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种就杀了我
砰!
完溪沙朝天空开了一铳。
惊起了在附近树上避雨的鸟雀。
乐语一直看着望海公。
望海公脸上丝毫没有畏惧,甚至没看临海军一眼。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说道:“我明白荆会长的决心了。十倍如何?”
“我觉得你还是不够了解。”
“二十倍。”
“不够。”
“三十倍。”
“不够。”
“更多的,老夫的望海公府也挤不出来。”
“那说明你挤得不够用力啊。”
乐语站起来,说道:“完队长,准备收队,回去做攻城锤和破门锤。望海公年纪大了,挤不动,我们帮他一把,诺大一个望海公府,肯定能挤出足够的军费!”
完溪沙:“是!”
望海公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真要这么做,那你们就得死在玄烛郡里了。”
乐语笑道:“我们如果死在玄烛郡,那你们也得死在这里。区别只在于,我们死在你手上,你们死在蓝炎手上。”
“唉。”望海公朝后面点点头,仆人们搬出两张椅子。
“坐下吧,后生仔,陪老夫聊一会天。”
乐语看了看天空淅淅沥沥的细雨,问道:“完队长,你们能在雨里多坚持一会吗?”
“坚持一天都不怕!平时这点雨都不影响我们训练的!”完溪沙拍着胸膛说道。
“那我就和望海公来一场雨中论道吧。”乐语坐下来就开始吐槽:“哎,我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有侥幸心理,早点给钱不就好了,非得我带人来一趟,这搞得场面多不好看啊,望海公你说是不?”
“你……”望海公后面的少女看起来很想吐槽,但望海公制止了她。
“你说的没错,老夫的确是侥幸了。”望海公摇摇头:“毕竟老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荆会长你居然为了蓝炎的军费做到这种地步。”
“那可当然,蓝炎跟我可是知己好友,我死了蓝炎会让玄烛郡满城倒悬晨风铳那种程度的好友。”乐语寡廉鲜耻地胡吹大气起来。
“呵呵。”望海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钱,望海呼延家给得起。不过,荆会长能不能满足老夫的好奇心,回答一个问题?”
“请讲。”
“其实很多人都无法理解荆会长你为什么要主持筹集军费这项任务。”望海公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热茶,一边喝一边说道:“谁都知道这是一项苦差事,既很难让蓝炎满意,又很难让大家服气。”
“你知道吗?大概二十年前的一位玄烛郡郡守,当时朝廷需要赈灾,强行摊派玄烛郡,让郡守去各家收赈灾重税。税前,郡守最后是收到了,但他在玄烛郡也待不下去,一道政令都出不了郡守府,最后灰溜溜地滚回炎京。”
“我们知道,朝廷要的钱,我们不能不给,只是我们的心也是肉长的,大家几十年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家产,朝廷一句话轻飘飘就拿走一部分,无论是谁心里都肯定不舒服。”
“大家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我们对付不了朝廷,但还对付不了一个郡守吗?”
“同样的道理。”
望海公朝乐语举起茶杯。
“我们对付不了蓝炎,但还对付不了一个荆家吗?”
“荆会长,你这样抓住鸡毛当令箭,得志便猖狂,借势皆用尽……你知道你未来的下场吗?”
乐语眨眨眼睛,笑了。
“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望海公。“他说道:“不过我注意到故事里的一个细节——虽然你们万般不愿不爽,但还是给了钱吧?”
“是。”
“那我就当做这是你老对年轻后辈的鼓励了。”乐语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会要钱不要命呢,原来已经有乖乖给钱的先例,那我就放心了。”
望海公摇摇头:“这次望海呼延家认栽了,遇上荆会长和蓝炎,也算是玄烛郡的劫了。”
“但荆会长能否回答老夫的疑惑?究竟出于何种缘由,才会令你肆无忌惮地得罪整个玄烛郡?要知道在这场东阳与蓝炎的博弈中,你或许会两头不讨好。”
乐语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你们不能代表玄烛郡。”
“第二,就算两头不讨好,我也无所谓。”
“我既不怕得罪蓝炎。”
“更不怕得罪你们。”
面对乐语这明晃晃的挑衅,望海公摇摇头,笑道:“不怕得罪,跟非要得罪,是两回事。”
“凡事做绝,凡势用尽,在历史上这种人也不少,要么是遗臭万年的疯子,要么是闪烁一时的人杰。但他们就算要‘赶尽杀绝’,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军费筹集,取代玄烛各行主管,这里面对你们荆家没有丝毫好处,反而你们荆家也会因此利益受损,甚至因此得罪所有银血。”
“这个世界真的有全心全意为他人做嫁衣的人吗?”
“有。”
望海公摩擦里手里拐杖的龙头,说道:“但根据情报,蓝炎是晨风土著,与荆家毫无联系;无论是年龄和岁数,他都不可能是你的父亲或者你的兄弟。”
“荆会长你一直在东阳活动,蓝炎也不可能与你有过接触。”
“难道说你们两人在谈判时一见如故?又或者……哈哈,其实老夫也很开明的,你别看觉儿看起来很正经,早早就娶妻生子,其实他上学时有一个相爱的男人。”
“什么!?”
乐语还没来得及反应,望海公后面的少女彻底震惊了:“我哥他,他,他,他居然……”
好惨啊。
乐语对这个少女颇为同情,说不定她暗地里觉得自己大哥是盖世英雄,说不定还是一个兄控,本来跑出来听八卦,却忽然
等等。
望海公你在这时候举出这个例子,是什么意思?
“老夫活了六十多年,也算长寿了,什么事都见得多,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同性恋、异性恋、暮年恋、师生恋、老少恋……说根到底,其实就是两个人相爱了,就这么简单。”望海公盯着乐语:“所以荆会长,莫非你对蓝炎抱有爱恋之情?”
“你你你你别含人喷血啊!”乐语连连否认:“我我我我恨不得蓝炎当场暴毙呢!”
少女眼神都变了。
刚才挥斥方遒的荆会长,居然慌张得结巴?
甚至连语法都用错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恨,又为何如此为蓝炎的军费卖命?
难道,荆正威真的只是为了蓝炎,所以才与银血会为敌吗!?
望海公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女儿只是满脸通红眼神发亮,他瞥了乐语一眼,笑道:“看来是老夫想错了,荆会长请原谅老夫的无端猜测。”
乐语收敛脸上的表情,心里暗道这个老狐狸不好骗。
他倒无所谓荆正威的名声,毕竟现在玄烛郡已经很流行荆正威×琴乐阴的段子了——前几天琴乐阴拜访的时候,荆园里的女仆们几乎是飞奔过来通知他——再多一个荆正威×蓝炎的新闻都无妨。
最好能传到星刻郡,他记得蓝炎娶了吕仲的女儿,要是这种闲言闲语能让蓝炎家里起火,那就再好不过了。
“排除了其他猜测,那剩下的可能再怎么难以置信,它也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了。”
望海公靠近乐语,压低声音说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为蓝炎筹集巨额军费,暂时代管玄烛各行,的确只对蓝炎有利,对你荆家不利,对你荆正威更加不利。”
“大家都以为你是为了讨好蓝炎而甘愿做狗。”
“但那只是你让大家看见的表象。”
“因为你只是借蓝炎这把刀,朝银血会割肉,朝玄烛世家贵族割肉。虽然你们荆家也被割肉了,但其他人,只会被你割得更多。”
“你想将所有人都割肉放血,让所有商会贵族都奄奄一息。”
乐语面无表情地问道:“但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没错,军费都是蓝炎,你的确没什么好处,甚至绝对实力变弱了。但是……”望海公看了一眼天空的雨云:“就像有的云高,有的云低,虽然荆家变弱,但其他人,会变得更弱。”
“到了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望海公府的大门忽然变得寂静,只有雨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沿着屋檐流淌哗啦哗啦的声音,以及众人自己的心跳声。
“荆会长娶妻了吗?”望海公忽然问道:“身为家主,也应该要赶快开枝散叶了。”
“快了快了,等这些事了解了,我就回家结婚。”乐语敷衍说道。
望海公忽然变得像是八卦老头:“对象是谁?难道是青年报社那位女总编吗?”
“是啊,你也知道?”
“略有耳闻,毕竟荆会长现在是玄烛郡说一不二的人物,当然要调查清楚你的喜好了。“
望海公呵呵说道:“不过,以那位的出身,恐怕不能成为荆会长你的正室吧?”
乐语摸了摸下巴:“我知道我弟弟荆正堂和他的未婚妻吗?”
望海公一愣,顿时知道他的意思:“也是呢,你们荆家向来不在乎这些规矩……”
“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
荆青蚨要是听到这句话,说不定能从九泉之下跳出来诈尸。
“不过正室出身不好的话,你以后纳侧室就少了很多选择。”望海公如同老司机般劝告道:“不然侧室很容易反过来压到正室,而且正室也可能心生忌惮,多有不便。”
“那我不娶侧室不就行了,我不开后宫的。”乐语说道:“我觉得我有青岚就够,再多的话,就算我心有余,也力不足啊。”
“年轻人,日子久了,你也会腻的啊,感觉也就那样。”望海公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腻了我也可以偷吃啊,为什么非要娶侧室呢?”乐语理性分析道:“偷吃每次都可以找不同花样的,不仅经济实惠,而且更不会腻。但取侧室的话,不也只是等于娶了第二个老婆,日子久了也一样……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其实没兴趣偷吃的。”
“哎呀你这人啊,非要老夫说的这么明白。”望海公将后面的少女拉过来:“你感觉我小女儿怎么样?”
“就这?”乐语挑了挑眉。
被自己父亲拉过去的时候,少女已经懵了,听到乐语居然还看不起她,更是无名火起——望海公的掌上明珠,何时会被人如此看轻?
“荆会长眼界真高,”望海公竖起大拇指:“小女虽然从小知书识礼,但周围宠溺,心气高,脾气不好,希望荆会长以后可以多多包涵。”
乐语连连摆手:“不包涵,不包涵,你将她带回去自己继续包涵吧,我没什么兴趣。”
望海公和颜悦色地说道:“其实老夫也不是非要荆会长迎娶小女,只是你先带她回去,就像未婚夫妻那样好好相处,好好培养感情,如果真的合不来,那也是小女福薄,无缘荆会长的恩宠。”
“未婚夫妻那样相处?那岂不是不能一起睡觉?不行不行。”乐语还是摇头:“当然,能一起睡觉也不行,老头你还是赶紧给钱吧,别整这些幺蛾子——”
望海公忽然沉声说道:“你要么带小女和百倍军费走,要么带临海军血洗望海公府吧。”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乐语和近在咫尺的少女能听见。本来少女对父亲将自己是货物一样送来送去已经很不满,而乐语居然当她是烂灯笼一样推辞不要就更不满,眼看着就要爆发了,但听到父亲这句血腥沉重的话,顿时像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下来。
乐语眯起眼睛:“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常规手段,联姻罢了。”望海公淡淡说道:“时逢乱世,总得用点手段保全家族平安。”
“送女儿能保全平安?”
“明天你和小女的婚约就会传遍玄烛郡。”
乐语笑了:“你刚才不是说,荆家的下场会无比凄凉吗?她难道不是你亲生的?你至于这样送她进火葬场?我这样倒行逆施,在你眼中不应该是没有未来的吗?”
望海公忽然说道:
“得罪所有银血,荆家难道不怕报复吗?”
“借着蓝炎这把刀削弱所有势力,荆正威到底想做什么?”
“当你排除其他猜测,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无论结论如何难以置信,那也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望海呼延家能延续到今时今日,并不是因为每代家主都是明察秋毫的智者,而是因为……”
“无论多么难以置信的可能,呼延家都不会忽视。”
望海公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乐语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听从你的命令。”
“交出一位人质。”
“能否让你在未来举起屠刀时,放呼延家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