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在朝中大九卿中,周延是非常特殊的,与他类似的还有一个,如今的吏部尚书欧阳必进。
欧阳必进身上最显著的符号是严嵩的小舅子,而周延身上最显著的符号是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
所以外界都将其视为严党、徐党,但实际上这两个人都不是派系的核心,拉的上关系,但并不涉身其中。
欧阳必进任工部尚书时,对严世蕃诸多不法行为多有劝阻,虽然效果不大,后来调任刑部尚书,还让严世蕃“收钱放人”的名声都受损。
周延看徐璠也不太顺眼,这货虽然没有严世蕃那般可恶,但太能作了。
欧阳必进严整法纪,廉洁奉公,被嘉靖帝赞誉“端慎老成”,周延为人峭直清介,砥节奉公,是朝中不多的那种一年下来都没几人弹劾的重臣。
而且这两人经历类似,都是走布政使、巡抚、总督、都御史、尚书、左都御史这条路,理政经验丰富,民生、军务都有涉猎,有实干之才。
事实上,欧阳必进和周延还是同乡,都是吉安府人,前者安福县,后者吉水县,距离不远,早年就相交莫逆,一直保持来往。
有这样的履历,所以这两人都对钱渊赞誉有加,特别是当年钱渊抛却庶吉士毅然南下一事。
欧阳必进曾经在给俞大猷的信中赞钱渊功济与时,前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也是嘉靖二年进士,在给同年周延的信中也对钱渊设市通商大为夸赞。
在严世蕃死讯传来之后,再加上连接发生的诸事,周延也毫不犹豫的认为主谋者是徐阶……他太清楚严世蕃对徐阶的威胁程度了。
在钱渊回都察院后,周延对其还算不错,前者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一个月下来,至少日常走的已经挺近的了。
呃,从这儿也能看得出来,徐阶的势力、名望几乎是看得到天天往下跌……周延可不是邹应龙、林润,他不是徐阶的党羽,撇的远点顶多是个同年关系。
看钱渊还没看出缘由所在,周延叹道:“既收了贿赂,那就提点一二吧……展才,最近几日,京中除了那场斗殴,都在议论何事?”
“李时言快回京了!”钱渊猛地拍案而起,“原来如此……林若雨也胆子太小了吧……不对,难道当年……”
看这厮瞥来的眼神有些古怪,周延挥袖道:“老夫明年恰逢一甲子,是时候归乡养老了。”
“李时言都能起复,崦山公何以言老?”钱渊笑吟吟道:“对了,若雨兄是欲巡按何地?”
还是不放心啊……周延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山东巡按来信,其父病危,欲返乡以奉。”
终于放心下来了,这种很容易查证的事是不能乱说的,钱渊松了口气,笑着将话题扯开。
周延曾经担任南京兵部尚书,还曾经提督两广军务,对东南编练新军很感兴趣,频频问起其中阵列、练兵等事。
去年末,张琏率军攻破安福县,欧阳家横遭大难,后贼军攻吉水……明朝中前期有句话,“翰林多吉水,朝臣半江西”,可见吉水县官宦人家的数量。
胡宗宪急调戚继美所部,奔驰数十里相援,三刻钟大败贼军,力保吉水不失,而周延就是吉水县人。
林润想巡按地方,原因很简单,但也很复杂,就是因为即将入京的李默。
三年前,就是林润弹劾国子监祭酒沈坤,最终弯弯绕绕一圈下来绕到了李默身上,最终李默倒台,林润与严党发生冲突,被贬谪出京外放知县,第二年因政绩卓越才回京入都察院为御史。
当年的李默一时间可能还没想明白,但现在肯定是知情的,自己当年的下场是严嵩、徐阶合力为之。
那么林润呢?
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林润是被严党逼出京城,但如今却是徐阶的门生……更何况,林润还是福建人,算是李默的同乡后辈。
钱渊猜测,或许李默会想得更深一层……当年林润上书弹劾国子监祭酒沈坤,到底是无意的,还是受人指使的?
林润到底是什么时候投入徐阶门下?
李默那性子……严嵩、徐阶的面子都不给,找个由头寻林润的麻烦还不是轻轻松松。
啧啧,从林润自请出京,这事儿还真不太好说呢。
聊了好一阵儿,钱渊绕着绕着终于绕回来了,问起浙江巡按出缺一事。
“展才简在帝心,还问老夫作甚?”周延捋须笑道:“还没放衙呢,展才可去西苑。”
钱渊干笑几声,大斗殴的第二天自己就被召入西苑,被嘉靖帝劈头盖脸的骂了顿……主要是骂他太能惹事,而且惹出这等事居然还不在场!
钱渊也是无语,他体会到了徐阶的感受,这黑锅算是死死扣在脑门上了。
后面大半个月里,钱渊基本上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西苑没去过两回,倒是小黑被留在里面了,据说和狮猫又闹了两场,可惜连连败北。
之所以没有在嘉靖帝面前提起浙江巡按一事……主要是嘉靖帝曾经询问过徐渭,巡按浙江,何人能为?
入京第一天那件事给钱渊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从那之后,钱渊谨言慎行,不敢提这件事,更不敢轻易将陆一鹏推出来。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钱渊准备回去,虽然距离放衙还有一个多时辰。
面对钱渊的行礼,左都御史周延最后如此说:“通商一事,虽曾遭朝臣所劾,但于国有功。”
钱渊愣了下,郑重其事的作揖行礼,隐藏在这句话之下的是周延隐隐的承诺。
挑选谁巡按浙江,这是嘉靖帝的权力,但举荐哪两个人选,这是左都御史的权力。
一路回了随园,一进去钱渊就听见陶大临的严词训斥,这段日子陶大临虽然回了翰林院,任重录《永乐大典》分校官,但比起前两年,来随园的频率明显高多了。
被陶大临训斥的当然是冼烔,这货请假养伤都一个月了,天天跑到随园来,一来就拉着彭峰、梁生搓麻。
虽然看到钱渊进来了,但陶大临还在训斥,冼烔低着头不敢反驳。
“小赌怡情……”
钱渊话说到一半就在陶大临的逼视下住了嘴,顿了顿改口道:“也该干正事了,虞臣兄有所不知,今日小弟已上书弹劾博茂。”
冼烔翻了个白眼,笑骂几声。
不多时,徐渭和孙鑨一同回来。
“展才,刚刚听得消息,石斋公已至通州,明日入京。”孙鑨笑道:“若不出迎,只怕难回翰林。”
“都察院挺好的。”钱渊懒洋洋的回道:“恨不得就在都察院待到致仕。”
“算了吧,他出迎李时言……”徐渭冷笑道:“弄不好当场闹起来,李时言也是六十多的人了,一个不好被气得只能归乡,那就不好收场了。”
钱渊摸了摸鼻子没吭声,他前段日子回京后才偶尔听人提起……去年胡应嘉南下查验红薯事,在杭州被自己一顿冷嘲热讽,据说夜里被气得吐血。
当然,胡应嘉本人是不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