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凶
咚咚咚——
一百零八响暮鼓依旧。
正月初二,本该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不过边关刚刚传来的消息,显然让这座百万人口的巨大城池,没法静下心来过年了。
魁寿街,‘萧陆许’三座大牌坊上的红灯笼亮着微光,长街上人影稀疏,所有王侯公卿,都在府上商议着当前局势。
大街小巷之间,文人士子围聚在茶社、书社内,言辞激愤、高谈阔论;酒馆茶肆中的百姓,痛斥北齐这群丧家犬好了伤疤忘了疼。
虽然半个月前江南刚发生叛乱,又在年关时遇上了北齐袭边,但长安的百姓,还是持乐观态度。
毕竟大玥以武立国,那么多军队不是摆设,文人士子和市井百姓,商量的都是如何报复震慑北齐,以扬我大玥国威。
但书生和百姓,看到了都是朝廷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真正了解当前局势的人物,目前都在太极殿里站着,而且目前的情绪,可没那么亢奋。
白石玉道上龙旗猎猎,皇城正中的太极殿,如往日一样威严肃穆。
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眼观鼻、鼻观心,聆听着太原刚刚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战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针落可闻。
宁武关的消息,凌晨时分,大半朝臣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依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守了六十年的宁武关,怎么可能一天就破了?
给出的解释是军中出了北齐奸细,里应外合破坏城墙、开了关门。
边军重镇都能出奸细,还是能开关门的奸细,政审谁来做的?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
北齐集结精兵三十余万,加上诸多蛮族兵力,如此大的动静,事前得到的消息,竟然只是北齐右亲王各线换防、正常调动。
缉侦司砸进去那么多银子,养了无数密探、谍子,连这都看不到,都是光拿银子不干事儿的饭桶?
文武百官,心中都琢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可能,但现在讨论这些,显然没有意义。
北齐已经入关,正在强攻太原,晋中更是已经被奇袭破了城。这几乎是甲子前立国以来,大玥头一次被打的这么难看。
东部战线由辽西都护府直辖,天子遥领,从人员调度,边军布防,都是天子宋暨和他们这群文武朝廷制定。
楚王与豫王协防北方,兵都放在不怎么重要的地方,宁武关是太原以北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从主将到监军都是皇帝钦点的。
这要是肃、楚、豫、魏、越五王镇守的地方屁事儿没有,皇帝亲自镇守的地方丢了半壁江山,怎么和诸王交代?怎么和天下百姓和世家贵族交代?
吴王灾都不赈,四处借银子给你凑军饷,你就这么守的边关?
如果事态控制不住,朝廷的威信可就全没了,中央镇不住地方,会发生什么,文武百官都不敢想。
此时最重要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拿回失地,把北齐撵出去。
可前些日子,当今圣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把关中军调集到了西侧;江南叛乱,又从辽西都护府拉走了大量后备军,前往江南。
一东一西的调兵,中间自然就空了,就目前情况来看,北齐打到霍州之前,朝廷都调不过去足够的援军。
面对忽如其来的窘境,文武百官无计可施,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天子宋暨身上。
大殿龙椅上,宋暨表情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不过手指却一直轻轻摩挲,眼睛望着身侧的玉玺,隐隐可见狂雷般的怒意。
宋暨是很聪明的君主,江南忽然发生叛乱,他便已经察觉不妙,没有再招惹已经被压榨到极限的吴王,而是让豫、魏两王和辽西都护府带兵平叛。
可宋暨确实没料到,宁武关会在这种情况下破了,让他陷入此等困境。
如今仔细复盘,宋暨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最开始,玉玺的消息忽然出现在幽州,许不令也在那时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幽州。
宋暨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怀疑许不令是为了抢玉玺,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加以提防。
为了提防西北的肃王撕破脸,宋暨才会调动关中军前往西侧。
而后江南忽然发生叛乱,宋暨知道还有其他藩王插手玉玺的事儿,所以调动自己的亲兵,南下平叛。
也就是在这个关键时间点,北齐忽然就从中间入了关,时机恰到好处,说没人从中推波助澜,宋暨不信。
可现在的关键,不在于是不是有人布局,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给文武朝臣一个解释——为什么一东一西的调兵,把中间空出来?
往东调兵是为了平叛,这个是可以理解。
但往西调兵,怎么和文武百官和天下人解释?
宋暨总不能说手上这个玉玺是假的,幽州出现了真玉玺,许不令也在幽州,所以调兵防肃王打关中。
这消息说出去,不出事儿也得出事。
不说调兵原因,只是默认提防肃王,也不行。
现在肃王老实着,太原出事儿了,为了提防藩王连边关都不顾,你这皇帝不是疑心病过重、顾头不顾腚嘛?
这几乎是个死局,宋暨没法解释为什么忽然把重兵调去西线,宁武关失守、回援不及的锅背定了。
宋暨摩挲着手指,听完了官吏禀报的战况,沉默良久,开口道:
“宁武关到晋中,七万兵马,即便没有援军,连一天都守不住?”
大殿中鸦雀无声,显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宰相萧楚杨,稍微思索了下,上前一步:
“北齐先锋全是骑兵,又时逢年关,边军有所疏忽在情理之中,目前应当已经开始集结残部反攻。”
新晋太尉关鸿卓,作为武官之首,由宋暨一手提拔,刚上位不久便遇上这么大乱子,可以说遭了无妄之灾,铁定得给天子背锅。
不过关鸿卓对于边军战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此时想了想,开口道:
“萧相所言极是,恐怕很快就会有捷报传来……”
这种没营养只是安慰人的话,此时说出来显然有点不合适。
宋暨本就积压了一肚子火气,不好骂执掌百官的萧楚杨,对于亲手提拔的关鸿卓,可没有太多的客气,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捷报?晋中已失,太原城后路已断,三十万大军入关,太原城两万兵马怎么守?吕梁抽不出多少援军,凭着分散在各处关隘的五万兵马,还能反推回去不成?这时候能有什么捷报……”
“报——捷报——”
宋暨正怒气冲天的说话,大殿外忽然有驿使飞马赶来,手中举着信筒。
战时连朝会都不解散,宫中不能骑马的规矩自然也没了。
文武百官正等着宋暨发泄怨气,忽然听见一句‘捷报’,都给了愣住了。
天子刚说没捷报,你当场就报捷,是想抽天子的脸不成?
关鸿卓本来低头老实挨骂,听见“捷报!”一个趔趄,都给整懵了。他只是顺着萧楚杨的话,劝劝天子罢了,怎么捷报还真来了?
满眼怒火的宋暨,还伸着手指,听见声响话语一顿,差点没噎死,表情瞬间变了好几下,也是心智过硬,才没站起来骂人。
不过,现在军情紧急,既然传回来的是捷报,那也没什么丢人的。
若是当场被抽嘴巴,就能听到边关大捷,宋暨巴不得关鸿卓再抽他几下,把这烂摊子赶快摆平了。
文武百官回过神来后,连忙转头看向了冲进来的信使,眼神都很热切。
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听到的都是悲报,北齐势如破竹,再听就得抑郁了。这时候虽然不太可能有什么大的捷报,但能反攻回来一个乡镇,也算振奋人心不是。
宋暨恢复了平静神色,抬起手来:“说!”
驿使举着圆筒,飞速跑到百官中央,朗声道:
“吕梁来报,昨日下午时分,肃王世子许不令,携清徐县司兵参军陈达及两百轻骑,赶往太原协防……”
话音一出,大殿中响起一阵嘈杂。
文武百官都是莫名其妙:
“肃王世子怎么会在太原?”
“什么协防,带着两百人肯定是去太原城避难……”
“难不成肃王世子被北齐活捉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暨也愣了下,不过许不令被北齐活捉,那叫噩耗,不可能报捷。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说了几句,也才想起这是捷报,暗道:莫不是许不令带两百人成功突围?那也确实算捷报,至少被捉了强……
“继续说,许不令可赶到了太原城?”
驿使待百官安静下来,继续道:
“肃王世子许不令,携两百轻骑赶往太原协防,于狼沟村附近,撞上北齐右亲王世子所率的一万先锋精骑……”
“嘶——”
听见这话,文武百官都抽了口凉气,眼神惊恐。
两百人撞上一万精锐先锋军?
这突围个屁啊!
难不成许不令战死沙场?
这倒是个好消息,肃王丧子,肯定爆种去祸害北齐左翼,东线压力大减。
可这肯定不能明着叫捷报,该是悲报才对……
宋暨也是莫名其妙,轻拂袖子,压下了群臣的窃窃私语:
“如何?许不令可逃回来了?”
驿使认真点头:“肃王世子撞上北齐先锋军,改道折返,被齐军察觉,齐军派精骑四百追击……”
“这不是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