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大真人府素有“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之称,占地广阔,内有玄坛殿、真武殿、提举署、法篆局、赞教厅、万法宗坛、大堂、家庙、私第、三省堂、味腴书屋、敕书阁、观星台、纳凉居、灵芝园。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万法宗坛继,其次就是大堂。
“大堂”虽然名字简单,没有任何修饰,但却是宗主、大天师召集议事的地方。在绝大多数时候,大天师和正一宗的宗主都是同一个人,比如老天师张静修当年便是集大天师和宗主于一身,直到天宝二年,他才将宗主之位传于颜飞卿。如果宗主和大天师不是同一人,那么宗主移至上清宫中,大天师居于大真人府。
此时的大真人府大堂之中,纯阳巾攒攒,蓝袍满殿。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大堂之内泾渭分明,一拨人站在左边,另一拨人站在右边,双方相互对峙,大堂里一片沉寂。
还有三人站在大堂的中堂牌匾之下,牌匾上“声闻于天”四个金色大字格外显眼。
《鹤鸣》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可用在此大真人府中,再联想到祖天师与太上道祖的师徒关系,一个“声闻于天”却是别有意味了。
三人正是颜飞卿、张鸾山、张岱山,颜飞卿居中,望向大堂中的众人,沉声道:“诸位同门,也许有人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人还不知道,张静沉勾结宋政和儒门中人,意图坏我正一宗千年基业,幸而有清平先生代天行罚,张静沉、张岳山、王南霆等人俱已伏诛,唯有宋政还在负隅顽抗。”
张静沉身死,尽管李非烟背负着“青云”进来的时候,许多人就已经有所预料,不曾依附张静沉者心存疑虑,依附张静沉者则心存侥幸,现在听到颜飞卿当堂宣示,不啻天风浩荡,惊雷乍响!
七月初的时候,老天师张静修飞升,张静沉接任大天师之位,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半月的时间,堂堂大天师竟然死了,还是死在自家的大真人府中,恐怕是在位时间最短的大天师了。
站在左边的正一宗弟子立刻望向颜飞卿,难言兴奋激动。
右边的正一宗弟子则有人已经跪了下去,就算没有跪下的,也是垂下了头,一个个脸色灰败,惊惧茫然!
颜飞卿故意停顿了片刻,给大堂内的众人足够的反应时间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张静沉继任大天师以来,专横独断,肆意妄为,欲将老天师多年苦功毁于一旦。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同门族人不能逃脱其毒手。犹复包藏祸心,因一己之私怨,意图毁坏道门一统,忤逆大势,险些使正一宗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如此则正一宗安得不失人心?道门安得不起纷争?外敌灾祸安得不迭至?”
颜飞卿说罢之后,张鸾山轻咳一声,开口道:“犹记得当年大先生玄策公接任清微宗宗主大位,主事清微宗,促成了以补天宗为首的辽东五宗与正道十二宗罢战修和。此事之后,老天师邀请玄策公前来大真人府一晤。明雍三十四年,玄策公登临云锦山,老天师亲自出迎,清微宗和正一宗的第一次和议就是老天师和玄策公在这座大堂里谈定的。我当时跟随在老天师身旁,今日回想起来,老天师和玄策公的风采仍在眼前。”
张鸾山微微一顿,“玄策公遇难之后,又有清平先生承其遗志,于天宝七年,再度与老天师面谈和议之事,终是在今年促成了道门一统。从明雍三十四年到天宝八年,道门一统足足用了三十年的时间。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距离七月十五的中元节玉虚斗剑刚刚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张静沉就公然破坏盟约,想要通过三十天的倒行逆施来毁掉过去三十年的苦功,这是大逆不道,也是公然忤逆老天师。”
张静修执掌正一宗多年,支持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张鸾山此言方落,左边众人就纷纷应和,有人高声道:“就算老天师不在人间了,我们也要遵照他老人家的遗志,不可动摇半分。”
反观右边众人,主心骨张静沉、张岳山都已经不在,均是面露惶然之色,只觉得天塌地陷就在眼前。
张岱山见此情景,立刻高声道:“众弟子平时有察知张静沉及其党羽罪行者,都可以立刻检举揭发,至于平日依附张静沉者,也望尔等翻然悔悟,反戈一击,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宗内自会酌情恩宽!”
大堂内一片沉默。
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请问三位师兄,张静沉死了,那么谁是大天师?”
众人随之望去,说这话的人正是张非山。
颜飞卿的目光落在张非山的身上,轻声道:“此事稍后再议。”
张非山又道:“请问宗主师兄,何谓是‘依附张静沉之人’?张静沉成为大天师是全宗上下公认之事,大天师之令,自然是无人不从,也不敢不从。适才三位师兄说依附张静沉者,不知是不是听了张静沉号令行事之人,就是依附张静沉之人?”
此言一出,满堂轰然。站在左边的张青山立刻说道:“你这是混淆视听!”
张非山淡淡一笑,“还是说,只有三位师兄的人才是不曾依附张静沉之人,而不是三位师兄的人便是依附张静沉之人?”
张非山此言一出,原本不敢作声的右边众人也纷纷抬起头来,望向颜飞卿、张鸾山、张岱山三人。
三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张岱山开口道:“倒要请教,哪些人是我们三人的人?哪些人又不是我们三人的人?”
张非山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张鸾山接口道:“这里没有什么我们的人,都是老天师的人,都是正一宗的人,我们三人只是代行老天师既定之策而已。”
张非山无言以对,又不甘心,强自说道:“老天师飞升仓促,没有任何文字留下,何来老天师既定之策?”
颜飞卿道:“老天师虽然没有任何文字留下,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老天师是怎么做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如果老天师在世,他会勾结儒门中人吗?他会勾结邪道中人吗?他会毁掉道门一统吗?这就是老天师的既定之策,张静沉违背了老天师的既定之策,自取灭亡,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拨乱反正。”
张非山看了三人一眼,心中明白,这三人已经结成了同盟,同进同退,此时大势已经不可挽回。其幕后推手毫无疑问就是那位清平先生,今日之后,正一宗也要对清平先生唯命是从了。
见张非山不再说话,张鸾山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耳旁忽然响起了李玄都的声音,他心中一惊,脸上却不显分毫,只是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语,静听李玄都的吩咐。
别人当然听不到李玄都的说话,只能看到张鸾山静默地站在原地。
李玄都说话很快,所以张鸾山只是沉默了不长的时间。待到李玄都说完之后,张鸾山重新开口道:“众弟子可以揭发依附张静沉者之罪过,现宣布张静沉大罪。”
颜飞卿和张岱山都是略感惊讶,显然当场定下张静沉之罪并非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不过他们也不好打断张鸾山,只能静观其变。
张鸾山缓缓说道:“张静沉结党营私,为一己之私怨,指使党羽暗中谋害张世水并污蔑构陷玄女宗弟子周淑宁,残害族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居心叵测,其大罪一。”
“为交好并取信于宋政,将宗内不传之秘‘五雷天心正法’传授于宋政,使得宗门功法外泄,此大罪二。”
“勾结真言宗、阴阳宗之人,妄图破坏道门一统,此大罪三。”
“勾结儒门大祭酒王南霆,妄图使儒门插手道门内务,此大罪四。”
“出手偷袭忘情宗宗主秦素,致使其重伤,险些身死,此大罪五。”
“老天师飞升之后,张静沉接任大天师尊位,独断专行,大肆安插心腹党羽于宗内上下,将宗内事务一人把持,不许他人有半分忤逆,其居心实不可问,其大罪六。”
“为一己之私,竟动用‘太上三清龙虎大阵’,意图以此刺杀清平先生,其大罪七。”
“使‘太上三清龙虎大阵’被破,云锦山、大真人府以及众多宫观受损严重,难以弥补,其大罪八。”
“使众多正一宗弟子无辜身死,损失之惨重,更甚于地师徐无鬼攻打大真人府,其大罪九。”
“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导致镇魔台正在被阴阳宗之人围攻,其大罪十。”
“宗内机密要事,任意泄露于外人,种种专擅,不可枚举,其大罪十一。”
“如今正一宗损失惨重,危在旦夕,皆因张静沉倒行逆施之故。张静沉违背老天师既定之策,其大罪十二。”
张鸾山环顾四周,道:“如此十二桩大罪,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千年以降,竟是再无出其左右者,发众弟子、长老公议。如无异议,便请宗主在击退外敌之后,开坛祭告列祖列宗,正式废黜其大天师名号,并推举新任大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