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黑漆漆的厨房里,谭氏脸色非常难看,她也算是名门出身的,其实并不介意儿媳妇不会烹饪,但问题不在这儿。
小七委屈的站在一旁,别说上一世了,就是这一世也没下过厨啊,直到前几天袭人提醒才知道,自己是被娘家坑了。
世家小姐出阁,身边丫鬟仆妇都是有标准的,贴身服侍的,管衣物的,管账目的,管压箱底的,自然也有管灶台的,但随园伙食太好,徐府干脆把最后一条给省下来了。
钱渊也是无语,其实外院是有厨房的,母亲非要折腾儿媳干甚,小七也是,烧了一次厨房不够还要烧第二次。
“咳咳。”钱渊咳嗽两声,懒得理会还在发牢骚的母亲和生闷气的小七,叫来婆子生火,自己快手快脚炒了几个菜。
“母亲喜欢吃辣。”钱渊劝道:“台州这地儿湿气重,多吃点辣椒。”
辣椒在京城已经算是名声大噪了,钱渊曾经统计过,和前世差不多,最喜欢吃辣的是湖广、四川和江西,谭氏口味重的很,小妹和黄氏倒是不太吃辣。
看儿子奉承自己,谭氏脸色终于略略好看点了,再看看桌上摆着的几盘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就差眉飞色舞了……一旁的小七只能自我安慰,这种婆婆还算是好对付的。
吃完饭,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把谭氏伺候的心理舒坦了,钱渊这才回厨房,又弄了道水煮鱼片带回院子。
“算你有点良心!”小七吃的嘴唇上一层油,她比谭氏还喜欢吃辣椒,前段时间一直没辣椒,直到前几天才从杭州送来一批,今天饭桌上都憋坏了。
“体谅点吧,没办法的事,她人不坏,就是有点刻板。”钱渊手上把玩着一块淡绿色的砚台,这是过年时候严嵩送他的天砚,流传到后世妥妥能进国家博物馆的文物,“倒是如果是前世,你和我老妈肯定聊得来。”
“那当然。”小七哼了声,“我和伯母早就见过面了,对了,伯母让你来相亲,你一推再推……要不是伯母说生病了,你都不肯来。”
“哎呦,都是老妈的错,要不然换个时间点见面,咱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我是沦落,你就未必了。”小七擦擦嘴,“估摸着你心里美着呢,放在以前,就算你再有钱,敢领着小三在老婆面前转悠?”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嘛!”
“谁知道?”小七接过钱渊递来的毛巾擦擦汗,“女人的事就不用你来费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钱渊斜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也就是早点起床,学着烧饭做菜?”
小七没好气的瞪了眼,“你啊,还真以为她想让我学着烧菜做饭?”
钱渊愣了下,这倒是,钱家是书香门第,小七身边大小丫鬟都七八个,哪里有下厨的必要。
小七瞄了眼钱渊,将近两个月了,自己和谭氏正面冲突其实只因为一件事,谭氏想塞两个通房给儿子,而这是如今的小七绝对无法容忍的。
说到底是三观不合,谭氏想打压儿媳妇,采用了这个时代婆婆最常用的手段,这点是小七和钱渊都难以接受的……呃,可能钱渊接受度略微高点,只是不能在小七面前表现出来。
大半个月前那次冲突后,谭氏敏锐的察觉到钱渊夫妇的态度,不再提通房的事,转而在其他方面……而小七也顺从起来,至少不会顶嘴反驳了。
“这等小事你别管了,我不想被这个时代改变,但总归要融入这个时代,你们男人啊,碰到这种情况总想着改变这个时代。”小七歪着头想了会儿,“那天听你说,东南抗倭和历史进程已经不一样了?”
钱渊沉默片刻后点点头,“入京之前改变不大,顶多是戚继光提前入浙,胡宗宪提前上位,之后变化就大了,戚家军应该是提前问世,最重要的是汪直徐海前世应该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其实,台州是我早就选定的地点,不管母亲有没有迁居台州,我都会来。”
小七拿过大茶杯喝了几口凉茶,“对了,之前来台州路上你说过,戚继光历史上就是在台州,是因为这个?”
“还有谭纶,历史上也是抗倭名将,和戚继光并称‘戚谭’,后来升福建巡抚,再次和戚继光合作剿倭。”钱渊随口道:“历史上有大功的抗倭名将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戚谭之外只有俞大猷、卢镗,而台州独独有二,意味着台州很可能是接下来倭寇侵袭的主要区域。”
看了眼小七,钱渊笑道:“放心吧,历史走向可能会发生偏移,而且历史上台州城并未被攻破,何况有戚家军呢。”
小七沉默片刻,“这就是你为什么选择台州的原因?”
“不止。”钱渊拉着小七坐下,“最重要的是唐顺之。”
“荆川公?”小七脑海中出现唐顺之那黑瘦的身躯,“他很了不起?”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所谓的唐宋八大家的说法就来自于他,而且他还是心学一派。”钱渊缓缓说:“但我看中的不是这些。”
“两年前在崇德县并肩作战,之后唐顺之迁台州同知,和我一直有书信来往,他可能是最符合标准的那个人。”
“什么标准?”小七好奇问。
“面对东南倭乱,他提出的对策和其他文武官员有不小的区别,他建议编练新军、多加训练、补充粮饷,这些还是寻常,但除此之外,他强调用间,御敌于海上、开海禁通商道,使匪转商……”
钱渊最后下了个结论,“如果我想在台州做些准备……改变这个时代的准备,唐顺之有可能帮的上忙。”
事实上,唐顺之的确是这个时代中少见的,在思维上能和钱渊这个穿越者比肩的人杰。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无数上位者、平民只会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土地,但在东南倭乱的关键时刻,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外敌从海上入侵,如唐顺之这样的人杰则抬起了头。
他们看到了危机,也看到了机遇,更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史书记载,唐顺之多次率明军乘船出海击倭,最终病故在海上,临终时如此说,“交战死于阵中,为敌所俘尽忠而死,再或亡于海上,此三者皆无憾。”
“好了,你歇息吧。”钱渊将小七推去午睡,让下人收拾桌子,自己喝了碗绿豆汤,又和杨文、张三劈开一个西瓜,这才出门去了府衙。
这时候的钱渊还不知道,席卷东南的大战很快就要拉开帷幕,而他在这场风暴中上演的无人知晓的传奇,就从这时候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