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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 备战中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
    瑞朝与清朝在北直隶战事已起。
    才平静了不到数月的北方再次风起云涌。
    开始有大量的流民拖家带口从北方涌向南边,这一次瑞朝也无力制止人口流失,他们也乐于让百姓撤离北直隶以免遭到清军抢掳……
    这天,黄丁卯一家终于走到了德州境内。
    黄丁卯四十一岁,河间府人,打铁为生。他有个婆娘名叫牛娟,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因这些年天灾人祸,活到现在的只剩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名叫黄小花,儿子名叫黄小木。
    一家子如今还能剩四口人还是因为黄丁卯打铁的手艺好,为人也机灵。
    原本他盼着大瑞草头天子取了天下,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但这次清军再次入关,黄丁卯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
    草头天子才坐镇京师没多久功夫,根基不稳,这一仗不好打。这道理就算是平头百姓也能看得明白。
    再加上清军进入古北口之后,很快就派了一只骑兵绕过京城,四下掳掠粮草。固安被劫之后,霸州城的百姓蜂拥逃向河间府。
    黄丁卯见势不妙,果然拖家带口就跑。
    跟着流民一路跋涉,口粮早已吃完,所有人都如同乞丐一般饿得皮包骨头,每日里都有流民掉队或死掉,黄丁卯也渐渐对这些感到麻木。
    好在总算拖儿带女地到了德州。
    这里是瑞朝与楚朝之间的分界,也不知道楚朝还肯不肯接收自己这些流民,更不知道接下来会被如何对待。
    道路两边有楚兵站得整整齐齐地保持治安。抬眼望去,远处有戍守的军阵,气势巍峨。到处都是瞭望台和烽火台,数不清的民夫正在修筑着城墙和壕沟……
    天地浩大,黄丁卯忽然感觉到这场面很是壮观。
    被楚兵拦下之后,流民行进的速度变慢了一些,但还是接着往前走。
    “都排好队!”有将官大喊着带兵过来,遇到有插队的便上去叱责两声。
    这里并没有禁止人们说话,但流民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缓缓往前走了一会,黄丁卯排到前面,只见路边搁着一大排长条的桌子,每个桌子后面都有官员坐在那。
    “你,去那边。”有官兵指了指。
    黄丁卯走过去,他婆娘牛娟拉着黄小花和黄小木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
    那官员提着一支笔,面无表情了问了几个类似姓名籍贯之类的问题,在纸上记下,又问道:“原本是做什么行当的?”
    黄丁卯有些忐忑,应道:“小的是铁匠。”
    那官员点点头,眼神稍稍一亮,点头道:“有手艺是吧。”
    说着又拿起一个印章“啪”的一下盖在纸上。
    “识字吗?”
    黄丁卯摇了摇头,他们一家四口都不识字。
    那官员又问道:“可有同乡能为你的身份作保?”
    “有有。”黄丁卯点点头,四下看一看,道:“那几个都是小的同乡……”
    接下来又是林林总总的几个问题,考查他们是不是细作与暗探。
    好不容易问完了,又走过来一个年轻人,向作登记的官员亮了亮牌子,道:“军机处林向阳,过来问些情况。”
    “大人请便。”
    林向阳便看向黄丁卯,问道:“河间府来的?这次见到建奴了吗?”
    黄丁卯心里害怕,也不敢看对方,只是摇了摇头,道:“没……没有。”
    “前些日子,你觉得在瑞朝治下如何?”
    “和从前……差不太多,少收了一次税……”
    黄丁卯话才出口,心中又开始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该在楚官面前骂瑞朝的不是才对。
    林向阳却不深究这些,随口又问了几句河间的情况就走开。
    负责登记的官员则是递了四张纸给黄丁卯,道:“这是你们户籍证明,拿好、别弄丢了。要是遇到盘查,你拿不出来,是要被当成细作捉起来杀头的。”
    黄丁卯一家吓得面色铁青,忙不迭将那所谓的户籍证明收好。
    接着又有官兵带他们继续往前走,聚集了一百人之后,送到了一片棚子里,洗澡、换衣服,每人吃了一碗粥。
    “这批大多都是匠人,送到莱州……”
    官差这么吆喝着,将他们赶上驴车,由人看着缓缓起行。
    黄丁卯这一车坐了十人,赶车的有两人,都是身穿黑衣,手臂上挂着一块布,布上印着四字,这四个字他不认得,但看这两人不像官差又长相凶恶,黄丁卯不免害怕,示意牛娟护好黄小花。
    起行之后,那赶车的回头道:“你们不必害怕,我们虽不是官,却是楚朝皇商。”
    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字,道:“看到没,‘运输建设’,专业负责山东这边铺桥修路和运东西……但你们可得老实啊,我们以前是德州帮的打手,这路上谁要敢犯浑,我们两个把你们十个打趴了。”
    “老实,一定老实。”黄丁卯连忙道。
    “你们都是手艺人,干木活的、打铁的,所以把你们送去莱州,一家子还能有驴车能坐。别的人有的当兵有的做劳工,可没你们这么舒坦,总之到了莱州之后好好干。”
    黄丁卯好奇道:“去干什么?”
    “我哪知道?反正让你干啥就干啥。”
    “是,是。”黄丁卯连忙应下。
    接济流民的事他常见,但这样接济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心里忐忑不安。
    转头看去,只见道路上到处都在修路,一个个民夫们挥动着锄头,热火朝天的样子。
    那德州帮众又说道:“看到了吧,这修路也是我们做的。我们德州帮愣是从江湖帮派成了眼下这气候,比六部大衙门也不差……对了,那词怎么说来着?国什么来着?国商?”
    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另一人问道。
    “企。”
    黄丁卯对这些事是听不太懂的,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平坦宽阔的道路……
    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得后面马蹄声急促。
    “快让开!”
    德州帮众们大喊着,纷纷驱赶驴车避到路旁。
    黄丁卯一家子转头看去,只见一百余骑官兵策马奔来。
    黄小木眼睛一亮,只看得呆住,满心满脑中有一个念头:“好威风啊。”
    他并非没见过官兵,但以往见的都是些痞里痞气的官差,或者穿戴五花八门的义军。
    此时路过的这一队人却是个个甲胄鲜亮,精气神十足,跨着高头大马,浑身杀气铺天盖地。
    修路的民夫避在道路两边,嘴里一阵阵欢呼。
    马蹄如急雨般从黄丁卯的驴车边掠过。
    黄小木瞪着眼,张了张嘴,喃喃道:“好威风啊!为什么别的官兵没这么威风?”
    那德州帮众应道:“那当然,过去的那可是关宁铁骑中的亲兵营,精锐中的精锐。”
    黄小木由衷赞叹一声,接着手一抬,喃喃道:“刚才我看到队伍中间有个人怎么……”
    “瓜娃子闭嘴!”黄丁卯一惊,拍着黄小木的手就骂道:“要你问东问西的吗?!”
    他自己刚才也看得分明,那一队骑兵当中有一个手脚俱废的将军被人绑在身后。儿子不知死活,敢在背后嘀咕这种事没准就要害死全家。
    赶车的德州帮众咧嘴笑了笑,道:“小兄弟是想问的是秦大帅吧?怕什么?不错,秦帅就是断了手脚,但他从不怕人谈论。嘿,战场上受的伤有什么可丢人的。”
    黄丁卯心中害怕,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都叫你别怕了。秦帅何等英雄盖世,还能在乎被你谈论两句?嘁,小家子气……”
    黄小木抬头看向远处,天地尽头只能看到那队骑兵扬起的尘土。
    不知为何,他对今天的见闻印象极深。
    热火朝天的人群、威风凛凛的骑兵、只有半截身子的大帅……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举国沉沦,暮气深深,流亡中的少年第一眼就能被振奋的精神气吸引住。
    ~~
    济南城。
    虢国公府。
    清晨,王笑打了个哈欠,在公文堆积如山的桌案前坐下。
    哪怕有唐芊芊和淳宁分别替他料理了不少文书,他每天要处理的事依旧很多。
    “我真是厌倦这种日理万机的生活了。”
    王笑支着头,想了想,又自语道:“怪不得。”
    唐芊芊问道:“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以前有后宫干政,外戚专政,宦官专政……你看,司礼监、内阁制度就很有道理,身在其中才知道古人真是太聪明了。”
    唐芊芊懒得理他,随手将一道公文摊在他面前,道:“这是刚送来的加紧文书,这事我处理不了。”
    王笑低头看了一会,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
    “朝鲜与建奴联合对付我们皮岛的守军,意料之中。”
    “虽是意料之中,却相当棘手,你打算如何处理?”
    王笑道:“我不处理,修书一封给秦山河,让他看着办,要钱要兵要粮要炮只管开口。”
    唐芊芊眉头微蹙。
    王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做事习惯事必躬亲,事无巨细总要亲自过问,交给别人不放心。这样太累了,没有必要……”
    唐芊芊恍然有所悟,反问道:“那你为何不放心由秦山海挂帅北上?”
    王笑抬手一指她,有些无言以对。
    “请国公回答。”唐芊芊又笑道。
    王笑突然俯身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讨厌……别闹了,早点把事情处理完……”
    过了一会,王笑将手里的公文一丢,不耐烦道:“不处理了,一天到晚活得和老头一样。来人,把这几摞文书都抱到齐王府去。”
    唐芊芊也不拦他,只是看得颇为有趣。
    王笑此举看似孩子气,但以他如今的权柄,只要不是长年怠政,偶尔放手一两天倒也无伤大雅。
    交代过官吏把文书都送到齐王府,王笑拉着唐芊芊的手,道:“今天带你去大明湖泛舟。”
    “真的?”
    嘴里“真的”二字还没出口,门外忽然一声通传。
    “报国公!贺大人派人来传信……”
    “进来吧。”
    一人进到大堂,正是贺丰收,一脸风尘仆仆地行礼道:“见过国公,我家九爷的船队两日后即回到莱州,他派小的乘快船先来通禀一声,这次事情办得顺利,卖出的货物得银丰厚,国公要的火炮也都备齐了……具体的他下船后会马上赶来向国公汇报。”
    王笑略作沉吟,缓缓道:“你再辛苦一趟,先赶回莱州,告诉贺琬不必过来。我亲自过去一趟……”
    唐芊芊目光看去,只见王笑此时脸色郑重,与刚才的惫怠模样完全不同。
    王笑与贺丰收又谈了几句,才让贺丰收退下,又有人上前禀报了一句。
    王笑听罢,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唐芊芊,道:“这次是不能陪你泛舟大明湖了。”
    唐芊芊微微一笑,既是意料之中,也微微有些遗憾,道:“看来,是我义父的旨意到了。”
    “不错。”
    “那……”
    唐芊芊忽然一拱手,道:“江随幸得国公知遇之恩。今不得已,向国公请辞,乞与朱批。”
    王笑看了她一会,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知道唐中元给唐芊芊的旨意今天会到,有心带她出去逛一逛,结果有事一耽误,避也避不开。
    唐芊芊解下官帽放在一边,上前牵起王笑的手,笑道:“好啦,你别闷着脸。我先去驿馆,下午就再过来见你了。对了,你准备一下,要给我这个大瑞的七殿下因有的礼数……”
    ~~
    唐芊芊离开之后,王笑独自站在大堂之上看着沙盘。
    不多时,堂外又有一声通传,声音急促。
    “国公爷,秦帅求见。”
    王笑有些诧异,转头看去,只见一员高高壮壮的兵士大步走进堂,甲胄上风尘仆仆,脸上都是汗水。
    王笑却是不认得这人。
    接着,这壮汉转过身,只见他背上背着的正是秦山海。
    王笑忙拔了一条凳子扶秦山海坐下,叹道:“秦帅怎么来了?”
    秦山海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脸色疲惫,愈发显得老态。
    他只有一只手,行不了什么礼节,只是拉着王笑,道:“末将擅离职守,请国公恕罪……”
    “秦帅只管说吧,何事要让你亲自过来。”
    “建奴与反贼在北方鏖战,消息前几天就传来了,国公有何打算?”秦山海缓缓道,“听说反贼的使臣到济南也有几日了。我与军机处商议,皆认为当此时节应联寇抗虏,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连着两个问题,他并不是真要王笑的答案,只是想确定方略。
    王笑点点头,道:“不错,我也是此意。”
    “末将以为国爷会召我等商议,等了几日未见传唤,因此不请自来。”
    王笑微微皱眉,踱了两步,缓缓道:“我还没想好。”
    “军情如火,应速作决断才是……”秦山海话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又道:“其实国公早已有布置了吧?皮岛与莱州此时应该已经收到命令准备起来,粮草也在启运。国公唯一没有决定好的,怕是只有‘由谁领兵’一事?”
    王笑默然片刻,点头道:“不错。”
    秦山海叹息一声,道:“我这身子骨,让国公不放心了啊。”
    “秦帅休要如此说。”王笑道,“我并非信不过秦帅。”
    “既如此,老夫请命挂帅,求国公应允。”
    ……
    好一会儿,王笑摇了摇头,道:“这一仗不好打的。”
    “老夫以性命担保,誓拦下建奴于山东之外。”
    “秦帅连夜赶来,先歇息两日再谈可好?”
    “老夫只是不明白,国公到底在顾虑什么?”
    王笑又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说不上来,但预感不好。”
    他看着秦山海那张老脸,又道:“我亲自去的话,我觉得我能活着回来。”
    秦山海笑了笑,眼睛旁边的皱纹很深。
    “国公爷是担心老夫死在战场上?”
    “秦帅该知道的,此次建奴入塞,是决下攻取中原……”
    王笑话到一半,看着秦山海眼中坚定的神情,嘴里的话又说不下去,话锋一转,道:“秦帅连夜赶来,不也是怕我亲自挂帅,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错。”秦山海道,“老夫可以死,国公不能死。”
    “我如果说我有气运呢?你看,关外那次我都活着回来了。”
    “老夫不信气运。”秦山海神色坚决。
    王笑心想:“我也不信气运,但我有老相好在那边,万一战败还有一线生机……”
    ~~
    此时张嫂正在王珰院子里扫地。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就是王笑的老相好,也不知道王笑正把她的主子形容为‘一线生机’。
    院门外响起马车的声音,张嫂知道是王珰的夫人碧缥回来了,忙放下扫帚去开门。
    碧缥今天回了王家一趟,说是要去大堂嫂面前好好夸夸王珰,省得回头王家老爷找王珰麻烦。
    张嫂本想跟着去,顺便打探一下王家的情况,可惜,碧缥不带她,原因也不说。
    事实上,碧缥是嫌张嫂的模样土里土气,带回王家丢人……
    开了门,果然是碧缥回来。一个丫环从马车里探出头说道:“张嫂快来帮忙提一下,夫人从主家带了不少东西。”
    张嫂当仆妇也当了一阵子,不用人说,早已很是自觉地去搬东西。然而,车帘一掀,她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碧缥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
    “这是张嫂,你别怕。”碧缥对那小姑娘说了一句,又转头对张嫂道:“今日我出门惊了马,亏得这小姑娘的叔叔救了我,她叫哑女,命不好,遇到一个坏心的婶婶不肯让她叔叔养她,以后就跟着我们了……”
    张嫂愣在那里,眼睛都有些发直。
    马车上的小姑娘十来岁模样,脸上脏兮兮的,低着头,样子怯生生的……但张嫂第一眼就愣出来了。
    这明明就是塔娜。
    ——死侏儒,自作主张跑过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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