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在不知尊卑上下的梁生的强烈要求下,平日里负责外院大厨房的几个厨子要么被赶出去,要么只能打下手,钱渊亲自操刀上阵。
林烃诧异万分的看着刀法凌厉的钱渊,还真亲自下厨啊?!
“别小看了,浙江、福建两省文武官员,得少爷亲自下厨的,也不过吴中丞、荆川公、谭中丞、戚总兵寥寥数人。”梁生小声说:“不过家里护卫倒是常吃……”
“都是卤好的,直接切了装盘就是!”钱渊在那指挥着,“现在熬鸡汤哪里来得及……去酒楼要,肯定有备份的!”
正捏了个红薯干啃的梁生不满嘀咕,“少爷……”
“少废话,四十多号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又不知道你们今日到。”钱渊擦擦手瞪了眼,“再说了,当日就说过,立功最著者三人得赏。”
很快,院子里摆了六七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钱渊亲自端着最后几盘菜放在最中间的桌子上。
“洪厚,楼山,梁万宁……你是梁生这厮的侄儿对吧?”
“都过来吧,梁生你也上来。”
梁生笑嘻嘻的拉着林烃上桌,端起酒坛倒酒,“这可是烈酒,留点神,小口抿着。”
钱渊举杯四顾,“自嘉靖三十二年组建护卫队,前后数百人,每战必为先锋,攻必克,战必胜,大好男儿,葬骨东南,洒血沃土,此杯烈酒,敬前者,亦敬后来者。”
众人轰然响应,齐齐举杯痛饮,才十八岁的林烃心头涌动,亦一饮而尽。
“呃……”
喷吐声突然响起,众人看着一杯酒就两颊生红有些腿软的林烃,不禁大笑。
“给他换茶吧。”钱渊笑着说:“来来来,老规矩,立功最著三人,赏银、亩地、管事……媳妇都给你配上,但今夜不得拒饮!”
最近的几张桌子的护卫拎着酒坛就要冲过来,梁生一巴掌拍在侄儿梁万宁的后脑勺上,“快,先吃几口!”
这是钱家护卫的老规矩,原来还有王义、杨文、彭峰几个稳重的管着,但现在梁生……本身就是个爱撕闹的,这下更是热闹。
一直闹到天黑看不见这才散开,钱渊带着梁生、林烃去了侧屋。
“噢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钱渊虽然早听梁生介绍过林烃的身份,但到这时候才知道渊源,赞道:“大虫当面,以身代母,孝举可感天动地。”
“不敢当龙泉公之赞。”
林烃恭恭敬敬,而钱渊神色淡淡,只道:“罢了,钱家护卫随钱某征战多年,庇护百姓何止千万,你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人而已。”
梁生笑着说:“林公子马上就要上京赶考,正好随园……”
话说到一半,钱渊微微偏头,在如利剑一般的眼神下,梁生的话戛然而止。
“论冲锋陷阵,你梁生就算在东南诸军之中,亦属翘楚,但就是不爱动脑子。”钱渊端起茶盏抿了口,看向林烃,“不过也难怪,他是台州黄岩县人,嘉靖三十五年才投入钱某门下,长水镇、桐乡、山阴会稽、上虞诸战均立下军功,如若肯随军,如今一个游击将军应该不难。”
梁生没有听懂,但聪慧的林烃听懂了,梁生投入钱渊门下时间不长,最重要的是没有在京中待过。
三年前,林烃的父亲林庭机起复南京国子监祭酒,就是李默举荐的,如今,林庭机调任北京礼部侍郎,怎么会让儿子入随园呢。
“这些年北上南下,所见所闻……嘿嘿,最恨党争。”钱渊感慨道:“但身处漩涡之中,纵使心中无垢,一心为公,也不得不卷入其中,在他人看来,钱某以随园、镇海聚人,亦是党争。”
“龙泉公过谦了。”林烃正色拱手道:“嘉靖三十六年初,兄长在家信中提及,钱龙泉抛却庶吉士,转都察院南下击倭,堪称气节无双。”
钱渊想了想,“你兄长林贞恒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嘿嘿,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前世钱渊就知道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人才济济,但除了那些熟悉的名字之外,这一世他还认识了吴百朋、胡正蒙、林贞恒、陆光祖,的确是人才济济。
“气节无双……”钱渊笑了笑,“只怕李时言不会这么想,对于钱某,他恨之入骨。”
林烃一时无语,李默的确恨钱渊入骨。
钱渊几次坏了李默的事,当年为了选庶吉士,李默与严嵩、徐阶争执,都闹到嘉靖帝面前了。
当然了,如今的他最恨的却不是钱渊,甚至不是严嵩,有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学生,李默的消息还算灵通。
“所以钱某最厌党争,只为倒严,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均将东南战局作为战场,谁去管镇无人烟,村无犬吠,路旁尸骨,水深火热。”
“其实李公亦赞龙泉公,若无吴中丞、俞总兵、戚参将,福建几近失陷贼手。”林烃解释道:“去年九月,贼兵围瓯宁,便是戚参将率兵解围。”
“李时言其人,以气自豪,说得难听点,就是性子太犟,哪里会赞钱某一字。”钱渊眯着眼问:“李时言罢官多年,林家与其尚有往来?”
“此番得梁兄弟所救,便是从瓯宁归乡途中。”林烃犹豫了下,低声道:“李公只言,招抚汪直,唯恐留下后患。”
钱渊放声大笑,“他李时言倒替我钱展才担心?”
“的确,若有一日,汪五峰起事,钱某人必遭万夫所指,身败名裂亦寻常。”
“他李时言看得到,难道钱某看不到?”
钱渊拾起茶盏抿了口,神情淡然,“嘉靖三十五年,钱某硬生生抢来浙江巡按一职,在陛下面前曾言,虽九死其犹未悔。”
林烃眉头紧锁,呆呆的想了一阵,追问道:“龙泉公,晚辈实在想不明白,开海禁通商,解朝中用度之窘,也未必需要招抚汪直,既然能扫平徐海,为何不能击杀汪直,待得无外患之时,再从容实施。”
钱渊有些意外,面前的年轻士子意外的难缠,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招抚汪直和开海禁通商之间的逻辑关系,即使唐顺之也没有问过。
沉吟良久,钱渊展颜一笑,“想知道?”
林烃迟疑片刻后用力点点头。
“来吧。”钱渊起身走出侧屋,沿着小道往后院去,径直走到书房外。
梁生冲着林烃挤眉弄眼,他是知道的,这间书房除了少爷、少奶奶之外,谁都不许进,就是扫地抹桌这种事都是亲力亲为,林烃能进这间书房,证明了钱渊对其的重视。
正要推门进去,钱渊突然脚步一顿,侧耳细听,有喵喵的叫声。
呃,不是猫。
钱渊无语的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小妹扒着窗户朝里面喵喵叫着。
“出来,喵喵,喵……二哥……”
钱小妹干笑着指着书房两扇窗户之间的小小缝隙,“小二黑遛进去了……”
“书房的窗户向来紧闭,它怎么溜进去的?”
“我哪里知道……”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突然脸一红,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柱子后。
钱渊蹙眉回头,梁生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林烃瞄了小妹一眼,垂头不语。
略一思索,钱渊摇摇头,拉着脸将小二黑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