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痴愚实乃纯良
高兴生很高兴。
瑞楚盟约议定,唐芊芊先行回京城,却还是把高兴生留在济南。
一则他前几天遭到行刺,伤还未愈;二则往后联盟抗虏,双方还有不少细节要商榷,将由他在济南与王笑协调。
在高兴生看来,七殿下不仅有手段,为人处世还很周全。轻易就谈妥了和楚朝的盟约不提,还没有把功劳全都占尽,没忘了给自己分润功劳。
还有,在济南城驿馆住着,虽然地方寒碜些,日子过得清苦些,但至少比回京安全啊!
高兴生心里算盘好了,自己在济南慢慢养伤,等以后击退了建奴,守住了京城,论功行赏还少不了自己的合纵连横之功。
“哈哈,此卦果然是大吉之卦……”
混入高兴生护卫队伍的萨马拉见此情形,心中冷笑不已,这瑞楚两朝都是些无能之辈,一个狗屁神棍都能忝居庙堂高位。
萨马拉此行收获颇丰,已打探到王笑准备水路偷袭天津,算是立了一桩大功。
他眼下想要打探的则是王笑的水师的兵力、行程等细节。
——得要想办法跟着王笑混到莱州才可以。
想来想去,萨马拉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认为事情应该落在塔娜和其其格身上。
~~
其其格……也就是张嫂,张嫂本来是下定决心不帮萨马拉了。
虽然大家都是为大清效力,但各有各的主子。再说了,她和萨马拉这种军中探子不一样,她是个杀手。
在张嫂想来,只要不轻举妄动,王珰这种傻瓜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马脚,等王笑从莱州回来了再找机会捉人就是了。
然而,她没想去莱州,去莱州的机会还是送上门来。
这天清晨,张嫂正在院里洒扫。
突然,“嘭”的一声大响,院中被人撞开。
接着便是一群健妇冲了进来。
张嫂一愣,心想:关内的妈婆子怎么看起来比关外的还凶……
“你们是谁?”
那群健妇也不理她,在院中站定,不一会儿,两个嬷嬷领着一个华衣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十六岁左右年纪,长相比王珰差了不少,眼神里还多了几分让人不喜的戾气。
“你是谁?”张嫂又问道。
说话间,哑女走了出来。也不说话,站在廊下盯着那少年,眼底藏着看猎物的表情。
“我是谁?”少年冷笑一声,不屑道:“珰哥儿就是这么调教下人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他说着,嫌弃地挥了挥手,又吩咐道:“纪嬷嬷、崔嬷嬷,去把珰哥儿带回家。”
接着他四下看了看这院子,嘴里嘟囔道:“这院子也不怎么好嘛,我还以为他多大出息。”
那边纪嬷嬷和崔嬷嬷才想进堂,被张嫂拿扫帚拦住。
纪嬷嬷骂道:“蠢婆娘让开!”
“外面买来的下人就是没规矩……”
崔嬷嬷说着,伸手就在张嫂大臂上拧了一下。
张嫂想着不能暴露,因此也没躲。没想到那崔嬷嬷捏着她的皮肉一拧,一转,居然极痛!
张嫂大怒,拿起扫帚捅在崔嬷嬷身上,将她整个人顶了出去。
“哎哟!”崔嬷嬷肥胖的身子在地上一翻,喊道:“欠教训的婆娘,来人,教训她……”
“干什么干什么?”
王珰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招呼道:“哟,宝哥儿,难得有空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王宝正盼着这两个中年女人打起来、他好看热闹,转头扫了王珰一眼,嫌弃道:“你才起来?怎么不用去上衙?”
“我今日休沐啊。”王珰理所当然道,“对了,你过两日就要成亲了,怎有空过来?”
“呵。”王宝冷笑,“你惹大祸了,爹和二叔派我来拿你回去。”
“啥?”
王宝一拍石桌,喝道:“都愣着干嘛?把珰哥儿给我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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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最先发现的异常的是吴培吴大人。”小柴禾正坐在王家书房,缓缓对王康说着。
“在东阿县时,国公便察觉到了这个‘张嫂’就是建奴细作,只是国公说她前来济南的目的不是行刺,因此不算太危险,这一次正好可以利用她,把我们想传给建奴的假消息传出去……”
“要怎么做?”
“老大人去莱州时,将她带上就好。”
“你在与老夫说笑?!”王康眼睛一瞪,惊道,“你让我派人把珰儿带回来,不是为了捉捕细作?”
小柴禾应道:“眼下还是不捉捕的时机,实是为了找机会送她到莱州。这两天就把那张嫂留在王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可对第二个人提起。”
“胡闹!”
王康登时色变,站起身瞪向小柴禾。
眼前这人要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恨不得一脚把对方踹飞。
“你们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一个建奴细作,能让她埋伏到珰儿的身边,那是不是哪天老夫出个门也会被人行刺?!”
小柴禾一愣,拱手道:“这事……实不关卑职的事,卑职知道的时候,王珰大人就已经把人带在身边了……”
——王珰自己糊里糊涂的,怎么能怪到我身上?
他好声好气又道:“老大人听卑职一言……”
“不听!你好大的胆,让老夫带一个建奴细作在身边,是想害死老夫不成?!”
“可,这是国公的意思。”
“我不管是谁的意思,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小柴禾连忙抱拳道:“请刚才说过这个细作潜伏济南为的不是行刺,而且我们已经观察她一阵子了,观其性格不似会轻举妄动之人,再加上有卑职派人暗中护卫,定保老大人安全无虞。如有闪失,卑职项上人头老大人任取。”
“老夫要你人头有什么用?”
小柴禾又苦口婆心劝道:“此事关系国公筹谋的军机大事,如果事成,许能重挫建奴,值得冒险一试。”
“值得冒险你自去冒险,老夫一把年纪了,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国公……”
“国公国公,老子才是他爹。”王康袖子一甩,气呼呼道,“那逆子人呢?为何不自己来与我说?”
小柴禾脸色讪讪,道:“国公说……要是老大人能办成此事……”
他虽然是个市井出身,但也认为当儿子的和老子谈条件不太好,迟疑着继续道:“国公说这事老大人办成了,二爷续弦的事,他来办。”
一句话说完,他本以为王康会生气大吼,没想到王康却是回过头,有些诧异地问道:“真的?”
“国公就是这么说的。”
“他真能办成?”
“国公说,包在他身上。”
王康背过手想了一想,忽然道:“你立契据给我。”
“什么?”
“立个契据。”王康神色很坚决……
小柴禾心里暗骂不已。
——什么跟什么嘛,家国大事闹着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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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来日虢国公王笑不能为其胞兄王珠觅得能让老父满意之继室,则小柴禾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不再出仕……”
契据上还有小柴禾的大掌印。
王康拿着契据又看了一遍,收在怀里。
然而想了想,他脸色又板了起来,让人去把王秫叫过来。
在济南王家也没分什么东府、西府了,各人分了一个院子将就住着,反正依王康的想法,过几个月那是要打回京城去的。当然,这就只是王康的想法。
不一会儿,王秫就到了。
“大哥,你找我。”
王康一拍桌案就大骂道:“你这个蠢材!”
王秫二十年没被这般骂过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大哥,我做错什么了?”
“你就这这样管教儿子的……”
王康话到一半,想起小柴禾交代的话,只好又将剩下的话语收了回去。苦口婆心道:“珰儿一个还没加冠的孩子,你就让他搬出去住,他料理得来吗?治家有规矩吗?”
王秫很委屈,道:“那不是齐王殿下赏给他的宅子吗?弟弟想着,要是不住,没准殿下又收回去……”
一听这话,王康才平息下去的怒气顿时顶到脑门,“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拍得自己手疼。他指着王秫,气极无语,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后道:“我们一母同胞,娘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蠢材?”
“大哥,那小子是不是惹祸了?”
“惹了大祸知道吗?!”王康喝道,“我让宝儿把珰儿带回来了。你把人严加管教起来,以后不许再让他搬出去……”
因为王珰,王秫这么大的人还要被兄长教训,他心头火起,出了大堂便直接到王家前门等着。
过了一会,只见王宝领着王珰回来。
王秫目光看去,只见自己那儿子头也没梳,大中午了还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说话时露出两个牙洞,半点沉稳气质都没有。
王秫登时勃然大怒,操起顶门的大棍便向王珰追去。
“啊!爹,你干嘛?”
王珰显然也很有经验,脚下飞快绕过前庭的影壁……
“你还敢跑?!”
……
“这就是王家?自己终于混到王家了!”张嫂心想。
回想这一路,真是不容易啊。
她目光在门楣上一扫,觉得王家在济南也不怎么富贵,不过宅子还挺大的……
那边王珰一进门就跑了,碧缥听说自己的婆婆周氏正在崔氏院里,于是抱着孩子过去请安。
张嫂、哑女才想跟上,却被崔嬷嬷拦下来。
“夫人,这……”
碧缥回过头,向崔嬷嬷道:“嬷嬷,这是我院里的下人。”
“堂少奶奶,她们也太不懂规据了,再说了,我们王家下人都要论资排辈,她们总不能刚来就当二等下人。”
“崔嬷嬷的意思是?”
“依着家里的规矩,先调教过了,再送她们到院里伺候。”
碧缥犯不着为两个外面买来的下人得罪崔氏身边的人,再说了,这本也就是家里的规矩。她碧缥自己当年也是从小调教,学着煮茶、刺绣这些,才送到王珰身边。
总之在家里不比自己那小宅子,碧缥点了点头,领了两个贴身丫环就走。
……
崔嬷嬷这时候并没有想要故意为难张嫂和哑女。
虽然她先前被张嫂捅了一棍。
但王笑虽不太管王家的事、还是立了规矩,要是敢苛待下人,崔嬷嬷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就算不苛待,这深宅大院也自有一套体制,要招下人也不是像王珰那样随便到街上去买一个。若依规矩,像张嫂、哑女这样的,根本就进不了王家的门。
“嘴张开,让我看看牙口。”把人领到下人呆的地方,崔嬷嬷脸一沉就说道。
张嫂一愣,“啊”的张口嘴。
崔嬷嬷摇了摇头,不太满意,又看向哑女。
“小丫头,你倒是张嘴啊!”
哑女低着头,过了一会,张开嘴。
崔嬷嬷拿手捏着她的嘴看了一会,皱眉道:“小小年纪,牙这么老,这嘴也太臭了……”
张嫂目光瞥去,看到哑女眼里的杀气,心中一惊,连忙咳了两声。
——塔娜你别乱来。
“衣服脱了!”崔嬷嬷又喝道。
“嬷嬷,这是要干嘛?”
“干什么?看你们是几等下人,身上有没有疤?有没有染过天花?有没有长藓?”崔嬷嬷不耐烦地嘀咕着,“堂少爷也真是的,招猫逗狗的,尽给人添麻烦……你们快点!我还忙着呢!”
张嫂想到身上的刀伤剑伤,捏着衣领,心中渐渐忐忑起来……
~~
王康站在阁楼上,看到院子里崔嬷嬷带着那个‘张嫂’进了一间屋子。
不一会儿,远远有喊叫声从屋中传出来。
“这怎么办才好?”王康急道:“要是那细作急了,会不会杀人?我要不要派人去拦住崔嬷嬷?”
小柴禾一身仆从装扮,站在王康身边,道:“老大人勿急。且由着那细作自己随机应变,我们不要过多干预,以免被她看出端倪。”
王康满脸的皱纹都深了不少,把一个细作安排在家里让他心中忧愁不已。
小柴禾只好又宽慰道:“老大人不要担心,卑职已做好防备。”
“你不是在你家,你当然不担心。”
过了一会,只见崔嬷嬷气急败坏地把那细作和一个小姑娘赶出来,嘴里骂咧咧不停:“不肯脱是吧?!告诉你们,像你们这么不听话的下人我们王家是不会留的。”
王康大喜,心道好一个崔嬷嬷,快把她赶出去。
他目光看去,只见那女细作跪在崔嬷嬷身前,哭喊道:“嬷嬷,我太害臊了啊,只要不脱,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呐!”
“好啊!那你们滚去洗茅坑吧!”崔嬷嬷尖细的声音响在院中,透着一股恶狠狠的嚣张气焰……
~~
这天夜里,塔娜闻了闻身上的臭味,压着声音冷冷道:“我早晚要剁碎了她。”
“你要装哑巴就好好装,别开口说话。”
张嫂趴在窗子边向外看着。
王家是有守卫的,每隔一会都有巡逻的守卫路过。她没摸清楚他们的动向,这时候也不敢乱动。
但她不着急,她今天已经打听清楚了,两天后,王笑的弟弟王宝就要成亲,到时候王笑一定会过来,又是人多眼杂的情况,也许有机会捉走王笑。
“太后娘娘,奴才一定不会辜负你的重托……”
塔娜冷冷瞥着张嫂的侧脸,心里冷哼。
她知道张嫂的打算。
——到时候正好利用这个蠢女人引起混乱,杀了王笑,再把王家这些讨厌的南蛮子杀个干净,然后投奔睿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