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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齐煜岐山(3)

我是半妖
      被他亲过的地方热热的,岐山君蜷了蜷手指,并未抽回,看着他继续听他笑道:“若你日后不再为储君,在我这里,亦有后路可退,所以无需担心。”
      岐山君心有所动。
    
    她是一个绝对理智之人,也知晓世家男儿一张嘴生来就会说情话哄女孩子开心。
    她身居高位,世间赞美之词听过无数,始终心无波澜,知晓他们所赞美钦慕的不过是岐山君这个身份。
      可是此话由他口中说出,竟是让人无比开心。
      直至半年后的那个秋天,京都皇城,变天了。
      岐山君奉旨,率三万精兵,讨伐西域荒魔,无一生还。
      不败的传说,止于这年秋冬交替之季。
      天空之上,那颗盛世明亮的紫色帝星,如沙灰般陨落,再也无法升起。
      三万精兵未能守住国土边关,煌煌盛国如被抽去了最重要的一根支柱,疆土如地陷一般坍塌而落。
      国君受不了如此沉重打击,年老体衰,一病呜呼。
      皇后嫡子,双程君登基为君。
      岐山之名,很快被世人淡忘。
      而炼器世家肖家也随之进宫请求新君放人。
      肖家在皇城之中,地位不弱,而肖家三子本就没有犯什么大错,于是新君也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放人离开。
      可齐煜却婉言拒绝,日复一日,孑然一人,青灯笔墨,日夜绘画记载。
    仿佛好似没有听到外界岐山身死传言,亦不见任何悲伤之意。
      冬至,猖獗荒魔却是无端止了侵略,如潮水一般退回了西域。
      就在皇城所有人送上一口气的时候,齐煜去了院中,折下一截树枝,放在床头,似待故人归。
      当夜,皇城以外,一道沐着风雪,浑身鲜红的身影,提剑赤足行来。
      岐山君未死而归,轰动全城。
      可紫薇帝星,始终未燃。
      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有人怀疑她是荒魔以恶术复活的死尸傀儡。
    有人怀疑她背弃家国,堕入魔道,所以家国也背弃了她,紫薇星不再兴燃。
      不论是哪种猜忌,对于新君而言,都抵不过岐山君这个人,碍了她的路。
    虽不好直接打入死牢或是冷宫,却也起了囚禁之意。
    便以皇姐久战而归,身体带伤疲劳,需得好生休养,囚入了冷殿之中,以百尊镇兵王俑监视看护。
      当齐煜再度见到岐山君的时候,她一身白衣,手脚间的镣铐与他的一致,未着鞋袜的双足有着被冷雪冻伤的青紫之色。
      白衣之上,亦有血痕,在被关禁的前夕,很显然,她是受过刑的。
      可是,回归皇城以来,她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更无话可辨。
      大半年的时光,她眼底的温情洗净,只有一片凝望深渊般的空虚冰冷,眼神比初见时还要冰冷伤人。
      齐煜说:“我一直在等你。”
      岐山君说:“不必等我,你走吧。”
      齐煜没有走,在全天下都将她抛弃的时候。
    他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
    他弯腰替她卸下她腕间的镣铐,喂她食以热粥,替她打来井水,以火符烧热,为她沐浴上药。
      他说:“我不会走,我说过,不论你是储君还是阶下囚,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退路,岐山,回头看一看,你是有归宿的。”
      岐山君任由他清洁着自己满是战火留下的血污与伤痕,眼底没有了半分波澜与羞涩。
    只是淡淡讥笑:“如今我身在城中,却已非当年,去留皆不由我,凭你,如何将我带走。”
      齐煜淡然的眸子十分明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够磨灭其中的星辰与大海。
    他认真说道:“只要你想,我便能够带走你,这里,无人可拦。”
      岐山君忽然自水中站起,雪白掺伤痕的肌肤蒸着缕缕的热雾,给人一种残败的艳美之感。
    她的眼神冷极锋极,还有深深的不甘:“储君也好,阶下囚也罢,我是岐山君,只会进,不会退。”
      她的眼神冰冷似剑,历经战场的她锋芒并未消磨钝损半分。
    她天生便是一柄伤人的神兵利器,纵然折断,也不会弯曲半分。
      齐煜在她身上所见的罕见柔情,也不过是温柔春雨溅落于剑锋之上的寸许温柔,锋芒切开春雨,沿着剑身滑落,只会让冷剑变得更加锋利雪寒。
      她说:“天下唯有庸人无咎无誉。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敬我杀我,悉听世人。”
      齐煜缓缓放下手中的热巾,手背上还沾着一片滚烫的水珠,可他身体却逐渐冷透凉透。
    只见得岐山君眉眼压低,淡淡睨着他:“齐煜,我放得下你,却放不下手中的剑,去与留,从来都不是我在抉择,而在于你。”
      “你留下,当助我复位。你离去,自去做你的闲云野鹤。”
      “在这片进宫之中,你永远也等不到你要等的人。”
      冷冷扔完这几句话,也不再等待他的答复,她赤身离开。
    在地板上留下道道湿痕足迹,就躺到了殿内那唯一一张床榻上,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眸,也不知是睡去还是在冥想。
      齐煜觉得自己应当冷静一下。
      出了殿门,悉心将殿门关好,悄然来到院中,打了一缸子冰冷的冷水,将整个人泡入结出薄冰的水缸之中。
      冰水刺骨,寒咒剥心,的确足以让人好生冷静下来。
      殿内安静没有半分动静,他在水中就这么一直泡着。
      第三夜,他见到了禁宫之中的那位青城祭酒,率三千白翼军团,三百镇兵王俑,携着一身杀意而来。
      没一名白翼军侍皆有着通元巅峰之境,没一尊镇兵王俑皆有着长幽之境,为首的那尊金色王俑,则是有着神游之境。
      如此阵仗,莫说杀死一名废储,即便是踏平八方国境,大半人间疆土,也着实不再话下。
      更别说,还有一名实力不明的青城祭酒了。
      齐煜在水缸中冷淡地瞧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何须来赶人,明日天一亮,我便走了。”
      可场间所有人,都将这位只会炼器的孱弱肖家三子无视,无人将他放入眼底。
      甚至有几名白翼军侍直接绕过他,朝着冷殿方向走去。
      齐煜见状,眼神冰冷了下来,缓缓抬起水中被冻得青紫的手。
    于是,一场无声的战斗在夜晚中进行着。
      次日清晨,天光初阳似是染上了一层血色。
      满院花瓣凋零,皆被鲜血所染。
      水缸早已化成了无数碎片,流水一地。
    齐煜手中握着不知是从哪一名白衣军侍手中夺过来的长刀,上面沾满了鲜血。
      苍穹已然天明,可星辰如棋子一般,一子未落,构建出一个磅礴浩瀚的古阵,悬于庭院上方,倒映于他的脚下。
      他湛然如高山流水般的眼眸此刻也因为鲜血染上了几分锋戾,雪亮的刀锋映了一地的寒尸与镇兵王俑的碎片。
      他浑身湿漉的衣衫在冬夜下冻结出了一层浅浅薄冰,睫毛上也覆着一抹霜意,他舔舐 去指尖的鲜血。
    
     昨夜一战,不甚被那金色镇兵王俑的气刃撩伤了手指。
      鲜血一直未止。
      但这并非是那镇兵王俑的手段有多强,而是因为他的体质原因。
    他身含寒咒,不得受伤,即便是一点小伤,也会血流不止。
      所以,他喜欢炼器,不喜欢同人打架。
      他讨厌受伤疼痛。
      但不喜欢是一回事,这不代表着炼器师就不会打架了啊。
      场间,对立面还站着的,只有那名青城祭酒,他脸上的面具碎了一般。
    露出一只震惊战栗的眼眸,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
      齐煜上前几步,看似懒散随意的迈动着步伐,可踏出来的步数却是极为精妙的落在各方星位之上。
    每落下一步,天上的星辰就骤然明亮大绽光芒,他足足点燃了十七颗星辰。
      他今年年岁正是十七,一年代表着他点燃了一颗人们急切渴望而不可求的本命星辰。
      齐煜举起手中的刀锋,插入至了最后一枚点燃的本命星辰之中,极寒而锋利的星线在他脚下连接出一道古老的阵图,依次将那十七颗星辰串起。
      天寒地冻,冬晨地风仿佛变得更加刺人骨头了。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凛冽寒风便将他苍白的面容吹出了几分觉不正常的淡红色泽,被冻得发青的唇角也溢出一缕鲜血。
      滴滴答答,鲜血不断从他唇中溢出。
      三千白翼军团,三百镇兵王俑,都紧紧只能够伤他一指肌肤,除此之外,连一角衣袍都沾染不得半分。
      如今这灭星一刀,却是真真自伤了肺腑,就连心脏都无法承受这转接的力量,裂开一抹血痕,鲜血泊泊涌出。
      他单薄的身子歪了歪,似是有些不稳,但握刀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纹路明显了几分。
    插入大地星辰中的长刀整体没入其中,阵光大亮,苍穹之上,一颗黯淡的、蒙尘的、灰暗的星辰徐徐升起。
      黑暗的尘灰在寸寸剥离,裸露出了其中紫极的星辉。
      而齐煜眼眸之中,似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光,在一寸寸地消失变暗,连同着他脚底下的十七道星辰,一同被黑暗吞没。
      他抬首看了一眼天空,眼眸盛着那一颗盛世星辰,眼眸冷极淡极地说道:“自今日起,吾十七颗星辰为帝星护道,鬼魅妖邪,何敢蒙尘掩星!”
      青城祭酒身体狠狠一晃,随即沉声道:“你误会了,此星非我堕沉而为。”
      齐煜当然知晓非他所为,不然,他活不过昨夜。
      他缓缓起身,任由长刀插入大地之中,阵图却在缓缓消失,抬臂朝着天空招了招手。
    云层之中,一只鲲鹏展翅翱翔而来,他衣带飘舞,凌空越至鲲鹏之上,懒懒卧坐道:“知晓如此,所以,你刀锋之所向,不该是她,而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青城祭酒微微压弯身躯,做出了一个恭敬的送礼姿势,沉声道:“我知晓该如何做。”
      交代完这一些,齐煜轻轻拍了拍鲲鹏的羽毛,眼底起了一层恹恹的灰青之色。
    他的嗓音不见任何疲惫或是失落,只淡淡道:“走吧,我累了。”
      鲲鹏展翅,扶摇北上行。
      他想,他此生应该都不会再下山了。
     齐煜时隔一年归山,又仿佛回到了过往的生活。
    夜寒煨炉坐于小院之中,渴则敲冰煮香茗,饥则拨火煨红薯。
    家中所养的锦鲤又胖了两圈,锦鲤鱼须儿动了几分灵动的金色之意。
      他随手点了点锦鲤的小胖头,将之点化成人,看着月下的红衣少女,他撇了撇嘴,道:“小鱼儿啊小鱼儿,山中这十年来的灵果都给你一人吃了,如今还是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化形成人,你也忒懒惰了些,自个儿下山去历练去吧。”
      少女面颊边的鱼儿须须还没完全退去,抱着齐煜的大腿就是一阵痛哭:
    “主人啊!你下山都一年了,怎么回来将自己弄成了这副凋零的模样!是山底下的哪个妖精将主人的精气都给吸走了吗?
    主人啊!你怎么也不等等小鱼儿,呜呜呜,说好了我化形成人就嫁给你当娘子的,你怎么能被别的妖精吸成这个样子了,小鱼儿以后还能用吗?”
      “滚!哪个跟你说好了,我看你怕是还没睡醒呢!”
    齐煜抖了抖大腿,拿起扫帚就将这个恬不知耻的女妖精给赶出山外了。
      如此,天地山间,就他一人安宁了。
      依靠着槐树而读书夜坐,月色如洗,洒洒林叶间,远闻钟声,梵音相响,化作天籁虚无,足矣,足矣……
      山河虽在,锦书难托。
      没有了那一条养了多年的灵性锦鲤,自然无鱼为他传信,两耳不闻天下是,独自一人读书养星魂。
      直到二十五岁那一年,他在召回那条鱼儿,将东西交给她就好了。
      可是,在齐煜二十五岁那一年,他没能等来那只锦鲤少女,而是等来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天空上的残月被火光映得一片绯红,瞭望月面可以看到巨大的盆地和雄伟的山脉。
    不知是那月光本身带着浓郁的邪魔猩红之意映红了世界,还是那沦为一片火海的山川大地沁染了月光。
      黑夜仿佛一片遮天的绸缎,被一把锋利的剪刀裁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有不属于人间的恐怖气息正从那道裂缝之中降临。
    大片如山磅礴的灰黑色剪影纵然隔着山海也难以窥得全貌,只能够看到一角的狰狞。
      火光凄厉的照烧着长夜,却无法照亮那巨大的黑幕影子是什么。
      踏过一片火光,那人身上的黑袍还带着烈焰的余烬。
    八年前被齐煜一刀战破的面具此刻也换了新的,覆在面容间看不清楚容貌。
    那不知是何种生物怪鸟的面具涂着鲜红的油彩纹路,勾勒出令人觉得有些不祥的诡异突然。
      青城祭酒。
      齐煜挑起了眉毛,看着这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毕竟受了人间百年香火,这副体魄,自然十分高大强大。
      青城祭酒一身黑袍,单膝朝着齐煜跪下,膝盖点地的同时,他身后的天穹之上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好似天人发怒一般,仿佛都要将天空上的那轮残月撕碎!
      他无声低头,似乎在等着齐煜主动开口,他才肯说话。
      齐煜起身看了他一眼,道:“说说今年状况,再说说你的来意吧?”
      青城祭酒低声缓缓,道:“八年前,岐山君那张伐魔之战,之所以会落败,只因皇后之子,意在天权皇位,不知从何方请来灵界巫师,在战争开启交锋之日,遮掩侵蚀那颗紫薇帝星,使岐山君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星辰,无法动用本源之力。
    再得双程君有意让她永埋西域,事先将我国出军战略信息外泄给荒魔,三万精兵以及岐山君,尽数被活埋于冻土天坑之中。
    无人知晓岐山君在失去了本源星辰的维持力量下,是如何踏着自己将士以及皇兄的血与骨爬出那座天坑。
    她并未踏上归途皇城之路,而是一路西行,带着自己兄长的配刀,一路杀至荒魔部落,直取部落主宰君王的头颅,这也是荒魔南下征伐为何中途退兵的缘故……
      刺杀无疑是极为完美成功的,我想在这个世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拥有者那般不屈精神与意志的岐山君,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她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身后的追兵,以及人间退守的重兵,将她围入了一场绝境之中,岐山君气海丹田被魔刃贯穿,不得修行,若非她受到灵界古山之庇护,有灵云玉车为护,她回不到皇城来。
      后来,她被禁足,齐煜君以自己十七颗本命星辰为代价,唤醒了紫薇帝星,这才得以让岐山君修复气海。
    次月,岐山君亲手斩杀昏君双程,弑弟登基为皇,短短三年时光,扫清西域八荒的六部群魔,五年时光,统一天下九州,是为盛世之君,壮举千古未有。
    只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大谕鼎盛,却因国度消耗国本,连连征伐,引来祸乱之神降临凡尘,并派下一头幽雷孽龙惩罚世人,时隔一年皆会出现一次火焚人间,荼毒百姓。
    每一年现世,皆是由岐山君逼退,只是,那孽龙非龙,而是为万千幽畜淬雷诞生的魂灵融合所化的怪物。
    即便岐山君精深屠龙之术,也无法彻底将之灭绝斩杀,换来的是一年强盛一年,今夜,孽龙再度降临,岐山君已然负伤,举国上下,危矣!”
      齐煜听完着一大段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听到天降神罚的时候,面容都十分平静,他道:“孽龙既然非龙,而是由幽畜淬雷而生,当以风冰二元神符可破,这对岐山君而言,并非难事。”
      青城祭酒连连摆手道:“非也,那头孽畜沐浴过龙冢的海脉,既有了龙的特征,又有了幽冥生物的不惧风冰二元之力,几乎毫无弱点可言。”
      天空之上有星火坠落,砸入深深老林,无疑又是一场厄难火灾。
    只是齐煜所在之荒山,却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保护这座古老荒山,竟是无一道火星溅落。
      橙红的火光照亮他的眼眸,齐煜忽然露出一个十分轻松的笑容。
    “如此,那还真是没办法了啊,找我来做什么,我就是个只会炼器的无名小辈,若真的末日来临,那也该是洗干净大家一起等死才是。”
      青城祭酒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言语,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正如当初岐山君所言,抉择的选项,一直都在他的手中。
      看着青城祭酒即将消失的背影,齐煜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忽然说道:“是她让你来的吗?”
      青城祭酒脚步一顿,嗯了一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这一夜,齐煜立在荒树下良久,最后,他取出了一把刀。
      自此下山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清晨,山林间的火焰已经熄灭,天空上那个降临而下的巨大黑影无人看到是否有人将它重新逼退到了天幕之中。
    也无人听到战斗交锋的声音,如此恐怖足以灭世的存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就仿佛,被某种更为恐怖强大的巨兽,吞入到了腹中然后蛰伏在了人间大地的深处一般。
      人间,再次度过了一场浩劫。
      同年,岐山君参悟大道,昭告天下,飞升在望,可携万民共同飞升神道。
      盛世隆恩,普天同庆。
      屠戮的野火背后,是无限的光明,而光明背后,只有一个渺小的身影在挣扎。
      在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泽,亦没有无端消失的劫难。
      若是有,那便是恩泽被人所夺,杀劫有人为你去挡。
      孽龙幽雷,擅闯过龙冢海域,龙冢之地,为龙族英灵永眠之地,擅自以幽畜之身打扰,必然遭受诅咒,而那诅咒,便是不死不灭。
      岐山君的每一次崩毁逼退,换来的是幽雷更为深戾的反扑与报复。
      杀死是无法毁灭它的,唯有永恒封印。
      齐煜携刀下山,继而又登山。
      下的是自己的故乡之山,登地是亡者之路。
      群山之巅的极高处,有一座无间之狱,那里的时间、空间皆与人界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布下三千引魂阵,将幽雷引入苍生刀中,以苍生之力为容器,以自身为封印之锁,坐落于无间之狱,长刀灌心,永世镇压。
      幽雷神含诅咒为不死不灭,永世堕落为幽冥孽畜,不得超生,活着比死还要可怕。
      要想彻底消除其意志,唯有引渡使其超生。
      三百年风霜,三百年日晒,三百年雷罚。
      冻的不是幽雷,焚的也不是幽雷,劈的自然也不是幽雷。
      而是齐煜。
      孽龙因为被齐煜镇压,体内都是他的阵血,两人身体乾坤二移,孽龙力量大为减弱,而齐煜也成功汲取了孽龙幽雷的诅咒,它不再是不死之身。
      只要拔刀折断,孽龙将永远不复存在,而岐山君,也可以安心渡劫飞升。
      可是,他没有想到,认他为主的群山之巅,无间之狱,竟然还会容许第二个人类,来到如此绝狱空间。
      黑袍漫步而来,面具洞 眼之下的一双眸子暗金如古铜。
      面容间覆满黑色鳞片,已经不见人形的齐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无神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大雨滂沱中,耳中世界却听不到雨声,只有一片嗡鸣。
      良久之后,齐煜紧紧抿住了唇,闭上了眼,复又缓缓睁开眼眸,嘴唇嗫喏了一下,啊啊发出来的声音不再是人言。
      鸟嘴面具下,是一双隐隐含着冷嘲讥笑的眼睛。
      齐煜闭上嘴巴,沉思了一会儿,果然像他这样的天才,很快就找回了自己遗失的语言。
    虽然嗓音沙哑如损坏了的金属那般难听,却的确是人类的语言:“既然你能够来到这里,那便意味着你是神灵。呵,堂堂神灵扮做人间祭酒,谋得一手好算盘主意啊。”
      青城祭酒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抬手拨开他握刀的手柄间,冷冷一笑道:“长刀贯体裂心九百年,看着自己人类的身躯一步步魔化成为最低贱,最肮脏的幽冥孽畜,你竟然还没有疯掉,果然不愧是……”
      齐煜嘴角一动,似是隐晦地笑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能够将他面具看穿一般的说道:“果然,不愧是什么?”
      嗤!
      回答他的,是剧烈的抽刀之疼!
      青城祭酒冰冷的目光带着漠视生命的残忍,下手之时可以运转刀锋死死吸住他的那颗心脏,狠狠抽离出体!
      齐煜重重倒在雨地之中,浑身颤抖抽搐,胸膛心口间,赫然多了一块巴掌大的血洞,腥臭的鲜血不断从血洞中流出。
      他这般一个爱洁之人,却将自己的身体弄得这般丑陋不堪,污秽浑浊,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发疯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黑色诅咒文字从那洞口中蔓延而出,布满他肌肤上的鳞片上。
    此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濒死发臭掉的鱼,那双从来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也浑浊透着不堪的血水。
      他汲取了幽畜的身体,自然也被那不死的诅咒之力所折磨,纵然心脏被抽出体外,他也只能这般痛苦剧烈的活着。
      不死的诅咒代价极大,你身体所受到的创伤有多严重,那么给你带来的痛苦就有多大。
      若是致命的伤,痛苦足以熬干一个人的心智。
      “咳咳咳!!!”齐煜伏在地上,剧烈咳嗽出大量的猩红以及内脏的碎末,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在二十五岁这一年死掉,反而不是一件坏事了。
      可是,怎么可以死!
      这个人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在青城祭酒冷漠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齐煜骤然出手,抓住了苍生刀的刀锋。
    手腕嗡颤,刀身弯曲如月,口中默念咒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一般。
      此刻孽龙幽雷就藏于苍生刀中,而他的人类身躯被孽龙所依附,若是刀折,他将永远也变不回自己了。
      可即便如此,他默念咒诀的速度非但没有半分停滞,反而还越来越快。
      青城祭酒冷哼一声,用力震碎刀锋上的心脏,以及他的那只手掌。
    苍生刀再度恢复笔直状态,他将长刀随手一扔,淡银色的光粒自刀中浮涌而出,化作一个人影。
      人影逐渐清晰明亮,成型之后的那张脸,赫然就是齐煜的脸。
      看到这一幕,齐煜眼瞳赫然一缩,眸内脓血涌得更多了,失去了左手,他单手撑在冰冷的大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目光冰冷弑杀地看着孽龙:“一个孽畜,以为得了我的身躯,神灵的庇佑,就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成人了不成?”
      孽龙眼神戾气闪烁,缓缓举起手中的刀,试图斩去他的脑袋,却被青城祭酒阻止:“蠢货,他正是在激你杀他,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孽龙目光骤然一戾,垂手收刀,抬起腿踹出一阵风雷隆隆之音,正中齐煜胸膛之上。
      刹那间,齐煜身后空间爆出一阵恐怖的气浪与裂音,身体重重弹飞出去,在冰冷的大地上拖曳出长长一道血痕。
      “咳咳咳!!!”拖曳的血痕大地裂开好几条缝隙,鲜血不断淌入渗透其中。
    孽龙一脚之威,犹如无数冰冷极寒的气机侵入体内,沸腾不休的寒冷像无数把尖刀在他经脉骨骼之中翻转切割。
      齐煜张着嘴剧烈咳嗽着,重若千钧的痛苦压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仿佛被重锤极为精致地碾压敲打成粉碎。
      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如此重伤,即便是大修行者也绝然活不下去。
      可那足以逼疯人的诅咒之力在体内窜急肆虐,在经脉之中膨胀开来,幽畜发狂魔化的弑杀毁灭本能不断催生刺激着他的意识,逼他杀戮!
      “痛苦吗?”
    占据着自己身躯的孽龙已经可以轻松的发出人类的语言。
    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淬着新生的火光,交织出一抹狰狞的狂意与畅快。
    属于齐煜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容此刻透着深沉的邪性:“我啊,这样不生不死的活了万年,如今,还请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带着我永生的诅咒,永远待在这一片无间地狱里吧?”
      “噗……哈哈哈哈……”口中尚且在狂涌着血沫的齐煜已经很难站起身来,彻骨的痛,让他倒在血水之中再难动弹,光是简单发笑都疼得身体微微痉挛抽搐不已。
      姜黄色的眼睛里不断有鲜红溢出,他抬起一张血迹斑驳,满是泥尘的脸来,嘴角的嘲讽笑意是那般的明显:“永生的诅咒?啊,对啊,将自己身躯活的像一只碾不死的臭蟑螂的确难受极了,可是啊,你以为获得了我的身躯,便逃过了诅咒吗?”
      “你说什……”心中逐渐升起不祥念头的孽龙浑身忽然一阵,心脏仿佛被什么粘腻冰冷的手掌骤然跩紧了一般,用力一握,黑色的咒毒不断从心口蔓延,紧接而来的,就是那要命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刀咣当落地,孽龙疼得几乎魂飞魄散!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剧痛让他瞬间抓破自己的咽喉,恨不得当场死去。
      看着这副凄惨模样,齐煜艰难撑起身子,臂骨间的骨头咯吱作响,仿佛似要散架,他面无表情道:“真是过分啊,竟然将别人的身体弄得这般血肉模糊,有这么疼吗,我可是每一年,每一月都会发病的啊。”
      孽龙生生痛昏了过去,翻着惨白的眼珠子,身体还在余痛之中抽搐颤抖。
      青城祭酒走过去,将孽龙一把抗在肩头,拾起长刀,看着坐在血水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佝偻残躯。
    他声音漠然道:“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能改变什么?做了这么多,眼下你连下山都困难,而山巅之上的天雷还会继续劈打你永生永世,这才只是第一世,你便将永远禁锢在此方境界之中,永远也无法跳出轮回了,如此诅咒,你可惶恐不安。”
      齐煜低头摸了摸自己心口前空空的血洞,其中没有了心脏能够继续跳动,面色依旧没有多大神色变幻。
    在这种绝境之下,满身血污脏泥,唇角仿佛天生就上扬的弧度已然没有垂落半分。
    他悠然闲定道:“若是我惶恐不安能够改变这场困境,那就勉强的惶恐一下吧。”
      “只可惜,这并不能够改变什么啊。”齐煜又是低咳两声。
    他用那双被鲜血沁红的眸子定定看着青城祭酒,道:“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又何以知晓我的前世今生,我齐煜,不看前世,不想来生。”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二十五载日月星辰,经纶反复,以我热血为她封疆。”
    
    他的眼神极为坦诚且谭昂,继续道:“像你这样藏头露尾连脸都不敢露的沟渠老鼠,你的图算,你的阴谋,由我来粉碎。她是一个耀眼又强大的人,或许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无法再继续保护不了她,但是……”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迎着十方闪电,仿佛浊污躯壳之下有着一个无法磨灭的灵魂,吐字成言灵:
    “以我齐煜之名,在此落下诅咒。你,青城祭酒,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无法完成心中之愿,不论经年多少春秋,不论轮回多少世,你的一切,都由我来粉碎。”
      “当我挖出你面具下那张脸的时日,便是我对你的葬送时刻。”
      化身为丑陋怪物的青年露出一个满脸血污的笑容,齐白的牙齿竟是别样爽朗干净。
      青城祭酒走了,并未将齐煜这一番话放在心头。
      一个失去力量,空有一个不死诅咒怪物之躯的凡人,连离开这里的力量都没有,又何谈改变未来。
      他的本意目标本就是岐山君,却不曾想遇上了未去刻意寻找的帝子转世。
    
     若是能够将他永生禁锢于此,那比直接毁灭还要来得令人开心愉快,这样一来,不论是剥离还是掠夺对,都无意要轻松百倍不止。
      无心捕鱼,鱼儿却自行跃入他的罗网之中。
      没有什么,比令这更让人愉快的了。
    
       只是,青城祭酒不知,世上无绝对。
      齐煜常在山中一人对弈下棋,除了是一名十分优秀的炼器师,他还是一名棋手。
    在行每一步棋的时候,都会考虑到未知的变故与危险。
      虽然青城祭酒能够破开此山结界十分令人意外,但他还没有到措手不及的地步。
      他曾有一条鱼,放归于人间山河之中。
      那条鱼是他的伴生妖宠,体内早已落下他的妖印。
    虽说是无间之狱,但抵不过主仆之间的召唤之印。
      他召来了那条锦鲤,锦鲤携河水支流而来,红衣少女背负怪物一路东游之下。
    行过千里河域,落至了一处无名村庄部落以外的小河之中。
      将怪物背负上岸,少女便是一阵鬼哭狼嚎,跟死了爹妈似地伏在齐煜胸口上哭得好不伤心。
      齐煜虽然知晓这只锦鲤妖精平日性情跳脱,但见她为自己哭得如此,也不由浅有动容感动。
    正欲出言安慰两句,便听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主人啊!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这要我如何下手吃掉你啊!你就算不肯从了我,也不必如此折腾自己啊!”
      嘿!这条色令智昏的臭鱼,我扫帚呢!
      说着,少女脸上泪水都未擦,摸摸齐煜的胸膛,吸着鼻子道:“主人,你是不是要死了?”
      齐煜好没气道:“放心吧?你主人我死之前必然先解了妖契,放生你归去。”
      谁知着少女压根就不在意什么妖契不妖契的,纠结着一双小眉毛,拳头一敲掌心恍然道:“是不是应该趁热下手来一发,免得凉透透了更是无从下手了。”
      “你给我滚!一起下地狱去死了算了!”
    心如止水的齐煜被气得胸膛起伏,也着实是她的好本领了。
      少女拧着一双小眉毛,很是委屈:“主人啊,你不会又要赶我走吧?那新主子可真是不好伺候,若是有主人你半分温柔我也就从了,可当君王的臭脾气似乎都很多,我这般日夜勤劳地保护她,她从来都不对我笑,你说过分不过分?”
      齐煜目光变幻了一阵,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走吧,让她小心青城祭酒,务必让她延缓飞升之日。
     (还是四合一的一章,明天开虐了,心疼岐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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