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山海志
“父亲,刘家和刘四郎这些年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过了好一会,杨翯才感叹道。
“我携家在辽阳偏居了近十年,更是刘四郎的恩师,关系密切。此前我们以为刘家只是好利之家,遍开商社工厂,耳闻的私下培养工匠、账房等,只是以为逐利之举。却不想里面另有玄机。三郎,这些年在辽阳,我们一家与刘家往来甚密,你又与四郎时常结伴读书,你我都看不出来。除了你我父子愚钝,就是他刘家父子心思缜密,深不可测。”
说到这里,杨慎一往椅子后背一靠,眼睛里有些失落,“每每想起这些,我就芒刺在背,心口发凉。回过头去再看孝庙先皇病重、驾崩,到广平郡王遇刺,忠廉王裹鲁国公外逃,忠顺王兴风作浪,恭庙先皇崩殂,甚至溯洄到仁庙先皇病逝,都能看到一只巨兽若隐若现的影子。”
“父亲,这话传出去会生起大波澜的。”
“我们能想到,其他人就想不到吗?我不是说军将世家亲自下场做了这些事,他们只是洞若观火。他们盘踞朝堂上百年,哪里没有他们的细作耳目。只怕忠廉、忠顺、广平、北靖、东平这些人的鬼蜮伎俩,早就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军将世家不乏才高智绝,却偏偏装出粗鄙之状,让旁人轻视忽略。十几家世家,百年韬光养晦,代代蕴养,出一个刘四郎不易,但出数十个次于刘四郎的人才却是可得的,可被我们知道的有几个?”
“军将世家这般处心积虑,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都是拜我们前辈所赐。当初军将世家与外敌浴血奋战,文官在后面捣乱,结果造成宣同大败,不仅半壁江山尽失,周室只能偏安金陵,军将世家菁华更是几乎全军覆灭,在添补两淮世家后,花了数十年才慢慢恢复过来。”
“后来军将世家想拥立军功显赫的武烈昭王,却被文官坑死了。前周末年,军将世家有机会问鼎,却被文官勾连地方世家,推举太祖皇帝。”
听到这里,杨翯忍不住接言道:“听闻父亲此言,儿子想起此前读前人笔记,发现刘家先祖安信公阵前病故,果毅公英年早逝,有些蹊跷啊。”
“知道就好。当初一力推举太祖皇帝的袁文肃公,在给好友的书信就曾经言及,当初他最怕的就是军将世家不甘心,发起狠来跟他们争战到底。有识之士心里清楚,真打起来,文官加地方世家不一定打得过非常抱团的军将世家。于是袁文肃公连夜拜见果毅公,以大义相告。后来在军将世家聚会谋定时,果毅公苦苦相劝,说而今纷乱十几年,国窘民困,再为一已数家之利崩乱天下,军将世家将成为千古罪人。故而军将世家才退守关东九边。”
“果毅公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杨翯感叹道。
“这等深明大义之人,却难容与某些人,不到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果毅公一亡故,袁文肃公就擢升宰辅。”杨慎一冷笑道。
“想必从果毅公亡故开始,军将世家就不再有任何冀望了。”沉默许久,杨翯才开口道。
“是的。而今看来,他们默默地准备了数十年,等待着时机来夺回属于他们的。只是他们隐秘到瞒过了朝廷和天子,瞒过了天下人。”
“更甚者,上天在这个时候下赐刘四郎与他们,看来是老天爷也觉得亏欠他们,要加以补偿了。”
“三郎说得没错。刘四郎出世,可谓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只是这三者中,有多少是他以及背后军将世家的良苦用心。”
“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杨慎一默然一会道:“是的,三郎,就算如此,我们也要再争一争。这天下百姓,没有我们儒生,如何能得教化?如何能识人伦天理?如何得享大同之世?军将世家再才高智绝,也逃离不了铜臭利欲。你看刘四郎,看上去文采冠绝,可实际上,工匠商贾,全是奔着利去的。满腹经济之才,全用在与民争利,要是没有我们约束辅佐着,这天下就成了逐利腥臭之地了。”
“父亲,儿子曾细细比较过,父亲与杜宰辅的变法,在岭东、在河南、在河东、在两湖、在江西,一力推行后,遭人非议,说名为利国,实为害民。但是在南直隶、两浙,刘四郎稍加变化后,变法就收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以稻改桑,比如官贷法,刘四郎直接改成商办官督,顿时效果就出来了。税收上来了,百姓们也不闹腾了。”
“儿子曾经就此事问过刘四郎,他言道,朝廷官府当做自己的事情,不能因为税收不足就下场做经营谋利之事。这样的结果是朝廷只能得一分利,经办人却墨了九分。经济之事就当用经济之法,以利相驱胜过以权相逼。”
杨翯看了一眼父亲,继续说道,“四郎说,父亲要是还坚持如此变法,最后的结果就是变法的人越变越巨富,朝廷财赋开始是有缓解,百姓却家家尽破,民力被竭泽而渔。过几年朝廷税赋会越收越少,越来越难收,百姓们也越来越穷,最后一起完蛋。”
“荒谬!一派胡言!刘四郎不过写了几首诗词,就充起大儒来了?我在辽阳苦读了十年,上万册书才想明白这经济大计的道理。他读过几本书?居然敢妄谈天下经济?”杨慎一被戳到了最痛处,勃然大怒道。
杨翯坐在那里,没有做声。
他跟刘玄相交十年,常在一起读书,一起辩论。刘玄的有些想法,他能够理解,觉得有道理。加上这些年来事实摆在那里,杨慎一、杜云霖亲自主导的变法,弊端重重,各种问题不断,被义理派和老臣派抓到了各种把柄,批得体无完肤。但是有刘玄插手的南直隶和两浙变法,却异常地稳定有效。所以也有些问题,但都是癣疥之疾,加以调整下就好了。
可是父亲的这种态度,让杨翯保持了沉默。
“我今日举荐鞠中玉为河南左参议。”杨慎一突然说道,“鲁学良,我让他进了兵部,充任右侍郎。我的学生中,能超越刘四郎的没有,能与他抗衡一二的,也只有这么几位了。希望他们能助我一臂之力。”
杨翯听完后,知道父亲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做声,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三郎啊,为父我奔波二十多年,两鬓已成霜,却一事无成。再不搏一把,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