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活一万次
无风的公园里,林木安静,不见月光,黑暗的长椅上,不久前的争吵仿佛是梦里发生的事情。
惠依偎在陈问今怀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原本一直在挣扎犹豫的事情,突然就这么被攻破了,对于她这样的少女而言,每一次吻,以及零距离的触碰,都值得在日历上留下记号,都象征着全然不同的意义——她被他所真正拥有的更多、更彻底了。
陈问今记得,当年的他,也是这样的心情,只是那时候的他却不知道,惠也是如此。
这是属于青涩纯真才有的美好体验,成长让人坚强,也就意味着有所谓的事情越来越少,曾经视为神圣的事物,也成了一时愉悦的麻痹,于是无所谓得到,也无所谓得不到。
BP机响了,是惠的,她看是家里的号码,连忙说:“真的要回去了。”
陈问今送她上车,却不由猜想,当年是在另一天,发生了刚才那般的情景,只是没有争吵。
今天仿佛是把那情景提前了,那么今晚接下来的发展,会一样吗?
下了计程车,陈问今目送惠进了楼道,看着一层层的灯亮起,最后止于第四层。
陈问今也就放心了,旋即又觉得好笑,他对世间恶意的戒备,这么多年了其实都没太大变化。
当年的少年每次送惠回家也是这样,总会担心上楼梯的过程会有意外。
只是当年的他,怀揣着满满的真挚情感和对未来的美好展望,而今天的他,却只是习惯使然。
陈问今没有回酒吧,而是找了个地方吃宵夜。
‘现在的走向跟记忆里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借阿牛挑拨离间的事情提前了进展,距离惠过年回故乡还有些时间,中间的事情会有多少差别呢?’陈问今怀揣着期待,比起已知,当然是未知更有趣。
BP机终于响了。
陈问今看了眼,是惠家的号码。
从时间推测,肯定是回家洗完澡,收拾好准备睡觉了。平时她会等母亲睡了再打电话,今天本来就已经不早了,她也就不必刻意等到很晚。
陈问今回了电话,接通时惠很疑惑的问:“还在我家附近?”
电话号码里的区号部分透露了实际情况,陈问今回了句:“还在想你。”
“……我也很想你。”电话那头惠犹豫着,然后还是说了句、陈问今记忆里听过的话:“我爸今晚不回来,你要不要来我家?”
“好,我上来。”陈问今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惠反悔的机会。
陈问今想起当年也是类似情况,不同的是,那次他送惠回家之后,他自己也回去了,当惠问他这句话的时候,陈问今兜里只有几块钱,没办法坐计程车。于是就骑单车过去,结果二十分钟后惠又在BP机里留数字信息,是不能出来、以及她已经睡觉了的暗号。
陈问今当然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时候他可以坐计程车,没等惠改变主意,他就已经到了。
那么,他对于惠就更没有遗憾了。
而今晚,陈问今决定弥补这个遗憾。
门开了,惠看见陈问今时,脸上还有明显的红晕。
陈问今进了她的房间,屋子里的海报都是她喜欢的国内外的乐队歌手,都是这年代流行的冷酷风格。
“一会你睡这边,要规矩,不准乱来!”惠说完,又手指一边说:“浴室在那边。”
陈问今还没说话,就听惠又飞快的说:“我先睡了。”
然后,房间的灯就关了。
惠一口气说完了预想的话,羞的面红耳赤,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陈问今,此刻心跳速度快的仿佛要蹦出来。
这里显然没有适合陈问今穿的睡衣,于是他也就直接光着出来,摸上床躺下了,惠很紧张,连忙往侧旁挪开些,嘴里说:“保持距离!不然我生气了!我只是想你,可以一起睡但是不能动手动脚。”
“不怕你妈发现?”陈问今知道她紧张,就聊些别的。
“两间房打通了,她住楼下,我弟住这层但是睡觉很熟,打雷都不会醒。我妈一般看我回家了就不会再上来了。”惠见陈问今规矩,放松了不少。
‘这环境可真适合随风潜入夜啊……’陈问今暗自感慨,遗憾当年就因为兜里没有计程车的钱而错过踏入惠房间的机会。
可是……他当年真的只是因此错过的吗?
陈问今知道不是,最根本的是因为,那时候他信奉超越凡俗的情爱,受许多幻想爱情故事的洗脑暗示,误以为婚前超友谊是对爱情纯洁的玷污,所以还有好几次他心知肚明的机会,他却选择了放弃,因为坚信不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时少年的他,当然坚定不移的认为,他跟惠会携手到永远,所以,他可以等,可以忍。
‘当年多么纯真啊……不曾打破零距离的爱情,根本就不完整。’陈问今突然搭手在惠身上,立即感觉到她紧张的紧绷,却故作平静真诚的轻声说:“只是想抱着你。”
惠抓着陈问今的手,因为他的话,宁愿自欺欺人,故作严厉的说:“不准乱动!”
少年少女的敏锐本身就自带精神上的强烈刺激,此刻的陈问今带着比惠多二十余年的人生记忆,根本不需要如少年时候那样自以为高明、其实麻烦的曲折突破,他知道,只需要让惠记起本来就没忘的感受,自然会一步步卸下本就故意堆砌的防备伪装,她此刻本也不是拒绝,而是没有勇气跨越。
男人不能让有选择困难症的女人主动做决定,因此必须有勇气。
“惠,在公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不要说这个,好难堪……”
陈问今却故意追问,也在同时拉近了原本刻意保持的三厘米间隔距离……
于是逼问的越来越紧,惠拒绝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弱,侧身翻转成了交缠……
陈问今觉得,就像是天空中云与云的滚动,纠缠。
似云那般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柔软……
只是,风吟云缠都消停了之后,陈问今却觉得,远远没有当初少年时候希冀的那么美好。
因为,他实际上已经不是当年。
回到过去的是周围的人,而他,只是身体恢复了青春少年时。
‘这种进入贤者模式的状态……哎!缺少情感支撑的深入交流活动,就是缺乏高度。’陈问今看着惠眼里的满足和依恋,如同他许多记忆里的面孔那般。
他故作温柔的用目光回应,用缓慢的抚动安慰。
惠安心了,于是倦意上来,很快入睡。
陈问今起身穿了衣服,出去之前,没忘记去一楼把电话的分机线接上。
惠很晚的时候呼陈问今,未免回电惊动家人,就会把别的分机线拔了,打完电话再接上。
少年少女跟父母的智斗,起于孩童之时,一直不曾停过。
陈问今推门要出去时,突然心生一个念头:‘留在这里过夜百害无一利,不过,能不能回到深入交流的时候,换个过程?’
陈问今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当即又折返回屋,回想刚才深入交流的记忆时刻……
如此片刻,突然,彩光亮起……
惠醒了,却一个人逆向摆动着刚才的动作,直到回到陈问今记忆中的时刻。
‘这可有意思了!难道这种力量可以没限制的发动?就没有能量损耗之类的吗?’陈问今没空多想,连忙衔接上眼前画面应有的剧情,只是这一次,他有意控制节奏,以免与刚才的过程重复。
半个时辰后,惠再次沉沉入睡,这一次,她比刚才疲惫多了。
陈问今本来还想再运用一次力量,看惠那般倦容,想想还是算了。‘距离春节还有时间,她家的环境很适合随风潜入夜,她初次也不宜过份折腾,还是改天吧。’
陈问今再次离开,又一次接上一楼客厅里被惠拔掉的分机线。
下楼之后,陈问今的BP机响了,他估计是阿豹,就在路边电话亭回了过去。
“在哪?没事吧?”电话那头的阿豹语气关心,压低了声音说:“小高和阿牛都说你跟惠好像不开心,出什么事了?”
“你跟他们说没事,我就不回去喝酒了。替我谢谢阿牛,多亏他帮忙跟惠谈心,才替我们解开了心结。”陈问今故意一副幸福欢快的语调,阿豹立即意识到什么,换成了一副诡秘的语气:“什么情况?你跟惠干嘛了?有突破?”
“哎呀——私隐就不说了,总之替我感谢阿牛,一定要记得感谢他啊!好了,先不聊了。”陈问今挂了电话,仿佛可以看到阿牛被这反转刺激的后悔不迭的心情。
阿豹挂了电话就骂了句:“重色轻友的家伙!”旋即就回去找到阿牛,贱兮兮的问他:“你跟惠说了什么?”
阿牛以为是兴师问罪,但看阿豹的神色又不像,一时猜测不定,却故作平静的回答说:“没说什么,就是劝劝她。怎么了?”
“黄金说感谢你帮忙劝解,帮他们解开心结,我听黄金的声音,说不定是跟惠开房去了!笑的那个心花怒放哦……”阿豹羡慕又神往,不由望了眼芬,寻思着应该如何突破关键。
“是吗?”阿牛脸色骤然惨白,心里滋味百般,却还得故作平静,旋即又特意挤出微笑说:“那太好了。”
包间里,小高一阵揪心的难过,自顾推门出去了。
小高的弟弟跟了出去,拍了把他肩膀,劝慰说:“想开点啦。”
“我没事啊!黄金很好,他跟惠本来就很好。”小高很愿意看陈问今和惠好好的,只是,他对惠的暗恋之情难免还是让他酸疼。
阿豹会如何猜想,本在陈问今预料之中。
他自顾回家了,回到那个,记忆中二十多年前的家里……
花园,楼房的外墙,甚至每层楼的玻璃,阳台的摆设,全都那么熟悉。
站在不锈钢大门外时,陈问今有片刻的犹豫。
门后面,不是一个温暖的地方。
最关键的是,这里面的灰黑,与钱无关,也不是他可以改变的。
这个时代的这个家里面,就是一个自私自我的男人和一个受伤的女人的长期战争。
‘一月一号,晚上应该是亲友聚餐……糟糕——骤然回到这年代,把这事给忘了。’陈问今取了钥匙,动作轻缓的转动,开锁,他少年时期练就的无声开门锁本事,为此他还会定期给门锁和连接处上油。
门几无声息的打开了,陈问今暗松了口气,业务没有生疏!只有这时候,他才找到了当年一样的心情。
‘可见怎么多年了,当年灰黑压抑的家庭氛围仍然清晰如昨。’陈问今轻手轻脚的关门,然后,看见客厅的沙发上靠躺着坐了个人……他爹——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