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洪武末年
“其实吧,我给朱允炆埋了个雷。”
柳淳觉得很有必要跟朱棣说清楚一些事情,免得这丫的记仇,“算起来也不是雷,就是看朱允炆能不能管得住自己了。”
朱棣翻了个大白眼,“你小子能不能别总是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赶快说。”
“就是那个皇家银行,那本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我也是真心替先帝谋划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朱棣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我可警告啊,别以为父皇不在了,欺骗他老人家就没事了,小心我拿皇明祖训杀你的头!”
柳淳还不高兴了呢!
“我可没欺骗先帝,银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信用。先帝甚至答应我搬空了内帑,把自己的钱,充当皇家银行的准备金,才维持了银行的平稳。我现在担心的是朱允炆没有先帝的眼界,又控制不住爪子,随便从银行支取钱财,充作军用,一旦那样的话,皇家银行就可能有崩塌的危险!”
朱棣突然脸色大变,惊问道:“有多危险?”
“这个……很难说了,如果生在相对落后的地方,还没有什么……比如西安,最多就是一些储户和银行家跳河自杀,老百姓看个笑话,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忘了。如果是江南的话,情况就会很糟糕!”
“有多糟糕?”
“皇家银行给许多作坊提供贷款,银行出问题,这些作坊承受不住的,失业是肯定的,江南的城市化是整个大明最高的,上百万人失去生存来源,反过头又会挤兑银行,加剧崩溃……保守估计,整个江南的经济也会倒退十年以上。”柳淳很清楚,生这种情况,对老百姓不是好事情,可他也不是有意残害百姓。
归根到底,还是朱允炆这一群人,根本不懂金融,或者说他们对柳学没有多少了解,也根本不屑于了解!
“我是给朱允炆讲过的,他能听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朱棣哼了一声,黑着脸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看看这个吧!”
朱棣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柳淳。
“这是增寿给我写的,你看看吧!”
柳淳慌忙展开,仔细看去,越看他越是心惊肉跳,虽然柳淳预测到了会有危机,但是他毕竟没在江南,很多具体情况他不知道。
本来柳淳琢磨着危机爆会从皇家银行开始,毕竟朱允炆要花钱打仗。
可根据徐增寿的描述,危险竟然出现在走私上面!
江南的商贾士绅反对官方贸易,大肆走私,致使原来的大作坊受到了冲击,而这些大作坊又是皇家银行的做大客户!
柳淳稍微琢磨了一下,还意味深长瞧了瞧朱棣,这帮文人能干得出来吗?
的确干得出来!
就拿朱棣在位的时候,著名的下西洋来说,史书上都说是宣扬国威,每一次靡费无数……可事实上真是如此吗?
假使说的是真的,朱棣在位,干了那么多大事情,全都是烧钱的,却没有来钱的,那永乐盛世是怎么来的?
谁也不能光干活不吃饭吧?
其实稍微用点心思,就应该明白,下西洋的真正目的是官方贸易,当然会有以物易物的情况,也会有赏赐,可这不是重点,海外有许多大明需要的货物……上好的木材,犀角,宝石,珍珠,香料等等……这些东西拿回来,除了供应皇室之用,还能换取丰厚的利润,有了这些利润,才能支撑朱棣修北平,征蒙古……这样才能形成一个循环,不至于财力枯竭。
还有一点,从时间上看,朱棣第一次远征蒙古是在永乐八年,而第三次下西洋是在永乐七年,二征蒙古是在永乐十二年,而第四次下西洋是在永乐十一年,三征蒙古在永乐二十年,六下西洋在永乐十九年……
下西洋和征蒙古,时间上高度相关,基本上都是比征战提前一年,这恐怕不是巧合,因为每次下西洋都需要一年半以上的时间。
提前一年出,等大军获胜回归,正好拿海外的珍宝物产,赏赐将士,贴补国用,免得劳民伤财……
弄清楚这个关系,剩下的事情恐怕就一目了然了,朱棣死后,下西洋迅被叫停,甚至连福船都给毁了,海图也给烧了!
就问一句,有那么大的仇吗?
事实证明,有啊!
因为挡人家的财路了!
官方贸易不停,民间如何能插手分润啊?
纠缠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海禁,是真的因为祖制大如山吗?
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多了,贪污六十两就剥皮楦草,怎么洪武之后,就没有人皮枕头了?
偏偏海禁这一条,永远解决不了?
说白了,是有人在维护海禁。海禁禁得不是民间,而是绑住了官方的手脚,然后民间商船敞开了财。浙闽海商背后,不就是东南的士人集团吗?
这帮人不但鼓吹海禁,还闹出了倭寇……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跟西北的晋商,完全是一丘之貉,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老朱一旦走了,原来的良政迅变了味道。
说实话,就连柳淳都低估了士人集团的贪婪,这边打仗呢,你们就那么巴望着朱允炆完蛋吗?
柳淳甚至有那么一点同情自己的倒霉徒弟了,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同情的是徐增寿!
“王爷,他给你写这封信,是不是他要动手?”
朱棣微微点头!
柳淳骤然站起,脸色急剧变化,“不行,他不行!”柳淳正色道:“这金融经济的事情,操作起来非常讲究,徐增寿他看出了问题所在,已经是很了不起,但究竟怎么才能挥出最好的效果,又如何保全自己……这件事情怕是他没有想清楚,他现在动手,会把自己陷进去的。”
朱棣也着急了,说实话,他跟徐增寿的感情不浅,这人就怕对脾气,比如徐辉祖,朱棣怎么都看不上眼,觉得他太端着,太假!
而徐增寿则不然,他是真性情,是真心为了自己好。
要知道在不久前,他跟柳淳谈论,要救的几个人里面,徐增寿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傻小子,他本来就很危险了,又何必冒险呢!”朱棣气得捶桌子。
柳淳思索再三,对朱棣道:“王爷,恐怕我要走一趟了!”
“你?”
“没错!”柳淳道:“我在东南留下的最后一手就是银行。该如何动,也只有我清楚。徐增寿,蓝玉,这些人我必须救出来。火候也差不多了,我不能一直当死人了。”
柳淳对朱棣笑道:“王爷,你是用兵奇才,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我南下金陵,跟这帮人周旋,彻底摧毁经济命脉,到时候王爷南下也会容易许多。”
朱棣怎么愿意放柳淳离开……虽说柳淳在军事上是弱项,但他智计百出,有他在,几乎不用担心军需粮草,什么事情都不用烦心,只管专心打仗。柳淳一走,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徐增寿的确不能不管……而且若是真能摧毁经济来源,切断军需粮草,那朱允炆的百万大军就不是困难了,相反,会变成朱允炆的麻烦。
“嗯!”
朱棣想了想,终于点头,“柳淳,我答应你南下,可你千千万万,要保护好自己,绝对不能弄险!”朱棣又想了想,取出一块绸子,用朱笔在上面写了一道手谕,然后盖上了他的大印,还有一方私人印章,然后才递给柳淳。
“你拿着这个!”
柳淳下意识接过,朱棣道:“你若是没法立刻返回西北,或者局势有变,你就去北平。有这道手谕在,北平上上下下,都会听从你的安排的,谁敢说一个不字,立斩不饶!”
这可是个大宝贝,简直比尚方宝剑还厉害。
柳淳小心收好,他也没惊动任何人,就离开了西安,踏上了前往金陵的道路……
他这边离开,几乎与此同时,江南是彻底大乱,乱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朝廷还是一心要对付靖难军,不愿意拿出钱财,来解救皇家银行的危局。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银行会出多大的问题,大不了损失一些钱财,共体时艰吗!包括方孝孺在内,银行是他知识的盲点,故此也没有提前察觉到危险。
夏原吉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全力调动资金,勉力维持。
可多厉害的裱糊匠,也不可能挡得住狂风暴雨。
过了五月端午,一个消息传开了……每年在端午之前,海外客商都要跟大明谈好供货协议,丝绸茶叶的生产,都要按照这个协议来办。
生意最好的几年,几乎三月下旬,就已经开谈了,可今年呢,直到端午过去,皇家银行方面,才羞答答公布,只有区区八十万两!
什么?
这不是开玩笑嘛?
柳淳第一年就卖出了几百万两,此后最多的一年,更是突破了一千万两,今年却只剩下区区八十万两,连一成都不到!
简直让人无法置信。
而接下来另一个消息,又是一盆冷水泼头……根据消息,江南的几个大户,已经从银行提取了存款,总是过三百万贯!
这几个大户都在朝中有人,银行也挡不住,据说夏原吉和痛骂这帮人无耻,嘴上说的都是忠君报国背地里却干挖墙脚的事情,简直是士林之耻!
人们绘声绘影,传着夏原吉的话,崩溃已经不可避免了,江南的各大城市,只要有皇家银行的地方,就有挤兑的人群。
徐增寿暗暗出了口气,总算是把火烧起来了,也不知道能帮到燕王和柳淳多少,反正他是尽力了!
徐增寿不知道的是,此刻有一个人进宫了,他真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吴华!
朱允炆和他手下的文官,极度排斥锦衣卫,再加上曾经锦衣卫是柳淳的部下,那就更不受待见了。
吴华为了能见到天子,不得不向腌臜的太监递了一万两银票!
一个时辰之后,吴华走了出来,腰杆笔直。
“传我的命令,查抄玄武湖别院,捉拿徐增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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