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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章 太子夺情

崇祯十五年
    夺情,就是放弃“丁忧”和守孝,继续为朝廷做事,张居正为首辅,杨嗣昌为兵部尚书之时,就都发生过这种情况,不过却也都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如今太子殿下夺情,恐怕就更是惊天动地了。
    “立刻派人送进宫中。”
    朱慈烺将奏疏合起,交给唐亮。
    “是。”
    唐亮接了奏疏,急急去办。
    瞿式耜知道劝不住,只能一脸愁容,他能想象到,太子这封奏疏,一被送到御前,就会掀起轩然大波,过去不管张居正或者是杨嗣昌,他们的夺情,都是被动,由皇帝下旨,要他们继续工作,为朝廷分忧的,但太子殿下这一次却是主动。
    明中前期以前,内阁六部重臣夺情,是很普通的事情,永乐到成化年,内阁中枢十人丁忧,十人全部被夺情,但成化皇帝之后,守制风气趋于严谨,夺情官员极易受到言官攻击,为人所诟病。
    万历时,因为首辅张居正被夺情所掀起的轩然大波,久久不能平息,甚至演变成了党争,从那之后,夺情继续为官之事,大幅减少。崇祯九年,建虏入塞,兵部尚书张凤翼失职,畏罪自杀。崇祯帝环顾群臣,竟没有一个通晓军事的,遂想起前任宣大总督、丁忧在家的杨嗣昌。
    为免被内阁和言官掣肘,崇祯帝不经过吏部与内阁的会推,径直由自己下旨,以“夺情起复”的形式和“木已成舟”的方式,命令正在为父杨鹤守孝的杨嗣昌出任兵部尚书。
    即便如此,却仍然遭到了黄道周,御史成勇,修撰刘同升等人的弹劾,其中尤其以黄道周最为激烈,惹的崇祯帝大怒,罢了黄道周的官。
    两次夺情,两次激烈,现在黄道周为詹事府詹事,他最为坚持“纲常”
    。太子夺情,亲自领兵,南下平贼之事,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马世奇也一样,也因此,太子才没有找他们两人,而是找来了右庶子瞿式耜商议。
    就心里来说,瞿式耜也是不同意的,只不过他没有黄道周和马世奇那么激烈,在听完太子殿下对湖广忧心忡忡的分析,以及孙传庭和马士英都不可为湖广总督的原因之后,他渐渐有所接受,愿意为太子殿下润色奏疏,不过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还想要劝说太子殿下改变主意。
    太子为天下人的表率,绝不可轻易放弃守孝和丁忧。
    但太子意志坚定。
    另外,瞿式耜也明白太子的苦心,如果太子自己不主动上疏,满朝文武怕是没有一人敢提出,让太子夺情的。
    太子为君,百官为臣,只有君上令臣子夺情,岂有反过来的道理?
    如果太子什么也不做,湖广总督不是孙传庭就是马士英,照太子殿下所说,湖广和陕西的形势都可能变的糟糕,相比夺情可能引起的哗然,太子殿下更看重实际的利益,也就是湖广和陕西的稳定。
    因此,太子这个奏疏,是非上不可。
    “如果并未如殿下所料,陛下不用孙传庭和马士英,亦不用殿下呢?”
    瞿式耜拱手。
    朱慈烺站起身,走到窗户,负手望着窗外已经快要春暖花开的风景,声音坚定的说道:“那我就进宫,亲自到殿前,向陛下说明个中利害。”
    瞿式耜眼有哀伤,从太子殿下最后略带哽咽的声音他已经知道,太子殿下又想起吴甡了……
    乾清宫。
    争论仍在进行中。
    对湖广局势,对湖广总督的继任人选,殿中重臣分成了三派,一派支持马士英,一派支持孙传庭,另一派则是中立。
    争吵之中,难有结论。
    崇祯帝难以拿定主意,因为他清楚知道,湖广总督之位,至关重要,能不能平定张献忠,还湖广安宁,关键就在这个总督,如果所用非人,照张献忠现在的猖獗情势,湖广乃至整个南直隶都必将大乱……
    脚步声响,内监秦方忽然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奏疏,一般来说,奏疏都是先通过通政使司,再到司礼监,最后才到崇祯帝的御前,但这是常态,内阁五辅的奏疏,是完全可以不通过通政使司和司礼监,直接送呈皇帝御览的,而除了内阁五辅,还有一人有这样的权力,那就是太子。
    王承恩接了秦方的奏疏,呈到了崇祯帝面前。
    崇祯帝打开了看,看完之后,他脸色勃然大变,
    正在争吵的殿中群臣都是吃了一惊,相互一看,心说难道湖广又有变化,朝廷吃了败仗吗?
    崇祯帝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众臣:“太子上疏,说孙传庭和马士英都不可用。”转对王承恩:“给他们看看吧。”
    “是。”
    王承恩接了奏疏,转呈给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接了仔细的看,然后是次辅陈演,三辅蒋德璟……
    看完之后,殿中都是默然。
    就像周延儒和蒋德璟刚才所反对和支持的一样,太子将孙传庭和马士英担任湖广总督的利弊,更加清楚的用文字的形式,展现了出来。闯贼在陕西再起,已经聚起了两万人,实力尚未壮大,现在正是扑灭他的最佳时间,一旦在这个时候换帅,调走孙传庭,陕西河南的局势,有变化未知的风险。
    至于马士英,太子认为,虽然有一定的才能,但从马士英担任凤阳总督这几年的表现看,一个凤阳总督,已经是马士英能力的极限,加上马士英和左良玉矛盾重重,偏偏左良玉又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如果朝廷硬压着他接受马士英的任命,来日必生祸患。
    不用孙传庭,也不用马士英,但两人之外,谁还可以为湖广总督,太子却一个字也没有提。
    群臣默然。
    虽然太子没有说,但众人却都看出了太子想要主动请缨之意,有解围开封和两次击退建虏入塞之功,就现在的大明统帅来说,太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偏偏现在是国丧期,为皇后守孝的太子,是绝对不可以出京打仗的。
    臣子“夺情”都为人所非议,太子夺情,岂不是更要掀起惊天巨浪?
    群臣明白太子的意思,崇祯帝又何尝不明白?但他是绝不会同意的,不止是因为他心中觉得愧对周后,不能在周后丧期,将周后最疼爱的太子,派出去领兵打仗,更因为京师里流传的那首童谣,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些阴影--东边来,帽下口,一年两年殿上走;一个天,两个天,扫掉松藁换新颜……每每想到,崇祯帝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太子声望已经如日中天,从开封到击退建虏入塞,都是太子之功,现在湖广又需要太子,再这样下去,天下人怕是只知道太子,不知道我这个皇帝了,因此从心底里,他不想用太子。
    ……
    商议没有结果,崇祯帝脸色铁青,满心焦急的回到后面的暖阁。他知道,湖广总督的人选不能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不然群龙无首,武昌战事就可能未战先败。
    孙传庭和马士英必须择一,但崇祯帝一时却下不定决心要用谁?
    “陛下,该进药了。”
    王承恩端着药汤。
    “先放那吧。”
    崇祯帝忧虑的坐卧难安,哪有心情喝药?
    王承恩只能暗暗叹口气,将药汤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脚步轻响,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向王承恩轻声禀报。
    王承恩听了,急忙进到崇祯帝身边,报道:“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恩?”
    正在踱步的崇祯帝立刻就站住了脚步,想也不想的说道:“不见!”
    王承恩微微一惊,虽然周后的死,令陛下和太子之间,产生了心结,关系变的冷淡起来,但不管怎样,只要是太子求见,崇祯帝就从来没有拒绝过的时候,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告诉太子,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守孝,其他的心思不要有,朕不会同意的!”崇祯帝咳嗽的说道。
    “是。”
    王承恩明白崇祯帝为什么不见太子了,轻步退出,来到殿外,正看见穿衰服、戴白帽的少年太子,一脸凝重的站在廊柱之下。
    “殿下,”王承恩上前行礼,然后将崇祯帝的口谕一字不差的告知太子。
    听完,朱慈烺嘴角浮现苦笑。
    虽然崇祯帝的态度不意外,见拒门不见,却让他头疼,这一来,纵是他巧舌如簧,也是无法说动崇祯帝。
    “王公公,请转报父皇。湖广危殆,父皇忧心如焚,然孙传庭不可轻动,马士英不能重用,我为太子,愿为父皇分忧,杨嗣昌卢象升都曾为国夺情,移孝为忠,身为太子,我难道还不如他们吗?我母后大仁,亦有大义,她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的。”
    王承恩一脸忧色:“殿下,恕奴婢大胆说一句,太子夺情,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湖广的事,就让外臣去忙,你又何必参与呢?”
    朱慈烺肃然:“王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但外臣各有任用,且湖广乃是我大明的粮仓,一旦糜烂,我大明十年之内,怕是恢复不了元气,我不得不如此啊。还请公公向父皇转告。”
    王承恩叹口气,转身回到殿中,一会再出现,轻轻向朱慈烺摇了一下头。
    显然,崇祯帝还是不同意。
    没办法,朱慈烺只能离开。这一刻,他更加思念周后,如果周后在,他或许能从周后那里想到办法,但现在却无计可施,只能先回府再说。
    ……
    瞿宅。
    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瞿式耜,坐在堂中,脸色凝重。
    他右手边,京营参赞张家玉正慷慨激昂:“吴部堂殉国,流贼云集,湖广形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进一步,全歼献贼,湖广之患,一招解除;退一步,官军大败,死无其所,湖广怕是不复为朝廷所有,此危急时刻,非太子殿下出马不可!学生已经想好了,今日朝议结束,陛下不夺情太子,学生就到午门前泣血上疏。”
    瞿式耜皱眉:“不可!守孝乃是大义,国母新丧,陛下岂会同意太子夺情出征?午门又岂是上疏的地方,就算陛下不怒,吏部也是不会轻放。”
    “湖广危局,不可等待,就算朝廷要罢学生的功名,学生也认了!”张家玉仍激动。
    瞿式耜叹口气,端起茶碗:“万事不可冲动,你回去吧,此事,我会找蒋阁老商议。”
    张家玉意犹未尽,但老师已经端起茶碗,没办法,他只能拱手离开。
    等张家玉走后,瞿式耜不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就写好的奏疏,说道:“备轿。”
    很快,瞿式耜来到了通政使司。
    站在通政使司面前的小广场,看了一眼通政使司的门楣,又看天上的太阳,他暗暗吸口气,迈开步子,毅然走了进去。
    “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瞿式耜有本!”
    ……
    “什么,瞿式耜上疏请太子夺情?”
    “瞿式耜疯了吗?他这是干什么?”
    “是啊,他本身就是詹事府右庶子,这岂不是将太子架在火上了吗?”
    “非是那么简单,此事怕是太子授意。”
    “太子自己要夺情?”
    “是啊,不然瞿式耜何敢上这样的奏疏?”
    瞿式耜乃是钱谦益的门人,是正儿八经的东林,而东林最看重守孝的,所以他的这个奏疏送到通政使司,再送到内阁和御前之后,消息很快就传开,并轰动了京师。
    乾清宫。
    剧烈的咳嗽声中,崇祯帝将瞿式耜的奏疏抛在地上,怒道:“皇后尸骨未寒,朕就让太子夺情,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朕?”
    ……
    太子府。
    朱慈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脸上带着感激。
    他知道,瞿式耜这是把自己舍出去,以为他吸引火力,毕竟没有人会自己上疏,请朝廷“夺情”----在这个礼法严谨的时代,这属于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身为太子,朱慈烺也不能这么做,因此,在给崇祯帝的奏疏中,朱慈烺只是说了孙传庭和马士英都不合适,但却也不能自己主动提出“夺情”。
    现在瞿式耜替他做了。
    可以想象,瞿式耜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明日早朝,他一定会是所有人都弹劾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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