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轻曲
省城中心医院,病栋楼二十八层的病房里住着一位老妇人,老妇人的皮肤已经干巴巴的,脸上也布满了老年斑,原本白色的头发也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最后一颗牙齿在十来年前也已经光荣的下岗了。
现在的老妇人躺在病床上,旁边的仪器发出了轻微的嘀嘀声,每隔一秒这种嘀嘀声就会打破房间的平静。
房间里并没有人,至于亲友都在旁边的休息间之内,此刻他们都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咔嚓!
轻轻的一声响声,病房的门开了,一个壮实的身影走了进来,从打扮上看,这位穿着医生的大褂,脖子上挂着听疹器,头上也带着白帽子,至于大半边的脸自然是被口罩给遮住了。
医生来到了病床的旁边,轻轻的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轻抚着老太太的脑袋,目光中极尽温柔,那目光如同一个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
医生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几十年末曾改变的容颜,如果老友们还在世的话,肯定脱口而出,唤出边瑞这个名字来。
来的正是边瑞,看起来五十岁不到,但是实际年龄已经两个半甲子了,因为空间的原因,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一百年前的模样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中怕是现在活着的大多数人都忘了他们的祖父,太祖父长什么模样了。
“靖靖!爸爸来了”边瑞轻抚着女儿的额头,小声的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已经在弥留之际的老太太突然间睁开了眼睛,那昏暗的眼睛之中几乎已经没有了神彩,但是当老太太的目光落到了边瑞面庞上的时候,突然间像是一道灵光从眼中闪起。
“爸爸,爸爸!”
老太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声喊道,一边喊一边想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握住父亲的手。
边瑞的眼中含着微微的泪光,把嘴巴凑到了女儿的额头轻吻一下:“是的,是我,是爸爸!”
“爸爸,爸爸!”
原本在边瑞记忆中那活泼的有点过份的女儿,此刻已经多说了不一句话了,她只是呢喃的喊着爸爸,声音中充满对父亲的依恋,早已过百岁并且儿孙满堂的靖靖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自己儿时记事的时候。那个时候父亲还年轻,自己也仅仅是个孩子,那时候的父亲骑着摩托车带着自己,车子开的像是在天心飞一样。
“爸爸,你永远不会老是么?”靖靖的目光中终于有了光彩。
光彩这可不是好事,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边瑞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毛绒的小兔子,小兔子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兔子身上的绒毛都几乎掉光了。
“我的小兔子,您还记得”。
靖靖伸出了如同鸡爪一般的手抓住了兔子放到了自己的面颊边上,轻轻的嗅着上面传来的气息,那是爸爸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之上传来了脚步声。
边瑞戴上了口罩,手轻轻的抚了一下女儿的脑袋:“爸爸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女儿来到我的身边,给我的人生都抹上了光彩!我的人生因为你们而完整!”
说完,边瑞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你是?”
迎面而来的医生很奇怪。
“哦,我走错了,让家人进去吧,老太太不行了!”
说完边瑞转身离开了。
医生一听带着小跑进了病房,然后又小跑到了隔壁的休息间通知老太太的家属。
一屋子二十几口人,顿时面露悲切,有些女人还抽泣了起来。大家纷纷站了起来,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男一女,一看年纪便知道早已经过了百岁,只不过这两位比起病房里的那位老太太要结实很多。
“老姐姐她?”其中一位老妇人悲伤的问道。
医生道:“去做最后的道别吧!”
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扶着两位老人回到了病房,他们发现自己的姐姐精神头已经好了,现在身腿什么的都能动了,人已经坐了起来,怀中还抱着一只兔子玩偶。
“你们来啦?”
“姐姐!”
两位老人这时再也忍不住,想说的话像是卡在了嗓子眼儿,只剩下不停的抽泣了。
“好了,妹妹,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靖靖安慰着自己的弟弟妹妹。
“大弟和二弟呢?”靖靖问道。
“大哥和二哥在路上呢,正往这边赶”旁边的小辈说道。
“人总有这一天的,我活了快一百二十来岁了,也活够本了,你们也就别哭哭啼啼的了”。
靖靖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抽泣的老太太突然间向着外面走了出去,扶着她的小重孙子也不敢违逆。
老太太扶着楼梯的栏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大厅方向喊道:“爸爸,爸爸!”
此刻已经到了楼下的边瑞听到了小女儿的声音,身形一顿,迟疑了几秒钟之后又快步的离去了。当边瑞坐回到了车上的时候,摘下了口罩早已经是泪溜满面。
现在边瑞明白了老祖说的话,他曾经说道漫长的生命并不是一件完美的事,因为它始终伴随着煎熬,你会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的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然后整个人躲在孤独之中,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唯一能让你提起心思的,只有你的子孙们。
在送走了自己的好友,周政、胡硕,吴惜等等之后,边瑞也送走了自己的妻子,颜岚的去世给边瑞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那时的边瑞曾经跑到了历代先祖葬身的地方,默默呆了近三年的时间,现在他又经历了自己大女儿的离世,这过此刻他已经想开了,这不是他可以扭转的事情。
边瑞不是没有想过了结自己,但是每一次宗间都会在最后一刻把他拽回空间里,现在的边瑞已经不求死了,他有时间便遍览群书,就算是最枯燥的数学似乎对他来说也成了打发时光的工具,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天文地理,边瑞都了解,不光是了解,他还花了几十年的时光几乎是走遍了这个世界,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边瑞都做到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活动的图书馆。
终于,边瑞活成了老祖的样子,成了一个性格奇怪的老头。
坐在车里的边瑞并不知道,自己的小闺女回到了病房之中,望着自己的姐姐问道:“爸爸来过了是不是?”
靖靖却是笑道:“爸爸最疼你”。
说完靖老太太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淡,最终老太太的脖子轻轻的垂了下来,唯一不变的是手中依旧的紧紧的抓着那一只小兔子,磨光了毛几乎成了灰色的小兔子,两只大耳朵和然的垂在了身体的两侧,耳朵上的红衬布也失去了光彩。
“太奶奶,太奶奶!”
屋里的哭声响了起来。
…………
二十年之后,山谷之口来了一个灰袍道人,这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哐啷哐啷的走在路边上,嘴里还唱着老掉牙的歌。
“老道长,您这是要去哪里啊?看黑狮子么?”
一个年轻的司机在老道的身边停下了车子,伸出了脑袋友好的问道。
老道长自然就是边瑞了,他此刻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每接近家一份,他的心中便不自然一分,离开了家几十年了,此刻的边瑞成了近乡亲怯的游子。
一百多年过去了,世事并没有像很多人想的那样,人依旧不会飞,飞行的工具到是不少,但是抛开了科技和边瑞所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差别,穷的依旧是为生计奔波,富的依旧是享受着人生。
“我去边家村”边瑞笑眯眯的说道。
年轻人惊道:“您去边家村干什么?那里有您的亲人?”
边瑞笑道:“我去长住!”
年轻人更奇怪了:“您长住?您是姓边?不对啊,我怎么不认识您啊,不瞒您说我就是边家村了,我叫边矩”。
“哦,你是边越的孙了,还是边广的孙子?”边瑞随口问道。
“您还知道这个呢?”年轻人更惊讶了。
边瑞笑道:“我和你的太祖父有过一面之交!”
年轻人这下不相信了:“我的太祖父?真要是活着的话怕不是一百大几十岁了,您将蒙我呢”。
边瑞笑道:“蒙你做什么,等我见了你们长辈自然你就知道了”。
年轻人听了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下来把边瑞请上了车子,然后载着边瑞往村里去。
到了村口的时候,边瑞感觉到村子变化那真的是太大了,除了房子和自己的记忆中差不多之外,其它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了,村子所有的田地现在都搞了高科技化的种植,再时不是露天的了。
就在边瑞观察着村子的时候,年青人把车子拉到了十七哥家的院子前面。
“老祖,老祖!我给您带来一个人”年青人喊道。
看到这,边瑞明白了,现在掌着村子的是十七哥家的孙子,只不过这个时候这个小孙子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出来之后,这位望着边瑞瞬间便愣住了。
好一会儿回过了神来这才问道:“请问老道长您是?”
“您看看这个!”边瑞从手中拿出一封信,然后交到了老爷子的手中。
老爷子打开来一看,然后合上了信封之后,立刻让年轻人去叫另外的老人,自己则是引着边瑞往屋里走。
“原来是颜道长,颜老祖,您快点进屋”老人把边瑞请进了屋里。
妻子颜岚去世之后,边瑞留下了一些安排之后便出走了,对外说是潜心向道去了,其实是对了躲避熟悉的人。
眼前这小老头自然是见过边瑞的,只是六十十年没有见过边瑞了,就算是现在边瑞还是原来的模样,面对面他也不敢认啊。
边瑞淡淡的喝着水,等着一群老人进来,看过了信之后堪合无样这才由着一位老者引着边瑞去到边瑞的老房子。
“老道祖,请!”
虽然边瑞看起来比他们都年轻,但是他们并不敢托大,因为此刻的边瑞和他们记忆中的边瑞是忘年交,以兄弟相论,他们叫老道祖那是再正确不过。
一群村里的孩子对于边瑞挺好奇的,跟着看了一会儿都被老爷子给赶走了。
当边瑞到了自家的院子门口的时候发现院子已经荒了,不像是以前自己在的时候那么光鲜了,门头的瓦上已经长出了成片的青草,西厢房屋顶上还露了个洞,反正就是一片破败的模样。
“老道祖,我看还是给你换个地方吧,这地方几十年没有人住了,这房子一但是没有人住,就毁了。以前我们还常常在修宗祠的时候修一修,老姑姑,老叔他们在的时候还时常让人来修一修,等他们故去了,几位哥哥也不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也就少了几分感情……”。
老头子絮絮叨叨的,但是边瑞听着亲切。
“不用,就是这里好了,出家人不在意这些,况且我也是替边兄弟教导边氏子弟,有此住处就是极好的了”边瑞托大的说道。
老头子哪里相信边瑞可以教导边氏子弟啊,不过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一个劲的客气着。
把边瑞送到这里,十来分钟之后,老爷子就离开了,边瑞这边开始慢慢的收拾着破败的院子。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边瑞自己去’买‘了料子开始动手修屋,干了一会儿就有晚辈们过来帮忙,一如他们的祖辈那样热情。
约是十来天的时间,旧屋被修葺一新,当天的晚上,这老宅之内便传来了边瑞的琴音,一曲高山流水,让原本就不少学琴的老少爷们悠然神往。
第二天,一拨孩子被他们的家人送到了边瑞的面前。
边瑞看到了其中一个眼神最亮的孩子,他长的和自己的妻子颜岚有五分相似,眼睛大而有神,在边瑞的眼中如同星空一般美丽,而此刻这个孩子正睁着大眼睛望着边瑞。
“老道祖,您会飞么?”
边瑞伸手轻轻的一抚孩子的脑袋,把他抱坐到了腿上:“你想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