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在胡宗宪的计划中,一旦确定徐海主力现身,立即调戚继光西进,并刘显麾下官军,汇集在上虞的官军总兵力将超过万人。
在徐海的计划中,一旦官军来援,就在上虞县城外摆开阵势,麾下四千精锐,并千余杂牌,足以击溃刘显。
所以,虽然时间很宝贵,但徐海没有匆匆攻打上虞县,而是让吴大虎带着麾下千人装模作样攻了一阵。
“部分官军入城了。”吴大虎立即看出了区别,城头上多了不少士卒,一眼扫过去,还有几个身披铁甲的甲士。
徐海轻轻点头,转头看了眼,在心里盘算了会儿,高声指挥。
钱渊早就坐不住了,坐在马背上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很快,攻城的倭寇退了下去,大股倭寇沿着姚江撤向西面。
“展才?”吴成器有点慌了,“往梁湖附近去了,不会沿曹娥江南下吧?”
梁湖位于曹娥江、姚江交汇处,而胡宗宪那拨人如今距离梁湖不到三十里,一旦倭寇突然南下……
“不会。”一旁的杨文摇头道:“如若要南下,没必要来上虞,更没必要攻城。”
“那是?”
钱渊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安营扎寨的倭寇?”
吴成器这下听懂了,倭寇毕竟不是军队,不讲究安营扎寨,没地儿住了就直接洗几个庄子,梁湖附近村落不少。
话是这么说,但戚继美还是选派斥候带着不多的几个望远镜西去以防万一……不过这时候胡宗宪应该调令已下,他本人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乎及微了,曹娥江两侧都是山峦,碰到倭寇往山里一躲,倭寇也没辙。
到黄昏时分,消息传来,众人都松了口气,徐海率倭寇洗劫梁湖附近数个村落,驻扎下来,斥候看到有倭寇在打制云梯,看样子是准备再攻上虞。
徐海既然已经到了,钱渊倒是无所谓拖一拖……如果能等到戚继光率军抵达,自己只需要看戏就行了。
当然了,钱渊也没抱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当夜,钱渊再一次拒绝了孙丕扬的邀请……没办法,过去这几年,钱渊展现在别人眼里的是气节无双的形象,这时候龟缩到县城里,实在太跌份了。
这一晚,钱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其实虽然白日没什么运动量,但精神高度紧张,按理来说是应该很快入眠的。
东南的局面和历史上已经完全不同了,钱渊板着手指头粗略算了算,原时空中徐海应该是去年就被胡宗宪行反间计所败,最终死于刀下。
而这一世,徐海调头与汪直开战,虽然练出了一支战力不凡的大军,对东南沿海的威胁更大……但不得不承认,钱渊这支蝴蝶扇起的风暴还是保全了太多的人,虽然他不是主动的。
受钱锐的影响,徐海在嘉靖三十五年到嘉靖三十六年与汪直开战,虽然期间小股倭寇侵袭东南始终没有断绝,但侵害程度却比原时空要小很多很多。
原时空中,嘉靖三十五年,三千倭寇犯镇江、瓜洲、仪真,焚漕粮三万四千石,复攻扬州,官军同知、都指挥、千户阵亡十二人。
同年,倭寇犯慈溪,攻余姚,又攻拓林、乌镇,浙东浙西皆遭倭祸极惨;甚至还有倭寇一路快攻到凤阳府了。
即使是徐海被杀后的嘉靖三十六年,两千倭寇从嘉兴府北上,越长江劫掠海门县,攻通州不克,分兵两路,其中一路劫掠徐州,北入山东,另一路居然攻扬州,犯淮安、陷泗州,在阜宁盘桓几个月,到嘉靖三十七年才被全歼。
钱渊虽然没那么多印象,但也大致清楚一件事,东南倭寇涉及的区域绝不仅仅只是浙江、苏松两地,事实上北边的通州甚至山东,南边的福建、广东,甚至内陆的江西、扬州附近都经常遭遇倭祸。
掀开帐篷,钱渊迈步在营地里踱步,仰头看着闪亮的点点繁星,心想自己这个穿越客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变化终究……终究是能让自己安心的。
不过这种变化……钱渊哭笑不得的承认,变化的起源在于自己,但关键的转折点并不在自己,而是父亲钱锐。
王江泾一战后,徐海遭到重挫,是钱锐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徐海转而将目标放在了汪直身上。
自那之后,徐海几次和汪直开战,同时吞并大量倭寇,以至于前两年都没什么超过两千人以上的倭寇登陆劫掠,无形中保全了无数百姓。
徐海虽然在海上吞并了无数小股倭寇,但登陆作战,他只会选在浙江、苏松一带,其他地方他并不熟悉,也不想去……福建那是别人的地盘,通江那边倒是无主,但江北可比江南穷得多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钱锐功德无量,可惜这种评价是相对于原时空,永远都不可能摆在明面上。
在心里默算了下路程,如果戚继光速度够快的话,明日午后应该就能抵达上虞,加上刘显、戚继美,官军超过万人,大部分都是最近一两年编练的新军,击败徐海难度应该不大……当然了,这种前提是戚家军要展现出和史书评价一致的超强战斗力。
在此战之前,戚继光虽身为浙江副总兵,但资历浅,手中没有实打实的功绩,几次在台州击败的倭寇都是散兵游勇。
明日,会是戚家军大放异彩的历史时刻吗?
仰望星空的钱渊心里错综复杂的胡思乱想,突然耳边传来低低的喧哗声,入夜后,营地径直喧哗,这是古代军营的铁则,一个不好就是营啸。
巡夜的士卒已经赶了过去,钱渊身边随行的护卫召集人手,消息很快传来了。
“怎么是你?”钱渊瞳孔微缩,“你父亲呢?”
胡桂奇擦拭着头上的汗,低声道:“昨日午后,有小股倭寇沿曹娥江南下,父亲带着幕僚弃船陆行,从山中取道往这边来了。”
看了眼过来的戚继美,钱渊挥挥手,“你留守,我带护卫队去接。”
三刻钟后,钱渊用一种令人牙酸的口吻道:“大战将起,总督大人居然亲临前线,明日必将大败倭寇,战后论功,总督大人自是首功。”
如王寅、沈明臣甚至胡宗宪本人都牙酸,钱渊第一次下东南是以请假翰林庶吉士的身份,第二次下江南是以浙江巡按的身份,但无论什么身份,无论什么场合,钱渊对胡宗宪的称呼向来是“汝贞兄”。
“展才。”气喘吁吁的郑若曾看看士卒护卫离的稍远,训斥道:“总督大人身负东南之望,如若有失……”
“那待在杭州城里不就是了。”钱渊笑吟吟的看着胡宗宪。
被倭寇逼的弃船是有可能的,但夜间摸黑来营地……这是赤(裸)裸的抢功了,钱渊虽然无所谓,但心里也终究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