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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章 离经叛道

贞观俗人
    对于幕僚,秦琅还是很好的。
    从几年前起,秦琅便订了一个规矩,就是每天的午餐,会与一位幕客进餐。进餐时,这位幕客可以向他请教问题,秦琅知无不答。
    这类似于巴菲特的午餐,不过并不需要额外付费。
    每个人都有机会,轮到的时候,他们可以问自己想问的,可以是请教诗赋文学,也可以是探讨经典,更能谈论治国当政之道,也可以是理财致富之法。
    秦琅都会知无不答,给出许多自己宝贵的经验,提供有用的建议。
    几年下来,卫公的午餐,在慕客中非常受欢迎,大家都会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提前准备好自己的问题。
    出了蓝关,过了武关,沿丹水乘舟而行。
    丹江水清澈碧绿,江水两岸碧郁葱葱,恍如行走在仙境之中,有时甚至会误以为舟行于天空之中,因为水太清澈了,甚至都感觉不到。
    甲板上,红泥小炭炉里燃烧着竹炭,橘红的炭火煨煮着砂锅里的丹江鱼。
    两条翘嘴,嘴巴微翘,鱼身修长,宽不过三指,却是极其鲜嫩的美味。
    小火慢慢的煨炖着,发出诱人的香味。
    一杯老冬酒,更加惬意。
    “圣人下诏,让皇太子监国权知军国事,彻底将关内京畿放手给太子练手了。”
    今日陪秦琅用午餐的,乃是刘仁轨。
    这位年纪比秦琅大上十岁,不过地位可就天壤之差。刘仁轨自少家境贫寒,但爱学习,这与马周很像。
    适逢隋末天下大乱,刘仁轨无法专心读书,每当劳动之余,他都会伸出手指在空中或是地上写写划划,来温习功课知识,就这样边耕边读,刘仁轨也自学成材,当时以学识渊博而闻名乡里。
    武德之初,任河南道安抚大使的任瑰起草奏疏议论国事,当时只是刀笔小吏的刘仁轨看到那份草稿,便替他修改了几句话,任瑰看过后却大为赞叹,于是赤牒任命他为息州参军。
    一跃为官。
    在后来突厥颉利入侵长安之际,任瑰做为一路勤王主帅,派刘仁轨到李绩军联络,他后来又奉李绩命到长安奏报军情,在殿上面对皇帝和宰相们的询问,也都能淡然处之,侃侃而谈。
    这令李世民非常满意,特旨授他为陈仓县尉。
    当时陈仓县驻有军府,折冲都尉鲁宁骄纵违法,历任陈仓县官都无法制止,刘仁轨到任后,直接就去警告他不得再犯,可鲁宁仍然凶暴蛮横如故,刘仁轨于是直接用刑杖将他打死。
    李世民闻讯大怒,一个县尉竟然打死了我的折冲都尉,岂有此理,派人将刘仁轨拘捕入京,当面责问。刘仁轨却说鲁宁屡犯国法,且侮辱县官,于是才将其正法。
    李世民感叹这家伙头铁,秦琅当时则出面维护了刘仁轨,说他刚毅正直,不仅不能惩处,还得嘉奖,以为典范。
    于是李世民将他升为咸阳县丞。
    当初秦琅出面维护他,也是记得历史上刘仁轨好像后来十分了得,在唐高宗时平灭高句丽百济的战争中,率唐军水师大败倭国舰队,大扬国威,后来还做到了宰相。
    刘仁轨后来在咸阳县丞任上,却好像被人遗忘了,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打死过折冲都尉犯了官场大忌,所以同僚们也都疏远他,甚至上司有意冷落他。
    就这样在咸阳县丞任上一呆多年都没挪窝,甚至每年的考核都评语不佳。
    秦琅这次回长安,见咸阳秦家庄子上的管事时,曾听他们说起这位咸阳县丞为官不错,办了不少实事,可因得罪人却一直不得升迁,一听原来是刘仁轨。
    于是秦琅特意召他到长安,吃了一顿饭聊了聊,觉得刘仁轨在咸阳虽坐了数年冷板凳,但确实还保持着一颗干事的热诚之心,并没有就此堕落放弃。
    他再次南下,便特意奏请皇帝,举荐刘仁轨为九府经略行辕的掌书记。
    掌书记这个职务,类似于记室参军,都是负责机要的秘书。
    秦琅的岭南九府经略使职,是一个使职,就是临时性的差遣,并不是正式的官职,所以也没有一个完整的下属机构人员等,这与广州大都督府等不同,大都督是朝廷正式官职,有大都督府,下设有长史、司马、录事参军、记录参军、六曹参军、参军事等全套属吏,都是经制官吏。
    但经略使只是使职,所以一直以来其下属幕僚都是各地抽调借用,或是秦琅征辟荐举等,其幕僚也不固定,且没有什么相应的官职品级。
    一般都是借调前是什么官品,就仍是原官品这样。
    幕府的幕职主要有行军司马、掌书记、判官、参军、参谋等。
    掌书记这个职位,就是专门负责机要的秘书,十分重要,必然是深受经略使信任倚重的人担任。
    秦琅直接让刘仁轨做岭南九府经略使掌书记这要的要职,可以说真是用人不疑了,刘仁轨也是大感惊讶,一度也是极为感激。
    于是也就毫不犹豫的接受调令,告别了咸阳县那群总是疏远他的同僚们,收拾行李来到长安跟随秦琅南下了。
    当得知刘仁轨居然被卫国公亲自征辟为岭南九府经略使掌书记这样的要职时,他的那些同僚们,既惊讶又有些后悔,看来刘仁轨是要飞黄腾达了。
    于是一个个置备了丰厚的盘缠赠礼,赶来相送,结果刘仁轨却冷着脸一个的礼物都没收就走了,留下一群人在那面面相觑,暗骂这姓刘的真是走狗屎运怎么就得卫公青睐了。
    也暗自诅咒着这家伙到时得罪卫公,丢了前程。
    不过刘仁轨收拾了行李到秦琅这报到后,一路南下,却是很得秦琅欣赏,这不仅是因为知道刘仁轨未来会大破倭军扬我唐威,将来还会做宰相,而是刘仁轨这人脾气有,但本事也更有。
    对于有才能的人,秦琅是喜欢用的。
    “刚得长安来信,皇太子下太子令,大赦囚徒并度人入道,以为皇后祈福。先是召度三千人出家,又拔东宫内库钱修建西华观和普光寺。”
    “然后紧接着又下令要在关中重修三百九十八座废弃寺庙,以此为皇后祈福。”
    “第三道太子令,于长安复建延兴寺,造一切经。”
    秦琅夹着砂锅里鲜嫩的鱼,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抑佛汰道,那是大唐贞观之初就定下的基本国策,目的就是要打击寺院经济,并防止佛道的无序扩张,尤其是那些假借佛道之名行骗作乱者。
    当初那场行动雷历风火,席卷全国,勒令还俗的佛道尼姑数十万,朝廷清理出来的田产等数千万亩,一轮整顿过后,佛道皆纳入朝廷严厉监管之下,出家剃度等都受到严格管理。
    废除了大量的寺院道观,大量年轻僧道还俗,基本上一县只保留一寺,连长安都没保留几座寺观,并严格禁止寺庙道观于城市坊内建立,只得建立于远离城乡的山林之中,更严格禁止僧人道士随意出入坊市,更不许他们参与工商经济活动,以前那种放贷、抵押、募捐等都不允许了。
    连免税赋的权力都没了,得自己种地,还得纳税服役。
    可以说,当年的这场运动,为大唐贞观起飞也是立下了很大功劳,释放出了大量青壮人口劳力,以及拿回了大量的土地经济等等,更别说思想、人心等等了。
    这几年,这个制度还是在严格遵守运行的。
    可现在李世民刚去洛阳,承乾在长安留守,他主持长安行台,干的这头几件事情,不是其它的,就是这些玩意,不得不说让人失望。
    这动作还大,先是度人三千,重建两座寺观,紧接着又要重修三百九十八座废寺,还要开始刻雕版、译佛经,雕版印刷大量佛经。
    这些行为看似表达孝心,为皇后祈福,可却与大唐贞观以来制订的基本国策背道而驰。
    老子禁佛抑道,严厉控制宗教。
    你这做儿子的却在这里重建废寺,度人入度,又是大肆雕版印刷经书,这像话吗?
    西汉大儒孔安国曰: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乃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也。孝子在丧,哀慕犹若父存,无所改于父之道。
    这意思就是父亲在世时,儿子不得自专,得听父亲的。父亲不在了,也得敬神一样,不敢逾越。对于父亲定下的那一套规矩,不得随意更改,这就是近孝。
    无改父之道,就是孔安国所说的最大的善,否则就是不善不孝。
    秦琅对于这套说法,虽然也不太赞同,毕竟父亲的规矩不一定就全是对的,祖宗家法规矩,也得推陈出新,顺应时势嘛。
    但如今承乾连他爹都还在的时候,就开始更改他爹的规矩了,甚至是更改的还是基本国策,这就是瞎胡闹了。
    朝廷为了严格限制僧道数量,对剃度设置了极严苛的条件,如今更是在科举中新设了明佛和明道两科,就是为考核那些要剃度者的。每个寺观都只能是少一人,再剃度补一人,而且还得经过重重考核通过才行,考核过了还得要交上大笔度牒费,这些都是为了限制僧道的扩张。
    整个大唐僧人数量限制在八千人,尼三千,道冠五千。
    全国总数才一万六千。
    现在承乾一道太子令,就要直接剃度三千人入道,不用考核,不用名额,不用交巨额度牒费。
    还要重修几百座废寺,印无数经文。
    这种行为,说是为母亲祈福,表示孝心,可却更改父道,本是不孝。
    “圣人建长安行台,仿朝廷三省六部百司,都在长安保留了一套机构,又选了一众名宿元老留守辅佐,可怎么却还让太子发出这样的太子令了呢?”
    “子改父道,岂不乱命?”
    刘仁轨也不由的摇头。
    他也知道,秦琅那是铁打的太子党核心,甚至是首领之一,太子的地位与秦琅悉悉相关。
    “看来我也低估了这位殿下啊,圣人前脚去了洛阳,他这后脚就在长安翻天了,高士廉、宇文士及、杨恭仁、萧瑀、李靖、王珪这么多元老重臣,想不到都管不住一个太子。”
    “现在怎么办呢?”刘仁轨问秦琅,“总不能任由闹下去吧?”
    秦琅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了口暖暖的冬酒。
    “折腾吧,由着他折腾,看他能折腾多久。”
    太子的行为,秦琅也说不准究竟是无知愚蠢呢,还是故意而为之,但不管哪样,他都成功的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甚至必然引起皇帝的震怒不满。
    接下来就看这爷俩如何对招了,但不管怎么说,承乾这都是在自讨苦吃。
    “要不要属下为宣相写封信给太子殿下劝谏一二?”
    秦琅摇头。
    “现在写信给太子,他也根本不会当回事,反倒是惹人厌。”
    “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
    刘仁轨的意思是这样也不是为臣之道,错的就得规劝进谏啊。
    “我看太子殿下这些年是压抑太久了,如今一旦犯起倔来,就钻牛角尖里一时出不来了,其实就跟小孩子犯浑一样,这个时候你硬要跟他巴拉巴拉的讲什么人生哲理,圣贤大道什么的,其实根本没半点作用,倒不如让他先发泄一通,等他气消了一点,心平和一点,再来好好跟他聊一聊,这个时候或许还能听的进一些。”
    “当然,太子殿下尊贵,我们做臣下的,也不好说什么太过的话,但如果惹怒圣人,圣人可是不会跟他讲情面的,到时圣人也发起火来,可没有什么太子殿下,只有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所以我们就先不要管好了。”
    刘仁轨没料到秦琅说出这么番话来。
    “宣相难道就不担心太子会触怒圣人,甚至危及储君地位?”
    “哪有这么严重,谁家孩子不犯几次浑呢,但你见谁家孩子一犯浑就要往死里揍甚至赶出家门的?”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酒吃鱼。”
    刘仁轨对秦琅不由的更加佩服万分,这定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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