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贼纨绔
一阵剧烈咳嗽后,包道乙默默拍了拍狗儿手臂,手指指了指房门……
蔡鞗神色不动,默默饮着毫无滋味酒水,任由他驱赶着枯瘦狗娃离去。
“老道没想着打扰了五公子……”
“可你还是跟着来了开封。”
……
“朝廷的赋税太高了,百姓已经难以承受,五公子难道就不担心官逼民反吗?”
“海绵挤一挤,总还能挤出些水来的,朝廷的赋税很高,数倍于前朝是事实,可也已经延续了百年,百姓也承受了百年高赋税,本公子相信,即使再延续如此赋税百年,八成,甚至更多百姓依然还是这么活着,不满的有,难道赋税数倍减少后,就没有了不满之人?”
蔡鞗面无表情说道:“任何时候都会有不满者,或是真正破了产的百姓,因衣食无着落而不满愤怒,或有想着爬高登顶,渴望权利着而得不到者不满,或有形形色色不满,这个世界总会有不满的,即使没有赋税,即使朝廷不仅不征纳农夫赋税,依然还是会有不满者。”
……
“五公子难道真的……真的如此冷血无情,眼见饥饿待死的百姓而心无怜悯?”
……
“江南是大宋国税赋重地,七成赋税皆出自江南,可老神仙莫要忘了,江南亦是工商业最为发达之地,同时也是稻谷产出最多之地,陕甘、山西易干旱而灾,河南、山东易遭水涝而灾,且陕甘、河北、山东临敌而居,若说北方因赋税活不下去而乱,本公子尚觉情有可原,因为他们穷,因为他们遭灾较多,因为田地贫瘠产出较少,因为他们性情彪悍易于不满而乱……江南呢?真的有资格叛乱,真的有成功的机会?”
……
“朝廷的赋税较高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但百姓穷困却不仅仅只是因为赋税缘故,比如你们,你们摩尼光明教其实就是另一个朝廷,朝廷需要财赋来维持军队保家卫国,需要官吏来治理地方,你们同样也需要,任何一个教派、帮派同样需要,钱财又从何而来?你们会用捐献、哄骗来获取钱财,与朝廷征纳百姓赋税又有何种区别?要说有区别,也只是一个是骗,让百姓心甘情愿掏钱,一个是用律法征纳。”
“或许你会用如今的凄惨,没有厚实华丽衣物,没有可口甜美食物,没有妻妾成群,没有金银财宝……有的只是衰老与贫困,只有时运不济,可这又如何?哪一个创业之始不是如此?”
“豪富商贾之始,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游街走巷,百里之遥仅赚取三五十文,地主豪强之始,高官文官之始……哪一个不是一文钱掰两半使用,即使大宋朝太祖创业之时,难道就如当今官家这般?哪一个不是如你们当今这般?”
“成功了,成为了大商贾,成为了大地主,成为了王侯将相,三代之后呢?”
……
包道乙想要辩解,却又无可奈何。蔡鞗静静看着他,心中无悲无喜。
“摩尼教的教义决定了你们与权势者的对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但这个世界也确实需要你们这样的人,不断反抗,不断迫使权势者将游戏规则更改的更加公平。”
“人生来便不平等,生到这个世界就有高低之别,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蔡家五子,在你们眼中,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勺的,生下来便比你们高了不少。”
“人生来不平等,就需要有人尽可能的制定平等游戏规则,将所有人处在公平的起始线,比如教育,比如机会……高赋税并不是你们造反的理由,因为大宋朝的律法已经相对公平,并不仅仅只是你们这般百姓缴纳高赋税,我们这些富贵人家同样要缴纳高赋税,至于免税田,那是科考的附带,你们若愿意,同样也可参与科考,中举后同样可以拥有免税田。”
“高赋税不是造反的理由,至少北方更苦地方没有造反前,高赋税不是你们造反起事的理由,但是,高赋税却又造成了不公平,因为富贵者尽管承受高赋税,依然家有万贯,贫穷者承受高赋税,承受不良商贾掠夺,承受你们装神弄鬼的欺骗,一年所得只能勉强吃饱肚子,自也没能力通过教育获得晋升,本就个矮,又有诸多绳索套在身上无法奔跑,自是落后,或是在原点打转。”
蔡鞗静静说着,看着已经平静了的包道乙,此时两人更像是对等的老友,没了之前的火爆对立,顾琴娘静静听着他的话语,不时为他添满酒水,听着他静静说着这个世界的公平与不公平……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于是便有横渠先生‘为天地立心’之言,天道无情,人间自有情。”
“老虎生来吃牛羊,牛羊生来吃草,对于牛羊,对于野草,公平么?”
“天道之下,世间本无公平可言,但人非禽兽草木,天道无情人间有情。压迫,以强欺弱,地主收取佃户高额佃租是欺压,商贾赚取暴利银钱是欺压,作坊主低廉的难以养活家小工钱是欺压……世间本就有着或大或小,或看得见看不见的欺压,正如老虎吃牛羊,正如大鱼吃小鱼,无论到了何时都无法改变,即使你们自己也是这般,地位高的教众可以指使地位低之人送死,欺压无处不在,而这就是天道!”
“天道本就无情,本就遵循以强凌弱,本就允许以大吃小,所以,你们反对的不应该是朝廷的压迫,因为即使你们成功了,你们同样会做朝廷所做的任何事情,你们应该反对的是不公平,应该是尽可能的让这个世界更为公平些。”
“佃租少一些,商贾赚取银钱合理些,作坊主付给工匠工钱多一些,尽可能让更多人有学习教育的机会……天道无情人间有情,为天地立心才是你们应该做的。”
蔡鞗很想抽上一支烟,却发现无可奈何,只能继续饮用着毫无滋味的酒水,看着神色郑重了许多的包道乙,说道:“按照常理来说,我是蔡家五子,是当朝太师之子,你我本应对立,本应该将你们抓起来,全砍了脑袋,因为你们造反成功了,要砍的第一个,一定是我蔡家!”
“但是……”
蔡鞗突然笑了,指着自己鼻子。
“小爷年岁是小了些,小爷却也算是教书育人的先生,所以,小爷明知道你们会死,明知道你们会失败也不愿阻止,没有你们这些不安分者,也总会有其他人不满,对于小爷来说,你们死与活都无任何意义,有意义的是,你们的死或许会逼迫着朝廷更改一些游戏规则,或许会让这个世界更为公平些。”
“不把你们送去官府,莫要以为小爷就会支持你们,支持你们可以取代了大宋朝,你们想也别想,对于小爷来说,你们的成功或许会是一场更加严重的灾难,因为你们只是个还不会跑的婴儿,而大宋朝已经是个成了年的壮年,婴儿在成长成壮年之前,会犯下无数错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所有人都会犯下的错误,而每一次错误都会造成无数灾难,所以……”
“你们想要用顾姑娘要挟小爷,想让小爷对付大宋朝,那是想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