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伯夫人的客厅
秦氏帮着轻抚后背,说着都是这样过来的话,鼓励伯夫人吐完接着吃,梁仁悄无声息的进来,伯夫人抬起身子看到他,瞬间警惕,并警告道:“孩子是我的!与你无关!”
两个人不甘示弱的互相瞪视,承平伯夫人以苍白的面容取胜,梁仁没法和她计较,转身出去。
他也没能清静成,秦氏追出来,跟在他后面呵呵:“殿下呵,孩子是林家的,我们会对他好,要是个男孩子,就袭爵位,要是个姑娘,就招个女婿袭爵位,您要是出嫁妆那再好不过,您要是不方便呐,家里够用了的,全是姑娘的,呵呵,”
也许有人认为秦氏市侩,她是林老夫人带大的丫头,就是这个模样。
她见过太多的私生子回来争家产一命呜乎,也见过太多的防备私生子回来争家产而一命呜乎,还有相当一部分为给私生子分家产而导致丈夫一命呜乎或妻子一命呜乎。
秦氏把所有的可能说全。
最好是晋王不认,这就皆大欢喜,殿下不添麻烦,林家不找麻烦。
如果晋王一定要尽父亲的心,出副嫁妆或把爵位给孩子,这就足够,殿下别添麻烦,林家不找麻烦。
梁仁流星般脚步走开,到另一个房间里长长的吐气,面上气愤不已,胸膛里怒火燃烧,而脑海里不知所措。
一个一个都会说,殿下这孩子与你无关,他们不知道,他想她,想她想的恨不能揉碎到生命里,见面时他也确实这样做,接着这样做也无人能挡,之所以没接着“欺负”伯夫人,是梁仁想到承平伯,他对不起这个追随过他的老臣,虽然这事情的起因与他无关。
可他心爱她,这就已经对不起承平伯。
他经不起这份压迫,需要有人帮忙抒解,而听到的呢,全是“这孩子与你无关”,借种结束,殿下滚蛋。
梁仁在房里转圈圈,怎么就没有人关怀一下,他想她呢!
好吧,他做出的事情会被人骂的很难听,不会有人同情他。
这是自作自受,梁仁闭上眼,眼角沁出泪水。
他不回答,阴沉的脸色让所有人害怕,秦氏最担心,伯夫人这杂货店的姑娘想不到宅门府第的角角落落,秦氏却知道,长子是重要的,殿下可是近三十岁的人,他还没有孩子,在这样朝代的观点,无后为大里,谁敢断定他不想要孩子。
幸好郭舅爷现在不扮强盗,返程后,舅爷就飞快跟来护卫,秦氏把舅爷请来,郭喻人美的不行:“有了?真的有了?我要当舅舅了!”他冲到伯夫人的床前。
伯夫人不是坐月子,放下帐子就可以会舅爷,郭喻人笑的眼泪出来:“终于又要添丁进口。”
他又带进去他伤痛的过往。
“舅爷,殿下那里还请美言,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断不会去寻殿下。”秦氏抓紧时间陈述。
郭喻人一口答应:“有我,这事情交给我。”
这位郭家的大公子,他根正苗红,曾被长辈寄以厚望,难道他不知道私生子的名誉不好,成长岁月里会出现歧视?
郭喻人的亲爹铁将军一个,宁王殿下在郭家人里最欣赏郭将军,老洪王视为心腹,日常去哪里都由郭将军护卫,郭将军没有外室也没有私生子。
郭喻人的亲二叔,有一个外室和一双私生子,二太太没有孩子。
他二叔动歪脑筋,想法子讨好郭喻人,巧妙的让自己私生子和郭喻人认识,郭喻人当时年纪小,很容易的就把亲情到处笼罩,他二婶被气的病倒,向大嫂一房怨言很多。
那外室心眼不好,认为二老爷慢功夫,她等不及,相中郭大公子年纪小,在他身上下功夫,在那一年的祭祖大典上,把私生子交给郭喻人带去祖宗面前磕头。
郭喻人当时年纪小,不是傻,他在被利用以前发现,郭大公子牛气哄哄的带着十几个堂兄弟,光天化日之下把外室家砸了,砸的过程认出好些二房的东西,郭大公子年纪小啊,谁也不问,他当家,利落的把外室细软卷回家。
二太太一顿翻看,还有几件是她嫁妆。
二太太哭到全家面前,二老爷差点没被打死,二太太当时立下誓言,她若是不生儿子,就让郭喻人过继。
长子过继不合道理,最后二太太娘家人作主,如果二房没有嫡子,妾生婢生也没有,也没有私生子进门的道理,二房由郭喻人奉养,二房家产归郭喻人继承。
二老爷在家里怂,见长辈不敢说话,见兄长不敢说话,侄子面前丢大人,还指望他养老,伤养好后不但不恨郭喻人,没事儿还要把好东西给郭喻人,还是笼络他。
郭喻人还是带着全家期盼成长的那个,此后仰脸儿去上学,去习武,觉得自己光彩的很。
照这样来看,郭喻人应该恨私生子才对,可他并不认为伯夫人借种做错。
除去承平伯府照顾得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以外,与他二叔在大难临头时也拿出胆气追随长兄进京无关,二太太也因这事自尽,而外室跑的快,母子三人影子也无。
郭喻人对私生子的好传闻也听不少,他还亲身经历过,他的岳父,常佳旗的亲爹,常五姑娘的亲爹,也有一个外室,也是一双儿子。
大的比常佳旗小两岁,小的比常佳旗小四岁,从这个年纪来看,常将军与妻子应该不和,事实上夫妻挺好,这种夫妻模式在后世也多,不过在这样的朝代里正大光明,这是好还是不好,后世自有批驳。
那外室的长子,顶替常佳旗的名字跟随亲爹进京,没出南兴被人认出来,死在南兴境内,小的那个也是这样的命,他哥死了,就由他顶替常佳旗进京,就说常佳旗生得矮小,拿这话搪塞。
小的被带走以前,常佳旗忽然出现带走他,兄弟一起逃亡直到被梁仁收留。
常佳旗也是个没能耐为家中女眷下葬的人,他在事后知道,他异母兄弟的亲娘在他带走小儿子以后,说:“跟随大公子走,就可以安心”,也自尽了,常家的门客们把她一起下葬。
常佳旗给那小子改名常佳孝,代他自尽的亲娘收常佳孝到膝下,常佳孝由没法登堂入室的外室子变成常家这房的嫡次子。
人的心地决定办事,与出身其实无关,根再正苗再红,心眼不好也无用。
郭喻人不过是个青年,可他经历伤痛坎坷,在理解上增加很多,伯夫人想要个孩子并没有错,在这样的朝代里过继不到就领养,领养的不满意,还有一肩担两房并不少见。
借种是个不能说在明处,却一直有人实施的行为。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伯夫人这孩子从钱财和教导上都不会麻烦殿下,林家有家产,还有名门出身的舅爷,空悬的爵位让这孩子别无它求。
郭喻人在这个晚上,备酒请殿下看月。
梁仁冷笑着前来,在他一肚子腹稿没有出口以前,把一张纸几乎拍到郭喻人脸上:“本王看你应为这件烦心。”而不是劝殿下别抢孩子,这孩子几等于没有关系。
郭喻人把纸张从脸上揭下,一看乐了:“这个好。”
这是宁王处发来的应援公文,日期也很宽裕,这是一次宁王府有准备的可能性战役,日期是一个月以前发来,最晚到日期是两个月以后,宁王府给晋王近三个月的时间到达,正常从南兴出发的话,两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郭喻人湿了眼眶,好几年过去,他终于再次见到宁王府发出的应援公文,这让他想起父亲,又要想起全家人,于是,他的一肚子腹稿还是出来的好,红着眼圈,他掏心掏肺的姿态:“殿下,您有家,妹妹也有家,您有您的不得已,妹妹有她的不容易,请殿下体谅她......”
梁仁手指公文,不客气的道:“你看清楚日期没有!”
“看见,还有两个月,咱们来得及......”
“再看看!再想想!”梁仁嘿嘿冷笑:“她有了,难道咱们一路快马奔驰回南兴,再点齐兵马去畏南?你算算路程吧,等咱们到家,我总得把她安顿好,难道送她回承平伯府大着肚子生孩子!你算算时间,够不够,我的郭将军?”
在这吃人般的声调下,郭喻人就算了算,这一算他忘记尊卑,定定的盯着梁仁。
以前郭喻人也和殿下不拘大小,可这种直愣愣的眼神还是头一回。
梁仁任由他看,殿下把难题甩给郭喻人,他轻松的倒了杯酒,惬意的喝一口。
郭喻人开口的时候哆哆嗦嗦,应援公文的日期说明一件事情,他敬重的晋王殿下向妹妹承平伯夫人有情意,一个月前大家还在边城内外,一面寻找承平伯夫人,一面提防被周王发现。
这公文在晋王手里一扣就是一个月,如果伯夫人没有喜,郭喻人相信他还是不会拿出来。
这是宁王向南兴发出的第一次应援公文,体贴的给足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晋王人马不到的话,消息传开来,诸王们不会再给晋王赴边城的机会。
当今防备周王,也防备诸王们,诸王们在世代互相应援里有深厚的交情,老洪王落马的时候,吓当今一跳,他以为鲁王不会这么绝情,宁王也同样认为鲁王不会下狠手到那个地步,直到两位殿下的人马在南兴摧毁两个小镇。
老洪王面前长大的郭喻人,也曾和老洪王他们一样,看不起京里的殿下们,认为他们失去先祖的豪气,生下来就是一群无能之辈,终生不敢出京城,呆在他们的殿下府里载歌载舞,就是他们的一生。
晋王虽改变大家看法,可要想真正被诸王接纳,他需要任何一处边城的应援公文,并及时赶到,杀出自己的铁马威风,当然,不见得需要晋王下战场,他只要赶到和宁王谈笑风生,手底下将军自会上阵。
这么重要的公文他在手里扣着,只因为他向承平伯夫人有了情意......以殿下的身份,多个侧妃不在话下,伯夫人是个寡妇也不打紧,如果伯夫人先行生下长子,除去没有王妃的诰封,在晋王府与奚王妃平起平坐,奚重固那里也未必翻脸到底。
问题在于,这是承平伯夫人,承平伯是为晋王鞍马效力的那个。
郭喻人可以理解伯夫人给晋王下药,却不能体谅梁仁喜爱伯夫人,他颤声道:“这会惹出乱子,承平伯在南兴有很多交好的人......”
梁仁紧抿嘴唇,忽然痛苦不堪:“别说了!”
把筷子重重放下:“这差使交给你,医生说前三个月不能颠簸,你还要给我半个月把她安置好,剩下不多的日子,郭喻人!你必须保证咱们如期赶到畏南宁王府!”
梁仁甩袖而去。
郭喻人也没有吃饭喝酒的心情,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接着一片混乱,让他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殿下给伯夫人孩子,他可以接受,殿下向伯夫人有情意到不顾重要公文,这万万不能。
承平伯。
奚重固。
这两个名字在郭喻人脑海里打转,他理清思绪时,约有小半个时辰过去。
笔直站起的郭喻人烙印心头,如果他够强,就能向鲁王府公开报仇,如果他够强,就能压得住在郭家以后起来的承平伯旧友,如果他够强,就不怕奚重固在这桩情意里大发雷霆。
他需要够强,谁让他是舅爷呢?
而去畏南的日子最后压缩成不多,这难不倒郭喻人,一个半月后,把承平伯夫人安顿下来,郭喻人请梁仁走出,带过十数匹高头大马:“这马日行数百,足够咱们赶到宁王那里而不迟到,兵马将军们,我已经先行命他们赶去。”
梁仁自宫中走出,练兵养马一概不会,可郭家却是这方面的能人,梁仁全都交给郭喻人,表示自己向他的器重,也想让郭喻人差使充实,不要背着人就时时的悲泣。
盛夏的这天,晋王梁仁带着郭喻人和贴身小厮赶往畏南封地,一个时辰后,承平伯夫人出于好奇走出房门,打量着这个新地方,她将在这里直到产子。
这是个山峦腹地,对面有个很大的瀑布,飞珠溅出白玉光,是个休养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