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19
三月初七,受到许多人期待的御前财政会议,终于在奉天殿里召开,而这次会议中参与者尽管看上去黑压压一大片,可也只是行政院、枢密院以及都察院部阁高官才能参与,其他的部阁以下官员,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次重要会议。
随着一声钟罄击打声响起,在场的列位宗亲、大臣、勋贵以及大学士们同时抱拳作揖,口里称颂皇帝万岁,算是拉开了这次会议的序幕。
宁渝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面站着的群臣,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当下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这帮子大臣们总算是有些长进了......终于开始明白党争的真正玩法了。
说起来,如今的宁楚内部已经隐隐约约有党争的苗子了,内阁里主要是首辅与次辅之争,内阁外则是内阁与枢密院的阁院之争,大家虽然面子上还顾忌着皇帝的存在,可是私下里踹的黑脚也不算少了——这实在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毕竟任何一个王朝里,党争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如果真的没有,反倒是皇帝睡不着了。
不管是真枪真刀的斗,还是假模假样的演,至少朝廷里不能表现得一团和气,老狐狸们对于这一套早已深谙,因此即便是宁渝,在之前也有些头疼。
在宁渝看来,党争实在是难以避免的一件事,而且良性的斗争更加有利于纯洁官僚队伍,一团和气只会滋生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但是怎么斗却需要讲究章法,否则真正受损的还是整个国家。
斗而不破,和而不同。这才是宁渝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也是未来朝政发展的最终方向。
“开始吧。”
首先站出来的自然是内阁首辅宁忠景,他在最近这些日子里,多少有些反思自己没能跟上皇帝的节奏,因此对于这次大朝会也是颇为用心,希望能够在革新二年开个好头,毕竟皇帝已经透露出一些想法,那就是未来内阁将会实现任期制。
在任期制度下的内阁,首辅与次辅不再仅仅只是因为皇帝好恶去担任,而是会受到制度的限制,首辅每任五年,最多连任两任,也就是当首辅最多只能当十年就得换人。
除此之外,内阁阁臣与枢密院各部部长还有年龄的限制,超过七十就会强制致仕。
宁渝制定这些制度的目的,除了从根源上避免出现权臣的产生,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保障官员的正常流动,还有官员的年轻化。
要知道在未来的时代里,整个国家将会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变革,如果思维守旧的官员长期占据高位,对于国家来说绝非幸事。
通过这些制度,宁渝完全可以将整个朝政进行平稳换血,而不用担心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当然针对这些制度改革的前提,自然就是宁渝已经将军权牢牢握在了手里,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丝毫的动摇。
正因为如此,宁忠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希望能够跟紧皇帝的步伐,至少不能再跟皇帝唱反调——他环视了一眼其他大臣,在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才缓缓开口。
“诸位同僚,今日御前会议乃为议定全年开支用度问题,各部衙门主官已将本部今年预算提案拟定,并上交至内阁集中议定完毕,将在本日由内阁在御前会议提出。”
听到宁忠景说完,宁忠义也作为枢密院枢密使开口道:“枢密院也已经收集军方各部预算提案,将在御前会议前将今年军费用度开支提出。”
当这两位大佬前后发言之后,接着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绂以及大理寺正卿等人,同样说了一番类似的话,算是拉开了御前会议的序幕。
“各部衙门所提交预案,将在今明二日议定,只是朕粗略看了看,内阁各部提交的预算里,包括工商、教育、交通、行政等各方面的支出,大概得两千二百万两银子,且条条件件都是要紧之事,着实省不下来.......”
宁渝话还没说完,眼睛却是已经将大臣们扫视了一遍,只见内阁中诸位大臣的神色略略有些放松,而宁忠义为代表的军方高层神色,则隐隐有些阴沉。
“当然,朕也看过了军方的开支用度,今年的扩军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且军队的全面换装也极为重要,更不用说新成立的海军,也需要大笔的费用......合计在一起得一千八百万两.....”
“可是,咱们的家底到底有多大,却不知各位心里是不是有数?财政部尚书董霖说说吧。”
随着宁渝的一番话,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投到了财政部尚书董霖的身上,这位如今可是宁楚执掌钱袋子的大佬,也是入了阁的阁臣,堪称位高权重。
“启禀陛下,今年预计田税在清查田地和摊入丁银后,大概有两千万两左右,而关税、矿税、商税并其他的一应茶税、盐税等,预计在一千三百万两,比年前的预计倒是高上不少,主要是因为海贸的缘故,关税多收了一些,只是即便如此,今年岁入也只是合计三千三百万两。”
听到三千三百万两时,众人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唏嘘,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毕竟过去全盛时的清廷,一年岁入也就三千万两,如今接连丢了江南和整个南方后,怕是一千万两的岁入都保不住,堪称江河日下。
而新成立的宁楚,在第二年就以半壁江山的岁入超过了鼎盛时期的清廷,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将来宁楚收复全国,其岁入也至少会在四千五百万两到五千万两以上,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当有了这么一个数字之后,众臣对于清廷却是已经完全不放在了眼里,这年头说起来是打仗,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在打钱打经济,谁更加有钱,谁更能高效利用自己的底盘收上税来,谁才是真正的老大,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可是,当大家从激动中缓过来后,也很快就做了一道算术题,内阁的两千二百万两加上军方的一千八百万两,再加上都察院以及其他零散部门的三百万两支出,至少得四千三百万两,比起岁入足足多了一千万两,就这还没有提到皇室内库需要得到的三十三万两。
一千零三十三万两的缺口,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内阁次辅崔万采随后站了出来,轻声道:“陛下,之所以产生了一千多万两的缺口,完全是因为内阁与军方在制定计划上有失轻重缓急的缘故,其中内阁在交通方面投入过重,原本计划在十年修筑的道路,被缩减到了五年,由此所需要的花费也提高了不止一倍......军方也是新增了一个海军部,所需要的第一笔海军预算就多达四百万两......”
崔万采轻轻叹了一口气,长揖一礼,坚定道:“臣以为,以上计划,或可缓图之.....”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望着这位次辅,有人或许为崔万采的勇气而叫好,可是更多的人,却以为这位次辅大人怕是大大的失策。
因为任谁心里都清除,这些计划的背后主使人,并不是首辅宁忠景和枢密使宁忠义,完全是皇帝自己的想法,这么说不是等于让皇帝自己扇自己的脸吗?
不过宁渝并没有丝毫的愤怒,而是轻声道:“以目前的岁入来看,咱们现在的动作确确实实大了一些,步子也走得快了一些,可是如果从大楚目前的发展趋势来看,这些其实都当下要做的急务.......现在如果停下来,将来重启这些项目,恐怕需要的时间会更久。”
“陛下,如今我大楚当务之急乃北伐一统......这些事情等到一统后再做,怕是也为时不晚......”崔万采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担心也代表了如今朝廷里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超前开支实在是有些胆大妄为了。
宁渝轻轻摇了摇头,“朕看的不仅只是大楚,甚至也不是清廷,而是其他更多的东西......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削减内阁各部费用,或者是军费,本身都会对目前的计划造成严重的影响.....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是,陛下。”
群臣拱手行礼,不停计划可以,只是问题却摆在了众人的面前,毕竟那一千万两白银的缺口,应该如何解决呢?
宁渝挥了挥袖子,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内阁首辅宁忠景、财政部尚书董霖、大学士恩斯特,组成金融改制委员会,牵头制定我大楚的财政改制工作,至于缺口的一千万两,将在金融改制完成后,通过国债的方式来实现。”
听到宁渝这么说,大臣们心里却是有些明悟,看来前段时间提到的国债一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至少在皇帝看来,国债属于一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只是圣心已经有了决断,其他人就算再想表达反对之意,却也是不可能了。这场御前会议,用一种更加奇妙的方式宣布到此为止。
.......
御书房当中,宁渝一边端着茶细细品这,一边看着内阁与枢密院提交的议案,眉头却是微微皱起,这件事终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恩斯特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衣,老老实实跟在了宁忠景与董霖的身后,对着宁渝行礼,他对于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虽然如今是伯爵,可是终归是外来人,也不敢在大臣们的面前摆谱。
说到底,谈什么入乡易俗,真正的原因始终都是利益的捆绑。
见到众人过来,宁渝并没有先问宁忠景和董霖,而是直接望向了恩斯特,低声道:“恩斯特,朕任命你为金融改制委员会的成员,你可知道朕的用意?”
“大皇帝陛下,臣当然明白您至高无上的命令,实际上这也是臣很早之前就想过的一点,因为如今的帝国,货币实在是太混乱了,而且很不利于使用!”
恩斯特一脸凝重地说道,他明白皇帝需要的不是马屁,而是直面真正的问题,以及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听到恩斯特这么说,宁忠景与董霖倒有些惊讶,他们对于这个西洋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他们也明白皇帝的想法,那就是这一次改制的主导者,并不是所谓的内阁首辅和财政部尚书,而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西洋人,因此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想法。
宁渝反倒是更加能够明白恩斯特的意思,这跟明清以来混乱的货币制度有很大的关系,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年代,依然是混乱不堪,该无可改。
说起这一点,就要从中国历史上的货币制度开始说起,实际上在明朝之前,中国社会上的货币一直都是以铜钱为主流,金银由于数量过少,且难以交易,一直都是不是主流流通性质的货币,而中国本身也是一个极度缺铜的地方,因此就连铜钱也没有办法充分保障,像宋代之前就出现过大量的铁钱,连交子的出现,也是为了缓解钱荒的问题。
而到了明朝之后,由于铜料进一步缺少,因此在明初时甚至有过以物换物的情况,而且货币也变得更加多元化,从铜钱、纸币、金银到粮食布帛,都在不同程度地履行了通货的职责,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制度都被严重破坏,货币系统变得一塌糊涂,像大明宝钞就从一项良政演变成为了恶政。
一直到隆庆之后,由于取消了‘禁海令’,以至于海外贸易的发展变得十分兴盛,大量的欧洲美洲商人相继来到中国,他们用一船船的白银,换取了大量的丝绸、瓷器、茶叶,而且在年年的顺差贸易下,使得大量的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
在这种情况下,大明从一个缺银国瞬间变成了持有大量白银的国家,这样一来也使得东南沿海地区,率先将白银当初了流通货币使用,而等到了张居正改革之后,一条鞭法的全面推广,使得白银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流通货币,完全取代了铜钱、纸币的地位。
那么,问题就来了,作为原始意义上的银子,在实际交易中极度麻烦,甚至还诞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