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赵祯先去了未央宫,忘忧果然已经睡下了。
何妈妈小声说小膳房留了宵夜,赵祯摆摆手说不用了,让大家都小心守夜,他带着张四平悄悄地走了。
出了未央宫,赵祯站在长街上仰头看了看夜空,墨色的夜空宛如一块黑色的丝绸,满天的星子像是被谁无意地撒了一把金钻,疏疏密密,各自安静的闪着点点清辉。
“陛下,回乾元殿吗?”张四平小声问。
“朕不困,不如随便走走。”赵祯说着,转身往乾元殿相反的方向走。
张四平不敢多言,忙提着灯笼跟上。
因为梅清韵的事情,赵祯心里有些堵得慌,他知道梅清韵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跟梅清韵一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选进宫里来,她们各怀鬼胎在这后宫之中翻弄风雨,而自己跟忘忧便身处那风雨的中心。
赵祯越想心里越烦,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凝萃宫门口。而凝萃宫的宫门此时却是半开着,里面烛光闪烁。略一犹豫,赵祯便抬脚迈进了宫门。张四平忙跟上去想要宣告,却被赵祯抬手止住。
凝萃宫的庭院里有几个琉璃大缸,缸里养的莲花正是盛开的时候,王樱正在院子里挑灯作画,雪白的绢上正是一支初绽的荷花。
赵祯进来之后并没有出声,看着王樱一笔画完之后方轻笑道:“真是好兴致。”
王樱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赵祯,忙跪拜行礼:“臣妾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赵祯忙说:“是朕悄悄闯进来的,怎么是你的错呢。快起来吧。”
王樱起身,又请赵祯在一旁的榻席上落座,然后吩咐弄墨:“去拿些点心来。”
赵祯先去看了王樱画的画,然后才入座,又指了指旁边,“你也坐吧。”
王樱落座后,方问:“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没歇息?”
“朕睡不着,随便走走。”赵祯说着,从手边的水晶盘子里拿了一颗荔枝捻着。
王樱犹豫了一下,方劝道:“这荔枝不新鲜了,怕是吃了对身体不好。臣妾的小厨房里炖着莲子羹,陛下吃一口吧?”
“也好。”赵祯说着,把荔枝丢回了水晶盘子里。
王樱给弄墨使了个眼色,弄墨忙匆匆下去,没多会儿便端了两碗银耳莲子羹并两碟子小点心来。
“这芙蓉糕是皇后娘娘晚饭时候叫人送过来的,想来是陛下喜欢的味道。”王樱说着,把那碟芙蓉糕放到了赵祯的手边。
赵祯拿了一块糕点,掰开之后送到嘴里默默地咀嚼着。
王樱看着他吃了两块糕点却不说话,因问:“陛下有烦难之事?”
“倒也不是什么烦难之事。”赵祯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樱是多么精明的人,凤眸扫了弄墨一眼,弄墨便带着几个宫女悄悄地退下了。
赵祯又沉默了半晌,方问:“你觉得吴王这个人怎么样?”
“吴王?”王樱微微蹙眉,心里一再权衡,方轻笑道:“虽然吴王是宗室王爷,但宫宴之上也一直是男女分席,臣妾并不了解他,所以不敢胡言乱语。”
“嗯,你一向是最重礼数的。”赵祯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樱心里很是纳闷,但却不敢多问,只能沉默着,等着赵祯先说。
赵祯看她一脸平静不像是藏着事儿的样子,再想想她入宫的前前后后,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又想着这宫中到处都是外臣的眼线,若是自己跟王樱之间从未亲近的事情被传出去又是一些人的把柄,遂叹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王樱一愣,心想这是要在凝萃宫安寝的意思吗?
赵祯没有走的意思,王樱只好起身说:“臣妾去给陛下收拾床铺。”
“嗯。”赵祯点了点头。
王樱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弄墨进了寝殿,在看见自己的卧榻时,脸色阴晴不定。
弄墨却高兴得很,一边拿了蜜合苏香放到香炉里点上,又吩咐小宫女去把那床大红喜被拿出来。
王樱蹙眉到:“你消停些吧。”
“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了……”弄墨小声劝着。
王樱却摆摆手说:“好了,不必多说了。你只管取了干净的被褥来把这床榻上的都换掉,再把我的被褥挪到东里间去,今晚我睡那边。”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弄墨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站在那里不肯去收拾。
“不要废话,快去!”王樱的声音里带了怒气。
弄墨抿了抿唇角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按照王樱的吩咐把床榻被褥都收拾妥当。
这晚,赵祯在凝萃宫里过夜。
王樱则在东里间和衣而卧,第二日天不亮,王樱便换了衣裳亲自来服侍服侍赵祯起床梳洗,然后恭送他离去之后便去未央宫给皇后请安。
忘忧是起床的时候听说赵祯在凝萃宫留宿的,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皱眉问了一遍,得到何妈妈肯定的回答,方轻轻地叹了口气。
“娘娘别生气,这也是早晚的事情。您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就好了。”何妈妈无奈地劝道。
忘忧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专宠,但却没想到赵祯这么快就宿在了别处,而且这个人还是王樱。忽而她又想起梅清韵今日要去紫阳宫,昨晚应该是她在乾元殿,可为何赵祯又去了凝萃宫?
“回皇后娘娘,贵妃来给您请安了。”寝殿外传来弄墨的声音。
忘忧忙说:“快请。”随之,她忙起身下了床榻。
王樱款款而入,行至忘忧跟前便要大礼跪拜。
忘忧忙伸手拉住她,说:“这是怎么了?”
王樱依旧跪下去一边叩头并回道:“回皇后娘娘,昨晚陛下留宿凝萃宫。按照规矩,臣妾理应一早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聆听皇后娘娘个训导。”
忘忧弯腰拉了她的手:“起来吧。”
王樱站起身来,又躬身说:“臣妾服侍娘娘梳洗吧。”
忘忧知道她是有话说,便对何妈妈说:“你们去看看早膳如何,再吩咐他们加两道贵妃喜欢的膳食。”
何妈妈答应着,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王樱扶着忘忧至梳妆台跟前坐下来,又拿了角梳沾着梳头水给她梳理着长发。
忘忧看着铜镜里的人影,轻笑道:“你是贵妃,陛下在你那里留宿附和宫规和情理。你这一大早的赶过来又是磕头又是听训导的,叫外人看着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昨晚三更时分,陛下忽然来了,且没头没脑地问我,觉得吴王如何。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说并不了解吴王,且身为后妃不敢妄自议论前朝的王爷。然而陛下听了这话像是越发的不高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留宿。我心里一直忐忑,便把寝殿收拾出来给陛下歇息,自己东里间凑合了一夜。一早起来送了陛下离开,方要赶着往娘娘这里来时,我宫里的太监于顺儿说,昨夜陛下处置了梅清韵,说梅清韵被拉出去的时候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提到了吴王,沈熹年以及皇后您,还有我那一碗红花烫……”王樱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昨日梅清韵自请出宫修行,陛下准了。她又说出宫之前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要侍寝一晚。我还以为……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陛下的心里怕是已经种了一根刺。”王樱说着在忘忧的身侧半跪下来,低声说:“陛下的心里只在乎皇后娘娘您。梅清韵自知没什么好结果了,便拼了命也要栽赃娘娘,娘娘还是要早做打算。”
“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陛下不会相信那些疯话的,就像我从不怀疑你会对熹年不利一样。陛下在凝萃宫留宿,想来也是为了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你虽然身在贵妃的位份上,但依旧不能少了圣宠。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你。”忘忧拉着王樱起身,又叹道:“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是不会多心的。”
“多谢娘娘。”王樱深深一福。
自这日起,赵祯隔三差五便去凝萃宫留宿一晚。宫中有关贵妃的那些闲言碎语便烟消云散,再加上梅清韵突患恶疾,鸾音阁被封,宫中那些巴望着梅清韵东山再起的人都纷纷倒向了贵妃。而王樱宠辱不惊,依旧跟之前一样服侍太后,替皇后料理后宫杂事。
太后的病情反反复复,日渐加重。
赵祯跟王著等重臣商议之后,决定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首先一批被赦免的名单公布出来,便有早年间因反对太后垂帘听政而被贬黜的寇准,曹立等人。虽然寇准年迈,尚未返京便在密州病逝,但这次的大赦名单却像是一道晨曦,照亮了太后撤帘天子理政的黎明。
转眼已经是六月底。干旱了三个月的老天终于耐不住了。
一场接一场的大雨,反反复复的洗刷着汴京城。人们从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中没缓过神来,便陷入了洪涝灾害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