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初雪后的夜晚,天地之间一片安宁。
就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几人酣然入梦,几人彻夜不眠。
吴王府,内书房里烛光摇曳,赵承渊披着玄狐大氅靠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庄子》,眼神呆滞的看着跟前的碳炉。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手一扬,把书丢进了碳炉里。火光一闪,把守在外面的阿寺吓了一跳。他急匆匆进门来,看见碳炉里化为灰烬的书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要出去,却被赵承渊叫住。
“阿寺,你说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赵承渊没头没尾地问。
阿寺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认真的想了半晌之后,阿寺憋出了一句话:“王爷,属下近日听人讲了一句话,或许正是王爷想要的答案。”
“嗯?什么话?”
“女子柔弱,为母则刚。”
赵承渊“呵”的一声笑了,又喃喃的重复着这八个字:“女子柔弱,为母则刚。说得真好。”
这是怪自己算计了她的孩子么?
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后赵承渊想要倒头去睡,心里想着管他圣旨什么时候来,反正自己是病着的。
然而他一觉醒来至下午,问及阿寺时却说并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赵承渊狐疑地看了看窗外,冷笑道:“贬黜一个王爷出京,既然连一道圣旨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阿寺没有说话,天子的心思如何并不是他一个王府护卫所能揣摩的。
赵承渊等了一日,宫中并没有任何动静,至夜里他方缓过神来——天子不会下旨让他去扬州养病,那样的话,岂不是天子气量小,容不得人?他身为一个皇室王爷,就算是离京养病也是去自己的封地,绝非扬州。
“果然阴狠。”赵承渊冷笑。
为了一个贤德仁爱的好名声,居然让皇后出面。
赵承渊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王爷,银月有些发热,王妃来请王爷示下,是否传太医?”
“孩子生病了自然要传太医,这样的小事也料理不清楚吗?!”赵承渊怒声斥道。
外面的人尚未回话,便另有人进来回道:“王爷,国舅爷到了。”
赵承渊一愣,随即说:“快请。”
林逸隽自然是听了忘忧的指派才来吴王府的。见赵承渊亲自出门迎接,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王爷贵体有恙还出门相迎,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不管赵承渊心里怎么生气,但这怨愤都是记在赵祯头上的,跟林逸隽兄妹无关。
他把林逸隽客客气气的请入书房内,又亲手煮茶。
“沐霖,喝茶。”赵承渊把一盏茶送到林逸隽面前,“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亲自跑一趟。”
林逸隽拱手说:“皇后娘娘差人来说,王爷的病体缠绵月余,让下官过来给王爷把把脉。按理说,王爷病了,下官应该早早地来探望。只是怕扰了王爷养病所以没敢来叨扰。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沐霖这是说哪里话?你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赵承渊说着,自己也端起茶盏,“来,尝尝我煮的这茶可还能入口。”
林逸隽品了一口茶,称赞之后,方问:“王爷,可否让下官替您诊个脉?”
“求之不得。”赵承渊说着,把袖子一撩,手臂搁在了茶案上。
林逸隽倾身向前,扬了扬手臂,把右手的手指轻轻地切在赵承渊的脉搏上。半晌之后,方叹道:“王爷这身体可要细心调养。”
“嗯,皇后娘娘体恤沉下,说京城寒冷不宜养病,所以给了我扬州的一处私家园林去修养。还说指派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随行。”
此事林逸隽早已知晓,见赵承渊言语酸涩,便知道他心中抱怨,遂笑着劝道:“扬州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的确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皇后娘娘给王爷选的好郎中今日跟着下官过来了。王爷可要见一见吗?”
“虽然说本王对皇后娘娘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但既然人来了,还是见一见吧。”
林逸隽闻言,便朝外面喊了一声:“夫人,请进来吧。”
夫人?赵承渊纳闷的抬头,便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进门来。
一刹那间,赵承渊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以为自己一下子跳到十几年之后,见到了忘忧温情脉脉地朝自己走来呢。
“民妇孙氏,拜见王爷。”孙若雪朝赵承渊深深一福。
“这……?!”赵承渊一脸错愕的瞪着林逸隽,这人是谁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事情?!
“这位孙夫人在江湖上人称‘圣手观音’,医术精绝超越下官许多。有她为王爷调理身体,想来到春暖花开之时,王爷的沉疴旧病定然一丝也无。”
“我不是怀疑这位夫人的医术,只是……”这人到底跟皇后是什么关系?你倒是给个准话啊!赵承渊皱眉瞪着林逸隽。
林逸隽自然明白赵承渊最想知道什么,遂笑了笑,说:“王爷或许还不知道,下官跟皇后娘娘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原来如此。”赵承渊一下子都明白了。
怪不得皇后分娩后宫中传出消息说未央宫里多了一个女子,此人把未央宫守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想来此人便是眼前这位了。试问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的亲娘对女儿坐月子的事情更上心的呢?
另外,风闻凝萃宫里那位已经开始服药调理身体,王著一家对林府感激涕零,不管大小节日都会悄悄地送一份厚礼过去。如此想来,也是这位孙夫人的缘故了。
此人既然是皇后的生母,为何以女医的身份住在林府?赵承渊心里诸多猜测,但依旧面不改色,朝着孙若雪微微躬身,说:“如此说来,本王怎么敢劳动夫人呢?”
孙若雪冷冷地扫了赵承渊一眼,说:“这是皇后的意思,咱们只遵照皇后的谕旨办事,王爷不必多想,更无需客气。”
“此言甚是。”赵承渊心想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王爷何日启程,到时候只管叫人送信至林府。孙某随时都可动身。”孙若雪说完,又微微一福,“我先下去了。”
“嗳?孙夫人不给本王诊脉吗?”赵承渊问。
“不必了。有国舅爷诊脉开方子,自然无需在下多嘴。在下的只负责王爷离京之后的病情。”说完,孙若雪对林逸隽点了点头,便径自出去了。
赵承渊微微瞠目,想不到忘忧竟有一个这样的生母。
林逸隽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的笑道:“王爷不必在意,她是有些恃才傲物。不过医术却是一顶一的好。贤王府里的名医张仲桓您是知道的,张先生数次跟她比斗医术,从未赢过。”
“竟这般神奇?”赵承渊惊讶地笑问。
林逸隽笑道:“王爷以后便知道了。”
“可是,这位孙夫人身份尊贵,又怎么能让她随侍于我的左右?”
“这是皇后的意思。”林逸隽心想你精于算计,自认为把偌大的皇宫都控在掌心里,可曾想到以后的日子会在一个这样的女子的眼皮子底下度过?一想到赵承渊将来要被孙若雪盯着,林逸隽便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之心。连之前因他算计忘忧母女的恨意都淡了不少——你有本事作死,就该做好被折腾的准备。
“皇后娘娘恩典,小王不胜感激。”赵承渊心里苦笑,暗想这才是真正的忘忧吧。脸上笑得如春风拂面,实际上手腕一番便把人往最难受的角落里挤兑。
这日,林逸隽诊过脉,开了药方便告辞离去。
赵承渊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半晌,方叫人准备笔墨,连夜写了一封奏疏,一早呈送至天子案头。
奏疏里大致是说自己的病多是受寒受冷所致,太医建议离京修养。所以他恳请天子开恩,准他去江南住些日子。
赵祯看完这封奏疏之后忍不住笑了,当即便拿了朱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准奏。
三日后,赵承渊携夫人程氏一同离京,乘一艘轻便的客船直奔扬州,同行之人只有贴身护卫阿寺,女医孙氏以及几个粗使的家丁婆子。
刚过满月的小银月不宜远行,便把她留给丁素云。丁素云身为正妃,自然不宜远行,要留下来打理府中各种琐事,应付人情礼往。
对此事,朝中人暗地里议论纷纷。也有人提处异议:
吴王养病应该去封地,为何去了扬州?
这位王爷一向是天子的心腹,此次莫名其妙的去了江南,莫不是奉旨暗查什么事情?
于是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匆匆忙忙把自己偷吃的嘴巴擦干净,生怕被赵承渊揪住了把柄。
另有几个言官上书弹劾吴王身为皇室亲王不该随便插手地方政务。然而这些奏疏送到大内便被天子留下,不谕置评。
两日后皇后却下了一道谕旨,封赵承渊庶出的长女银月为荣嘉县主。
朝中众人纷纷猜测,各有各的说法。
丁素云带着银月进宫磕头谢恩,回来又操持了家宴接受亲友的祝贺。
之后,不过半月光景,赵承渊去江南这件事情,在激起一层涟漪之后终于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