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九月二十九日,嘉靖帝钦点胡宗宪调任闽赣总督,在东南扫平倭寇的强军迅速越过闽赣浙边界,兵分三路杀入江西。
临江府危在旦夕,吉安府、袁州府岌岌可危,胡宗宪这次倒是没有再对麾下诸军挑挑拣拣,选择了速度最快的进军路线……毕竟分宜就在贼军兵锋处。
俞大猷为右路军入驻吉安府北上,戚继美、吴百朋、汪道昆为中路军径直从抚州府西进,刘显率军从抚州府东部北上入南昌府,抄贼军后路。
十月六日,贼军南下攻吉安府,俞大猷设伏大败贼军,率军进击收服临安府峡江县。
十月八日,戚继美急行军赶至抚州府宜黄县外,堂堂正正以三千官兵对阵五千贼军,温州李超单骑率先破阵,三刻钟后,贼军大溃,官军斩首千余,贼军西窜。
十月十日,贼军沿江西进,先破新喻县,后攻分宜县,俞大猷率军西进胁贼军侧翼,贼军不敢贸然分兵,两军在临江府、袁州府边界处对峙。
总算稳住了局势,京中紧张的气氛也略略缓解,严嵩大大松了口气,如若分宜县被攻破,自己真的无颜归乡。
万寿殿中,嘉靖帝盯着碳炉,手中撸着狮猫,这小家伙鼻子尖,被红薯散发出的诱人香味所吸引,在嘉靖帝怀中左扭右扭突然钻了出来。
“小心!”徐渭弯腰一把将狮猫捞起来,“也不怕烫着!”
嘉靖帝笑着说:“已然三年了,也不知展才那只罗,罗……”
“罗小黑。”黄锦凑趣道:“据说又生了一窝,都当祖母了。”
“前几天宁波送账册、税银入京,展才还让护卫送了两只来呢。”徐渭随口道:“展才那堂妹喜欢的很。”
“对了,这红薯真的亩产二十石?”黄锦问道:“南下查探的……”
“户部侍郎黄懋官,吏科给事中胡应嘉,户部主事陈有年,都察院御史陆一鹏,并户部数名吏员明日启程南下。”徐渭应道:“今晚随园设宴送行。”
“送行?”嘉靖帝笑骂道:“难不成心虚要贿赂一二?”
“何敢贿赂少司农?”徐渭嘻嘻笑道。
黄锦提醒道:“陈有年、陆一鹏都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嘉靖帝一听就明白了,这两人应该都是随园士子。
“还有吏科给事中呢?”
徐渭苦笑道:“也不知道砺庵是不是故意的……三个月前那次,胡应嘉鼻梁骨都快被捶断了!”
“你倒是下手狠!”嘉靖帝哼了声,“难不成都让随园去查?自己查自己?”
徐渭耸耸肩,“陛下也知展才,这等大事……这厮不敢胡言乱语。”
嘉靖帝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接过徐渭递来的狮猫撸了几把,“对了,宁波输闽赣粮饷几何?”
“单独立账册,此次一并送入京了,已递交户部。”徐渭小心翼翼的试着捡起个红薯,剥了皮尝了口,“九月末至十月中旬,以汪直船队、台州水师海路南下,共输粮米八千石,福建巡抚吴惟锡组建船队再由闽江输江西。”
嘉靖帝诧异的看了眼徐渭,后者笑着补充道:“展才打了包票,参将戚继美、南赣总兵俞大猷,两军饷银均由宁波府衙拨付,战后再给。”
“他倒是会平地抠饼!”嘉靖帝努努嘴,“熟了吗?”
“熟了熟了。”徐渭赶紧又捡了两个红薯放到黄锦递来的盘子上,以后红薯不稀奇,但现在……物以稀为贵嘛。
钱渊敢打包票,也要那些将官敢信……至少在戚继美、俞大猷军中,钱渊是有这种信誉度的。
而胡宗宪直属麾下,以及江西副总兵刘显那边,钱渊供给粮米就不错了,还真能大包大揽啊,想得美!
嘉靖帝尝了口红薯,啧啧赞了几句,叹道:“展才在东南……是乐不思蜀啊!”
“他还没折腾完呢。”徐渭小声说:“展才准备再接再厉……”
“嗯?”
“他准备在台州府宁海县新设海市通商。”
嘉靖帝沉默片刻,“谭纶接任浙江巡抚,现任台州知府何人?”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江西吉安府宋仪望,夷陵州判,调任台州知府。”
钱渊的夹带里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接任台州知府,还是叔父钱铮推荐过来的,对宋仪望这个名字,钱渊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实际上,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宋仪望算是号人物,惠政颇著,刚正清廉,嘉靖三十四年时任都察院御史,因弹劾严嵩被贬谪出京。
最重要的是,宋仪望是吉安府永丰县人,师从聂豹,是聂豹的死党,与钱铮份属同门,早年两人就交好。
换句话说,这是个钱渊能够信任的人选,为此他不惜亲自写了封信给严世蕃,终于通过吏部吴鹏得偿所愿。
嘉靖帝突然开口,“去封信,最迟明年回京。”
“是。”徐渭第一时间应声,心里松了口气,好几天了,终于找到机会将这句话诱了出来。
徐渭早就敏锐的发现,钱渊在京中的布置绝不仅仅只有自己,酒楼管事刘洪手中应该有其他的线……比如这次,钱渊突然送密信入京,让徐渭找机会在嘉靖帝面前提起明年入京。
“陛下,严阁老求见。”黄锦低声禀报。
嘉靖帝挥挥手,老迈的严嵩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入殿,黄锦亲自斟了杯热茶,又搬了个椅子来。
“惟中,尝尝。”
严嵩谢恩后尝了口红薯,笑道:“臣老了,这红薯倒是合牙口。”
“老幼皆能食,软糯入口。”嘉靖帝转头看了眼徐渭,“别以为朕不知晓,展才又送了些入京,酒楼里卖多少……黄伴?”
黄锦指指盘子里剩下的一块红薯,“就这么快,一两半银子!”
“陛下早知展才生财有道。”严嵩笑吟吟道:“以一府之地解朝中用度不足,如此俊才,却是陛下亲手拔之。”
看了看嘉靖帝自得的神色,严嵩补充道:“最让老臣佩服的是,展才其人,实乃纯臣,一心为君,一心为国,无私心杂念……”
“好了好了,他无私心杂念……你问问文长,看他信不信?”嘉靖帝哭笑不得,“惟中,有话说直说就是。”
嘉靖帝心里有数,这天下哪里有纯臣,如若有纯臣,也不会有司礼监的存在了。
严嵩定定神,喘了两口气,这两天京城气温急降,他又要开始熬冬了,但今天不得不来这一趟。
“老臣请重修《兴都志》。”
黄锦上前接过严嵩双手呈上的奏折,嘉靖帝打开看了几眼,立即锁定了一个前些年没听过,但今年听了很多次的名字。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翰林侍读,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内阁次辅徐阶的东床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