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宋末之山河动
陈任翁的担心其实正中要害,当下宋军其实也正处于由过去偏据一隅的武装团体,转型为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而事实上,在琼州帅府军初建时赵昺选择以地缘为纽带,血缘为枢纽的组织结构,是近代以前最有战斗力的结构,非常适合古典军事政府和殖民拓展的军事编制,但结果往往是昙花一现后便迅速凋零,一些有为的君王也试图改变这种局面。
从大唐的历史可以看出有着游牧民族骑射功夫的西北部族,可以在骑兵对决中击败来自东北的契丹和奚人,如果对上没有优质骑兵的南方部队,那更是一边倒的屠杀。不过这里有个前提:就是维持西北汉人小共同体的活力和中亚高军事冲突地区输入的军事组织方式和军事技术、武器装备。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唐肃宗也试图拉拢回纥军这股东亚地区排名第一的骑兵力量,他曾许下诺言,让回纥骑兵掠夺首都的女子和财帛,后来更是将嫡亲公主送给回纥人和亲,要知道这是过去突厥人都没有的待遇。但是,早年的愚蠢政策也付出了代价,唐朝中央直至灭亡再也没有恢复过去的权威。
而赵昺也知道后世的的清朝和金朝一样,努尔哈赤也想要通过吸收汉人去补充兵源,因此在他执政期间,满汉并不隔离。但是,到了皇太极时期情况就完全变了,因为他有了入主中原的野心,在加上境内汉人的增加,迫使他采取满汉隔离的措施。事实证明,确实有着先见之明,由于被隔离的关系,满城中的旗人还能较长时间地保持自己东北老家的组织结构。
另外清朝统治者也意识到迁入关内意味着失去了东北严酷环境的锻炼,八旗清朝的对策是不断从东北老家运输索伦等民族来“输血”。但是,这终究是杯水车薪,东北的地理环境相对比较隔绝,输入输出的通道总共就俩,一个中原,一个北亚。这使得东北地区无论是技术上还是人口上都属于东亚范围的“地板”,只能凭借严酷环境磨练出来的武德勉力支撑。
不过这些措施也是相对有效的。入关后,每次前线伪军和南明军队交战不利,就会奏请“真满洲”去压场,乃至到了康熙年间,和准格尔人交战也频频出现八旗的身影。相比同样来自白山黑水,一到中原的花花世界就迅速堕落的金人前辈,他们的战斗力也就相对保持的久,坚持了百年时间。可当关外的输血再也没办法维持关内的军事系统之时,清王朝所依赖的八旗武装实际上的瓦解,也就走入倒计时。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清末的客家人身上,他们以宗族为纽带,战斗力强悍无匹。几万个太平天国的“老兄弟”,就把整个东南半壁搅得天翻地覆,如果不是后期太平军内斗,加上“老兄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耗掉了,曾国藩还真不一定能稳赢。值得一提的是曾国藩的军队架构也是类似,湘军虽然没有客家人那么能战,但同样是以宗族为纽带建立起来的军队,其战斗力完虐同时期的其他清朝部队。
如此一来,赵昺也就明白古代战争看一个地方是不是能战,关键就看它的共同体是否足够团结,政权的向心力如何。而古代王朝虽然能凭借自身的强势消灭境内的拥有血缘族亲,具有“自然向心力”的小共同体,建立大共同体,但是这也被历史证明是饮鸩止渴,注定其无法长久。事实上,秦之后的汉,之所以搞出“罢百家独尊儒术”这样的大折腾,也就是为了给巨大的“国家共同体”注入人造向心力。
不过,赵昺在思索中也发现在一些特殊条件下,这种模式也会发生变化,从以血缘为单位的小共同体变成以国家为单位的大共同体,秦就是一个这样的典型。处于气候干燥的大西北,秦人的日子显然无法和关东六国相提并论。
而然,秦国的生存压力却要比东北地区的女真人还要严酷得多,因为魏国之类的大国,时不时要去秦国打一波秋风。且历代秦王也不是安分的主,时不时要和东边的邻居开战。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秦国采取了变法,将境内的宗族小共同体一网打尽,将所有的资源整合成为了一个大共同体。这种模式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取巨大的力量,秦朝靠着这股力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消灭了关东六国。
不过,这种模式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原来小共同体内的人民缺乏最基本的认同感,别说被征服的关东六国了,就是秦朝故地也不认同自家政权。当刘邦打进关中的时候,没有多少所谓的“老秦人”自发地抵抗刘邦这个楚人,反而在“约法三章”后,恨不得刘邦留在秦地为王。在后来的楚汉战争中,秦地人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乃至以商业立国的齐国都显得比秦人能战。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秦朝法律过于严苛,三个人以上“无故聚饮”,就要被问罪。立志要将整个国家打造成一架战争机器,把每一个国民都变成机器内的零部件,除了秦王本人是操控机器的人之外,其余人连人都不能算,哪怕是臣子上书都要自称“待罪”。当举国之力打造的军队在巨鹿等战役中被消灭干净之后,秦国这架机器就像没了油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力道了……
“当下要想维系我军的战斗力,就必须就对军制进行进一步的改革,将来自不同地域的小团体整合成一个大的共同体,以使军中上下一体,不因地域之分而导致战斗力下降。”赵昺笑笑言道。
“如何整合,又如何才能打破当前的体制呢?”陈任翁皱皱眉头,显然未能完全理解小皇帝的话中之意。
“这也非是几句话便可以做到的,而是要进行多方面的整合及改变,不过主要还是要靠严格的军纪、良好的升迁制度、军中的阶级制度等!”赵昺再饮杯酒言道,他知道要打破以血缘宗族为纽带的军队体制,且又要保证战斗力不下降,只能采用以军事纪律、军衔制度、升迁制度等维系近代的军事制度。
“陛下……”
“麟州,陛下是来家中做客,国事可稍后再议!”陈任翁还想再说,却被陈则翁打断了,指指新上的菜肴对皇帝言道,“陛下,尝尝这些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也好,咱们先饮一杯!”赵昺看看已有人将桌上的菜撤掉,又端上四道新菜,确是鹌子羹、鸳鸯炸肚、沙鱼脍及鲜虾蹄子脍。而古今同例,新菜上桌都要先饮杯酒的,他举杯相邀道。
“陛下,请!”陈则翁等也赶紧举杯道。
“陛下,这鹌子羹不错,不要只是喝酒!”王德为小皇帝盛了一碗羹汤奉上,并劝道。
“府中的家厨不比宫中御厨,手艺粗鄙,可这道沙鱼脍确是不错,陛下尝尝!”陈则翁也另拿起一副箸子,给小皇帝夹过一片放到盘中道。
“嗯,这羹汤也是不错,很有些滋味!”赵昺先喝了口羹汤道。其实所谓鹌子就是鹌鹑蛋,说起来就是蛋羹,却不是单纯的蛋羹,里边还是添加些佐味的食材,但他只吃出了火腿、海米,而自己连喝了数杯酒,正好可以压压酒。
“府中家厨手艺定也不错,只这刀工就是不凡!”鱼脍便是后世的生鱼片,高手可以刀将鱼肉切成极薄的肉片,而赵昺以箸挑起看见鱼片薄如纸,照看可见对面的人脸,仿佛透明的一般。随后才蘸了些酱料,放到口中。
“既然陛下不嫌粗陋,便多吃些吧!”陈任翁听了夸奖,又见小皇帝吃的津津有味,笑着劝道。
“陛下,后续尚有几道菜拿手菜,陛下也要尝尝!”皇帝吃的高兴,陈则翁自然也高兴,也跟着劝道。
“寻常家人聚宴,也是如此吗?还只是因为朕来而添加的!”赵昺听了却是放下箸子问道。
“陛下误会了,家中人口众多,自然要多做些,并未因陛下前来而另行添加!”陈则翁听小皇帝如此问,先是一愣,但很快意识到陛下之意,连忙解释道。
“哦,真是如此吗?”赵昺听了皱皱眉道。
“兄长勿要欺瞒了,陛下怎生看不出来!”陈任翁看小皇帝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便知瞒不住,索性承认了,转而又道,“陛下也不必多心,寻常人家来了客人,也会多做几样菜肴待客,况且陛下身份贵重,又是初次来府中做客,多准备几样菜肴也是人之常情啊!”
“嗯,此话确是在理,再说朕也算是陈家的女婿,头次上门是该好好款待一番,但也不必过于破费,否则朕以后怎敢再上门来!”赵昺听了老丈人的话,也觉的自己太过敏感了,笑着言道。
“陛下说的是,臣惭愧,但平日府中并非如此奢侈!”陈则翁听了讪笑着道。
“陛下,平日父亲也常常教训吾等要节俭持家,以致家中孩子们都盼着过节,如此才能解解馋的,所以今日才会多备了些!”陈昌时也解释道。
“既然如此,咱们便都多吃些,也莫辜负了美食,浪费了银钱!”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赵昺也不好过于苛责,重新拿起箸子笑笑道。
“陛下所言极是!”见小皇帝已经重新开吃,陈则翁也拿起箸子示意众人一起。可心中却暗自苦笑,今天若不将着桌上之物都吃进肚子中,只怕也难以让陛下相信了。
几个人发扬‘光盘’精神,在小皇帝的带动下一阵猛吃。而陈昌时却是暗自庆幸,幸亏听了叔叔的话,否则真弄些山珍海味,那误会将会更深。可看着桌上的菜,虽然减了份量,却也并不少,这么吃下去,只怕撑不死,也要多运动下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也只能勉力将盘中餐塞进口中,直到盘子见底儿才住了手。
“吾刚刚想过陛下之言,早在建军之处陛下便严肃军法,后又一力推动军改,实施军政分开,加强兵部之权,以及实施文武官制合流,便是为了今时所言吧!”陈任翁揉揉肚子,给还在喝汤的女婿斟上茶道。
“嗯,正是!”赵昺点点头,并没有否认道,“我朝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始,便实施以文治武之策,以免重演前朝武人为祸重演。这虽然避免了有藩镇割据之祸,但是也造成军力下降,三百年中胜少败多,不得不向蛮夷纳贡以换取和平,更是不得不承受靖康之耻和亡国之恨。”
“陛下一心中兴我朝,欲重振大宋雄风,才欲该祖宗之法的!”陈则翁言道。
“不错,但太祖实施以文治武却非一无是处,也有着极为现实的意义!”赵昺再点头道。
“昌时、礼时,你们去到厨房中看看,催一催!”陈则翁听小皇帝所言涉及到国之大事,且似有醉意,担心说出些‘儿童不宜’的敏感话题来,便使了个眼色让子侄回避,以免泄露招致祸患。
“是,父亲!”陈昌时在官场混了多年,立刻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拉拉还懵着不知何意的兄弟施礼,匆匆退出去,想着借回避之际,也赶紧到厨房说说将菜量再减一些,免得将皇帝撑出个好歹来。
“太祖因时施法,遏制了武人的权力膨胀,使得士大夫得以占据朝堂,虽避免了武人为祸,有矫枉过正之嫌,而如今却也不能忘记。”赵昺笑笑喝口茶接着道,“武人为祸之始往往是掌控了军权,大力提拔使用宗亲和乡佬,结为亲信集团,而我朝沦陷也与吕氏叛降不无关系,他们集体降元导致两淮防线失守,将我朝至于险境,这又使得朕不得不防旧时重演。为此打破军中的小共同体,结为大的共同体也是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