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察拉罕正随着十万大军向井陉关进发。
国战开始后,前期部分进展顺利,察拉罕虽然在雁门军耽误了一阵,但并没有遭受实际损失,天元可汗也一直没有在军前露面。
事实上,察拉罕并不知道天元可汗如今在何处。
他只知道,当战局处于关键时期的时候,对方一定会以神兵天降的姿态出现,为大军扫平障碍赢得胜利。
作为北胡大军最大的依仗,天下唯一的天人境修行者,天元可汗的格调自然很高,等闲不会出现,也无需他出现。
对君王而言,一旦战争到了需要自己亲自上阵搏杀的时候,那也就意味着形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自己这个君王当得不太合格。
君王个人修为的强大,并不是真正值得称道的地方,自己的臣民军队强悍,才是一个君王优秀的表现。
察拉罕知道,只要他跟左贤王的征战不出大问题,天元可汗就不会出现,而等到天元可汗出现的时候,他跟左贤王必有一人会被治征战不利的罪。
所以察拉罕希望,战局能够不需要天元可汗现身。
除非大齐出现了强大的,他跟左贤王无法抗衡的修行者。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定海神针的天元可汗,才会在不治他跟左贤王的罪的前提下,参与战事。
身为两路大军的两位主帅之一,察拉罕也存了要跟左贤王一较高下的心思,最不济不能落后于对方,否则面子上怎么都不好看。
这回进攻晋地,察拉罕不允许有意外,所以他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但就是在他尽心尽力的情形下,大军还是遭遇了败绩。
阿洛哥所部先锋,骤然遭遇火攻的时候,察拉罕从监察两路大军的王极境修行者那里,及时得知了消息。
天元王庭的一个万人队,那是大军战力的精华所在,是精锐中的精锐,等闲绝对折损不起。
正常情况下,察拉罕就算出动所有王极境高手,也要赶过去支援,将山火及时扑灭,亦或是把火势控制住,至少得给将士们清理出撤退通道,保全大部分战士的性命。
但察拉罕并没有这样做。
原因很简单。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遭遇火攻的,并不只是北路阿洛哥所部。
南路向井陉关进发的大军,其先锋同样遇到了陡然起势的火海!
情况跟阿洛哥如出一辙,都是在大军刚开始扎营,修行者还未来得及清查周边山林的时候,被山火淹没!
与此同时,晋地的王极境修行者接连出动,跟察拉罕麾下的王极境交手,牵制住了后者,让他们没法子救援被大火淹没的先锋。
两万将士,两万真正的精锐的折损,对二十几万大军来说,看似只有不到一成的数量,但这绝对是大伤元气的损失!
察拉罕在霎时间就气得直欲吐血。
“河东军定然是知道了我们的行军日程,清楚我们今天会抵达什么位置,否则这两场火攻根本不可能顺利实现!”
在半空俯瞰山岭中的火海,察拉罕面沉如水,咬着牙对白音跟萧燕道:“绝对是有人泄露了大军行程!”
在此之前,察拉罕脑子想的,全都是如何攻克承天关与井陉关。他的战局推演中,皆是以承天关、井陉关防备严密为前提,双方的攻守关系是确定的。
他万万没想到,大军机密竟然会被泄露,导致出现了河东军主动进攻的局面!他之前深思熟虑,也只是想过河东军会夜袭,会劫营,会有零星骚扰。
“谁会泄露大军机密?”白音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谁是奸细。
不是没有怀疑人选,而是可以被怀疑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个万夫长、千夫长,事先都接到了命令,知道大军动向。
但问题是,北胡大军怎么会把情况泄露给河东军?
理由何在?
一想到细作二字,萧燕第一个心头一颤,只觉得背心发凉。
乾符七年,她在燕平被俘,当时赵宁就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能那么准确迅捷的把她挖出来,就是因为天元王庭有大齐的细作。
事后萧燕回到王庭,也一直在寻找这个细作。
但最后这件事被天元可汗证明,王庭根本没有那个所谓的细作!为此,天元可汗付出了沉重代价,而萧燕遭受巨大心理打击。
怎么到了现在,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大军中存在南朝的细作?大家又要开始寻找这个细作了?
若是没有这个奸细,大军的行程又是如何泄露的?
萧燕只觉得如芒在背,禁不住咬紧了嫣红的下唇。
万一大军中真有细作,萧燕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对方是赵宁安排的!
赵宁的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此事容后再查,先让大军后撤,务必不能被火海波及。等到山火灭了,我们再继续进发!”察拉罕最终下达了这个命令。
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想跟左贤王争个高低的事,因为左贤王还没败过,而他已经吃了大亏。就眼下而言,怎么比都是他输了,这让他心里分外难受。
“公主殿下,大军行程被泄露的事,就拜托你来查了。”察拉罕目光冷峻的看向萧燕。
萧燕现在管着大军的情报,查清这件事是职责所在,当下肃然点头。
只是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萧燕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与不自在。
大军中真有细作吗?
如果有,又是什么时候被赵宁安排的?
会是什么人?
如果没有呢?
那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
赵宁难道在真定安排了许多眼线?
难道大军被监视了,都一直没有发现?
这是不是自己的失职?
自己能不能弥补过错?
萧燕一时间思绪万千,心乱得厉害,感觉好像回到了乾符七年。
......
汴梁。
自打到了汴梁行宫,宋治就几乎没睡过好觉,尤其是在设立河东节度使后,随着战局进入僵持,怎么都看不到转机,宋治就更是难以入眠。
“朕自即位以来,自问还算勤政,并不曾沉迷于享受玩乐,朝会从未耽搁过一日,奏折从未有一本没有批阅。
“这些年继承历代先帝的意志,推进中央集权与加强皇权,也未曾有半分懈怠,可为何到了朕的手里,江山社稷偏偏遭遇了这等挫折,竟然让塞北的蛮子大举攻入了国境!
“如今河北地完全沦陷,而天下军队却不能击败贼寇,眼下完全是仗着黄河天堑,朝廷才得以苟延残喘,根本看不到反攻河北,收复京师的日期!
“大伴,朕到底错在了哪里,朕当真是个昏君不成?”
大殿里只有宋治跟敬新磨两人,前者盯着空荡荡的殿堂发愣了许久,忽然语气低沉、不无哀伤自责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番话说出口,宋治的五官有些扭曲,悲愤让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作为一个帝王,他自认并无失职之处。
在中央集权的过程中,一直没有酿成多大的乱子,十八将门十三门第,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根本无法忤逆他制造的大势。
天下纵使出了大量流民,但也被他用防御使军队的策略,给暂时化解,从整体上说,皇朝依然称得上是国泰民安。
大齐的盛世明明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峰,怎么在突然间说倒就倒了?
到底是北胡大军太强,还是齐人安享太平繁华太久了,以至于都腐化堕落得太多,无法跟蛮子拼刀子了?
宋治想不到答案。
如果他没有错,那错得就只能是臣民。
那么他究竟有没有错呢?
作为一个跟骄奢淫逸、荒废政事、穷兵黩武、残暴无道等种种史书上,浓墨重彩大写特写的亡国之状,完全不沾边的君王,他能有什么错?
敬新磨拜伏于地,声音颤抖着道:“陛下万勿妄自菲薄!
“此战之失,不过是北胡蓄谋已久,以有心算无心而已,就算前期能取得一些胜果,等到皇朝集中力量,必然可以一举将其击溃。
“陛下是圣明之君,臣民皆感念圣恩,当此之际,天下人莫不想着奋躯报国,尽忠陛下,陛下只需知人善任,必能很快回到燕平!”
宋治刚刚那番话,不全是惺惺作态,有很大一部分的真情流露。
无论是谁,君王也好平民也罢,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都是希望他人理解自己,认可自己,尊重自己的。
在被敬新磨的劝解之词中,宋治得到了一定的安慰,神色缓和下来。
“大伴说的没错,只要皇朝上下齐心,区区北胡逞不了多久的威风。”
宋治沉吟片刻,“只不过眼下时局的确艰难,北胡左贤王的大军横在黄河北岸,王师一时之间要突破,实在是不容易。
“现在只能看河东军了,如果他们不能顶住北胡右贤王的压力,让对方攻占了晋地,局势溃烂,只怕会人心惶惶......”
北胡大军连战连捷,大齐军队几乎无法撼动其兵锋,除了败退就是败退,长此以往,大齐臣民就算之前再看不起北胡,也必然心生怯意。
一旦到了军心民心不可用的时候,那局势就真的危险了,别的不说,很多人就会想着割地求和,乃至是投敌。
割地求和,向北胡服软低头,这是宋治绝对不能接受的。
现在河东军的战况,可以说直接影响国战走向。
而宋治却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他心中焦急。
“大捷!大捷!”
就在宋治忧心难解的时候,大都督府的官员大喊着求见。
“哪里的捷报?快传!”
宋治精神一震。
“禀陛下,河东军大捷!昨日,北胡军察拉罕所部,分两路逼近承天关、井陉关,被河东军以火攻之,北胡军两路先锋共计两万余骑,悉数葬身火海!”
大都督府的官员,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宋治惊喜万分,豁然起身,等敬新磨将军报交上来,他快速浏览一遍,顿时喜上眉梢,哈哈大笑三声,畅快无比:
“好,好!果真是大捷!河东军果然能战,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区区北胡,被一把火就烧没了两万人,有什么不好战胜的?
“立即将捷报布告天下,让朝野都知道,北胡蛮贼终究不过是一群野人,哪里是我大齐精锐的对手!”
敬新磨连声应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