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聆听仙界的声音
“今夜果然,星光灿烂。”
……
白夫人的判断很准。
今晚,东海的夜空真的极清朗,暗青色的夜幕下,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缕云絮。
一轮圆月横空,星河流淌不息,即便是不依靠那些人间灯火,视野也极良好。
想来,看戏的话,同样会很适合。
“上船?”何悠想着这些,听到了白澈的声音,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静静停泊的那一艘白色的船只,道:“好。”
于是,便见一行人齐齐纵身一跃,落于甲板,继而,轰隆声中,白色的海浪向两侧分开,一行人也朝着东海深处迅疾而行。
……
姜氏选择的地点距离海岸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这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让前来的看客放心。
毕竟,在地球主空间,倘若扰动的灵力太强,极容易引起那无形的“天道”,或者称之为“世界意志”的注意。
因此,交战地点只能放在姜氏秘境中。
沿海封锁,普通人无法进入,各门派却是早早包了船只到场,并自觉地在安全距离外停泊。
一条条船只安静地飘在海上,灯火通明,竟显得极为热闹。
某条大型船只上,更是密密麻麻站了上百人,他们并非是江南的宗派势力,而是由一些小门派、散修,乃至于一些其他府的过客组成。
相比于那些有一定规模的,独自包了船只的宗派,这边因为人员组成复杂,因此,格外嘈杂一些。
衣着也显得不那么统一,一部分换上了道袍,一部分,则仍旧是便衣。
然而相比之下,穿着一身运动服的肖雅仍旧显得有些另类。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衣着上。
只是站在船头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看看海上那些灯火与船,又扭回头,环顾身边那密密麻麻,年岁、来历各不相同的修士,心中满是感慨:
修行十数年,她这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多的修士齐聚!
对于一名苦兮兮自己修炼的散修而言,肖雅认识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在结识了白澈之后,才短时间提升了许多认知。
只是,身处于这般大场面,她仍是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焚海剑派新掌门……野草寺主持……地玄门门主、碧水岛岛主……东鳌山……祁州派……江南赵氏……”
她默默于心中念着这些在她而言,都已算的上庞然大物的势力,再想到今日这场热闹的两位主角……有些失神……
眼前,更是浮现出了何悠的那张年轻且温和的脸。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直到如今,她仍旧难以置信,不敢想,今日将于老牌踏空境强者对战的会是何悠……会是,自己社团里那个并不太起眼的学弟……
饶是在几天前,在“仙器瑶镜”事件后,她已经知晓了何悠白家供奉的身份。
可是,那时候,虽然心中惊愕,可也还是对何悠的身份缺乏一个清晰明确的概念,作为散修,她的消息闭塞。
因此,对句曲仙宗的事,也只处于有所耳闻的阶段,更没敢,将那位传说中的青苍真人,与何悠联系到一起。
然而,哪里能想到,短短几日,姜槐出关,下发战帖的消息便席卷了整个江南,就连她也得到了消息。
尤其是今日中午,何悠应战的消息传开,肖雅更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决定要来看一看。
即便,这种场面,对于无依无靠的散修而言,存在着不小的凶险。
但她,终究还是来了。
不为别的,就只是想亲眼确认一眼。
却没曾想,到现在,没看到何悠,却已然目睹了诸多只听过,却从未有机会一睹真容的修仙门派。
“这次是来对了啊……这么多人,就算现在让我回去,也不亏了啊。”肖雅回过神,就听到旁边的两个结伴而来的散修交谈着。
“我说什么来着,之前叫你过来,你还推三阻四,犹犹豫豫的,怕这怕那,看看,这么多人,二百年了,足足二百年,咱们这边没有过这般盛大的集会了。”
另外一个散修感慨道。
旁边,又是一个散修凑过去,主动搭话道:“可不是……而且,不只是两地修士,还有一些外地修士,也都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了。”
“看到没有……那边那个女人?就是抱着一只猫的那位?小心些,那可是一位大修士,黎州来的,最近一直在江宁。”
“还有那边那几个人,听说,是从京里来的……”
肖雅站在角落,静静听着这些散修交谈,却也是津津有味,只是……突然间,她便只觉船上原本的喧闹声骤然消失。
就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般,悉数齐刷刷抬起头,看向后方。
肖雅也于人群中转身望去,便看到漆黑的静海上,正有一艘白色船只破浪而来。
“来了!”
她听到有人兴奋地喊道。
来了!
她看到附近那一艘艘船只上,各个门派、家族的修士们同时起身,短暂骚乱起来。
“是白氏的船!”
“那……那个人……终于来了!”
……
……
“就是这了。”船上,夏日的夜晚原本闷热,但在海上却是全然反了过来,海风中,一丝丝冷意吹走了倦意。
白氏众人屹立于甲板上。
何悠便听到身旁的白澈轻声说,然后指了指前方,道:“那里,就是划下的地点了,姜氏的人在更深处,姜槐……应该就在那里等你。”
“我知道了。”何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
见身旁众人严肃,他才露出一丝笑容:“放轻松,要上战场的是我,又不是你们。”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白澈苦笑道,“那可是活了差不多二百岁的老牌强者,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搞不好,一旦对方出手,我们可能连给你收尸都来不及!”
“不会说话就闭嘴!”旁边,同样穿着一身道袍的白枣闻言狠狠瞪了自己老哥一眼,“少说几句能死?”
“我这不是担心么……”白澈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地说。
何悠微笑着看着这一幕,不过给他们这样一闹,原本沉重的气氛倒是松缓了许多。
“呜……”
这时候,船只开始减速,并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驶入那一片空荡的海域。
周围那些船只上,来自不同势力的修士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白色甲板上,旁若无人的白家修士,不禁有些吃惊。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情景多少有些出入。
很多人,原以为,白氏的人必将如临大敌,说不准如何紧张,然而,此刻看上去,却并非如此。
当然,更多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何悠的身上。
这一次事件相比于十方竹林中,江宁本地修士聚会,以及上次国际邮轮都更盛大,来观战的人也更多。
尤其,很多周边府地的,还有近期途径江南,听到风声过来的许多外地修士,原本都并未真的见过何悠。
最多看过些模糊的影像。
只知道,这位近些日子声名鹊起的何供奉极年轻,却不曾想……竟是如此的“年轻”!
不过等想到他疑似青苍真人夺舍的身份,也便不再意外,只是深深地将何悠的容貌印入心底。
……
“就在这里停下吧。”
这两个月来,何悠也算经历了不少大场面,面对那许多目光,也并未在意,只是等脚下船只来到了与其余宗门平齐的位置,才开口说。
“剩下的路,我得自己走了。”他转身看向众人,笑道。
“你……”白枣眼圈不知何时泛红,只说出一个“你”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放心。”何悠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务必小心,如果情况危急,我会出手。”白夫人扶了扶腰间佩剑,认真道。
“务必小心。”
“小心……”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只是重复这四个字。
何悠心头微暖,却是心中豪气顿生,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犹豫了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衣袖,身体便跃起。
轻飘飘,于众目睽睽之下,飘下船只,落在了那平静的海面上。
而就在他即将接触海水的瞬间,何悠轻轻向下一指,青光闪烁,他脚下便荡出一道光环,压平了海面。
这是今天出门前,他找白夫人要的一门御水的秘术。
并用了几十分钟掌握熟练。
可以用很低的消耗,维持不坠入水下。
见秘法成型,何悠无声吐出一口气,旋即体内金丹旋转,身体轻飘飘的,便朝着前方宽阔海域行去。
每一步,都跃出十几丈,这是金丹境界搬运灵力,提纵躯体的窍门。
很快的,他便将身后的围观船只抛下,也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前方。
……
今夜月色很好。
因此,就连这海洋也显得颇为平静。
只有一缕缕寒雾飘荡,将这天地间晕染的格外肃杀。
何悠抬目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一片人影。
当他接近,更是听到了一阵阵奇异的叫声。
那是鲸龙的叫声……就如同上一次到来时候那般,姜氏的人没有乘船,只是驾驭着一头头圈养的,有着与龙妖近似血脉的奇异巨鲸,默默地伫立在远方。
如同一条漆黑的线。
隐约间,何悠可以看到为首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姜洪。
今夜,他却只是个面貌模糊不清的观众。
“你终于还是来了。”
忽然间,一阵海风迎面吹来,何悠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将目光从远处的,静默的姜氏族人中收回,追溯着声音的源头,停下了脚步,也看到了一个老人。
那是一个盘膝坐在海面上的老人。
距离他有数百米远,然而,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危险。
对方身材高大,却有些佝偻,白须白发,那张与姜洪酷似的脸上,表情严肃而庄重,声音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叹息。
身上穿着深青色的古旧道袍,下摆很长,平铺在海面上,随着破浪缓缓起伏,没有任何气息透露出来。
同样两手空空,浑身也看不到携带什么法器,然而何悠却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清楚,对方最强的武器是什么。
就像自己一样。
“前辈摆下这么大的阵仗,我不来实在不合适,所以就来了。”何悠站定,眼神平静,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前辈……听到这个词,坐在海面上的姜槐神情短暂地变化了下,心想倘若你真的是青苍,那应该是我叫前辈才是……
不过,打量着月光下,何悠那年轻的面庞,注视着这位,被族人描绘的颇为恐怖的何供奉,他忽然对那些传言有了些许的怀疑。
沉默了下,姜槐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并远远的,传遍了海面,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用这种方式见面,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我原想着,我们之间的问题,可以用更加和平的方式解决。
……这三日来,我也始终期望于你的回应,只是没曾想……终究还是没法避免刀剑相向。”
远处,海域两侧的观众们,无论是姜氏族人,还是那些前来观战,亦或者说是“见证”的修士们,都安静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小片海域,只剩下这片海上的一老一少两道人影,只剩下姜槐充满了感慨与遗憾的叹息。
姜槐的语气无比真诚,就仿佛,他是真的不愿意让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般。
然而,下一秒,这寂静的天地中,便响起了一声轻笑。
“嗤……”
那是一声带着一丝嘲弄与讽刺的笑声,却又令任何听到的人,生不出反感的情绪。
与姜槐的嗓音,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众目睽睽下,便见何悠轻笑着摇头,道:
“原来姜老前辈竟也喜好和平……还真是让人意外,我修行时日很短,只道人越老,面皮越厚,今日一见,果然非虚。”
数百米外,盘膝坐于海面上的姜槐雪白的眉毛微微抖动,却只是垂下双目,平静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何悠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好少年,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如刀锋般锋利:
“前辈听不懂?好,那我翻译一下……其实,我想说的只有一句,那就是……”
“您真的……很不要脸。”
天地之间,短暂的寂静了一瞬。
随后,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