,然后受禅,李笠便被追尊,成为新朝“先帝”,其他儿子作为宗室出镇地方,稳得不能再稳。
    如此一来,李笠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张铤想着想着,有些郁闷:奈何李笠不理会啊!
    他每次和李笠“理论”,都说不过对方,李笠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把张铤的主张给驳倒。
    好吧,你沉得住气,我这个长史,也得心平气和才行。
    张铤收回思绪,琢磨起建康局势。
    湘东王再次“录尚书事”,张铤不认为这位藩王会老实。
    太后没什么娘家人可以依靠,所以只能靠东宫故人以及朝臣们来相互掣肘,搞权力制衡。
    然而历史证明,这种制衡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失控。
    湘东王门生故吏众多,又是高祖之子,要是起了心思,恐怕那些辅政大臣不是对手。
    而新任鄱阳王萧嗣,也不知这么多年忙的是什么,招揽到身边的能人,感觉能力一般。
    所以萧嗣要和萧绎斗,恐怕会很吃力。
    想到这里,张铤又有些期待:说不得过几年,湘东王铲除异己,铲到徐州这边。
    把李笠给逼急了,嚯嚯,那就精彩了!
    。。。。。。
    寒山,某“特供商店”附近,微服出巡的李笠,看着商店门口聚集的人群,只觉那段名言再正确不过: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
    现在,二道贩子们就开始活跃起来,因为收购兑换券后转手的利润,已经过了一成,向二成逼近。
    今日,是公廨发放兑换券的日子,得了兑换券的吏员们,照旧立刻来“特供商店”买“特供商品”。
    几个定点商家,早已经备好货,而二道贩子们,也盯上了这些手持兑换券的吏员们。
    他们不敢在公廨门口堵人,于是聚集在各处定点商家,围堵前来购买“特供商品”的吏员。
    凭着三寸不烂,还真的能说动一些人,把手中兑换券“高价出售”。
    然后,二道贩子将兑换券转卖给急着进货的商贾,过一手,赚一笔。
    商贾及时进了货,贩卖到外地,人人都有得赚,皆大欢喜。
    因为兑换券炙手可热,而销售特供商品能让商家有额外的稳定收入,使其“现金流”明显增加。
    所以,那些有能力保证稳定供货的大商家,也急不可耐的想成为“特供定点商家”,而寒山城里,兑换券的名声越来越响。
    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在鼓声停下来以前,把手中的花传出去。
    所以,参加游戏的人越来越多。
    兑换券的“热度”快速上升,仅过了三个月,其发行量已经大幅增加。
    没有人认为此举有何不妥,因为谁都看出兑换券有利可图,都想赶在兑换券崩盘之前,赚取更多的好处。
    李笠沿着街道向另一边走去,沿途听到行人对兑换券议论纷纷。
    按照后世的观点,当路边买菜的老婆婆都在讨论股价时,意味着股市崩盘为期不远。
    兑换券不会崩盘,因为李笠有足够的自制力,确保兑换券的发行有对应的“准备金”,确保各商家能够有渠道来准备充足的“特供商品”。
    然而“准备金”得靠别处赚来,要赚钱就得经商或者经营产业,特供商品中有不少种类,得从外地运来。
    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争,导致百业凋零,兑换券可真就会崩盘了。
    想着想着,李笠感慨:高筑墙、广积粮,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真难啊...
    他的短板就是缺粮,兵再能打,没粮也白搭。
    本来把大礼献给鄱阳王,想要有所突破,争取更大的上升空间,结果...
    所幸,他还有徐州,只要把徐州经营好,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徐州四战之地,四周一片空旷,太平时节倒是作为粮仓的好地方,可到了乱世,这里易攻难守,种田难度急剧增加。
    关于战略地势,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李笠如今以“草肚皮”为根基,种田当然要多费心思。
    且种田是看天吃饭,一有天灾人祸,就容易颗粒无收,白忙一年。
    所以,与其辛辛苦苦种田,不如直接去抢来的划算?
    李笠觉得这观点不对,历史证明,一块可以遮风挡雨的稳固根据地,一块能稳定提供大量兵源、税收的根据地,是做大事时十分重要的基础。
    他要在徐州乃至淮北开辟出一块牢固的地盘(根据地),就得耐住性子耕耘,不能成日里想着走捷径。
    要让无数追随者相信,他有能力为大伙,创造一个美好的新家园。
    在这个新家园,农、工、商业蓬勃发展,寻常百姓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
    寒族有上升空间,可以凭借能力在“体制内”向上爬。
    虽然外敌虎视眈眈,但军队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这片家园,将虎狼们挡在围栏之外。
    这样的信心,构建起来十分困难,又耗时间,因为等同于白手起家。
    但他有信心,在相对短的时间内,把徐州建成稳固的根据地,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徐州成为“示范区”。
    让人们知道,他李三郎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而是能治理地方、能把一个烂摊子收拾好的能人。
    至于走捷径,走捷径省下的麻烦,迟早是要加倍奉还的。
    上一个走捷径的人,是高祖萧衍,一年时间,就从一州刺史,摇身一变,变成一国之君。
    结果为了维持烂摊子,萧衍辛辛苦苦裱糊了将近五十年,结果烂摊子还是烂摊子,外表光鲜而已,一捅就破。
    南边是这样,北边呢?
    北边,由东魏蜕变成的齐国,国力强劲,却从娘胎里落下毛病,出现了晋阳和邺城两个权力核心。
    天无二日,齐国迟早是要出事的。
    而西边,由西魏蜕变成的周国,虽然国力排在最末,但李笠知道,周国那群关陇勋贵,才是开创新时代的胜利者。
    因为这些人,代表着新的力量,这股力量朝气蓬勃,宛如旭日东升,江南的腐朽士族,河北的桀骜豪族,都不是对手。
    张铤不知道历史,所以并不明白这一点,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所以,李笠觉得自己如果是游戏主角,那么最大的“关底BOSS”,不在建康,不在邺城,目前在长安。
    即便他以武力击破关中,又如何?这股力量是时代的选择,随时可以重生。
    延续了数百年的体制,已经不能给国家指明出路,具体体现,就是现在的梁国。
    在这种体制下,仅凭明君,无法维持太平盛世,即便统一天下,也是治标不治本,稍有不慎,就是另一个西晋。
    短暂的天下统一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乱世。
    如果他走捷径,当个裱糊匠,无非是重现宋、齐、梁的死循环。
    为了尽快当皇帝,和旧势力妥协,后果就是他的雄心壮志和精力,被腐朽的体制以及士族们所腐蚀和拖累,一起堕落。
    无力对付那个强劲的敌人。
    到了风烛残年之际,如同历史上年迈萧衍无助的看着侯景闯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向自己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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