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
当然了,李晃的办法有抓人取供,甚至是屈打成招,泡制冤假错案的可能,很多答对问题的无辜百姓很有可能会遭受鞭打之苦,就律法来说,是不应被推广的,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只要能揪出京师的建虏奸细,就算有所僭越,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京师的建虏奸细是朱慈烺心中所忧,而蓟州和宣大传回的情报,则是令他更加警觉,去年冬季之战,跟随建虏入塞的蒙古人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入塞又空手而归,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以他们过去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会持续的在长城边界骚扰,不过意外的是,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天五月,蓟州和宣大长城外面的蒙古人竟然是老老实实,虽然也曾有少量的游骑在长城十里之内出现,但并没有攻击的动作。
总体来说,蒙古人异常安静和老实,而这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建虏强力约束他们,令他们不得进兵,明面上,建虏好像是为了双方谈判议和,在这期间不发生战争,但骨子里怕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在今冬对大明发动袭击。
进到京师之后,朱慈烺直奔皇城,然后他知道了定王生病的消息,进入宫中又知道,父皇此时不在乾清宫,而在坤宁宫,正和周后一起照顾定王。
于是朱慈烺直接去往坤宁宫。
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但穿越以来,他的身心灵魂早已经和朱慈烺本尊的血肉亲情紧密的契合在了一起,他就是朱慈烺,朱慈烺就是他,而崇祯帝周后和定王坤兴,包括永王,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因此听闻定王生病,他心里也是着急的很。
路上遇见了坤宁宫的一个太监,小声询问,这才明白,原来定王生病是因为绿萝。
自从绿萝离开后,定王一直闷闷不乐,性情也有所改变,朱慈烺开导了几次,又叮嘱坤兴,想办法让定王高兴起来,但效果不大,而定王压抑的状态,终于是引起了周后的注意,招来坤兴和太监宫女们一问,始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当知道定王郁郁寡欢,乃是为了一个宫女,而且是她赐给太子的宫女后,周后很是生气,认为定王不争气,而且不懂“礼”,绿萝既然已经给了太子,你这个当弟弟的,岂能再有非分之想,于是召来定王一顿骂。
而定王甚是倔强,面对母后的指责,一点都没有认错的意思,惹得周后大怒,令定王在殿外罚跪,原本,周后只是想要小小惩戒一下,只要定王低头认错,她就会令定王起身,但不想定王始终默不吱声,不肯认错,周后一发狠,不认错,你就一定跪着吧。
就这样,定王跪了一下午,晚上就开始发烧了。
听完之后,朱慈烺嘴角露出苦笑,想不到定王小小年纪,用情却如此之深,唉……
到了坤宁宫殿门前,先是通报,接着在太监的引导下进入,直奔定王居住的偏殿。
崇祯帝和周后正在殿中,周后不住的试泪,担心的哭泣,崇祯帝则是脸色疲惫的皱着眉头,坤兴公主站在周后身边,咬着唇,小脸黯然。见到太子,崇祯帝和周后的心情稍微和缓了一点,周后拉着朱慈烺的手,眼泪更是止不住。朱慈烺小声劝,坤兴凑过来,仰头望着他,想要和他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陛下……”
一个宫女端着铜盘从帷幔后奔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向崇祯帝和周后行礼:“定王已经退烧了……”
周后用丝帕捂着嘴,听着这个好消息,忍不住又要低声哭泣。
崇祯帝微微点头,脸色欣慰。
很快,御医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式向崇祯帝和周后汇报这个好消息。听到定王已经退烧睡去,周后这才算是放了心,搂着坤兴,又是一阵哭。
直到这时,崇祯帝才向朱慈烺问起宁远山海关的情况,朱慈烺小声禀报,父子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离开坤宁宫,就站在宫外的玉石雕栏前,完成了本应该在乾清宫进行的对话。
听到宁远吴三桂,山海关马科都已经在整兵,不出意外,秦皇岛的码头也能如期建成之后,崇祯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十几年了,大明终于有机会大规模的向建虏后方用兵了,就算不能取得大胜果,但只要能搞出大动静,但建虏投鼠忌器,再不敢在冬季大规模的入塞侵扰,给大明修养生息的机会,容后几年,等大明恢复了元气,辽东局势必然就可以逆转。
“吴三桂、马科可以依仗吗?”不过崇祯帝还是有疑虑,担心吴三桂和马科不堪用。
“儿臣以为,还是可以用的,他们两人,再加上保定总兵虎大威,是我大明现在的骑兵翘楚,儿臣的意思,今冬就由他们三人组成骑兵队,再从京营拨付两到三千人的精锐步兵,由登州水师,天津水军,龙武水师,共同组成运输船舰,将他们护送上辽东海岸,以吴三桂的统帅能力,应可胜任。”朱慈烺道。
崇祯帝点头。
对儿子的判断和谋略,他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很快的,崇祯帝就又忧虑了起来,今年并不平静,虽然河南下了几场雨,旱情缓解,但陕西和河北的旱情,却有加重的趋势,尤其是陕西,孙传庭檄报,说陕西多处发生蝗灾,怕是有席卷全省之势,一旦蝗灾泛滥,百姓困苦,必然会给残余的流贼以可乘之机。
而流贼和建虏,是崇祯帝最为痛恨和担心的两个对象,如果朝廷府库充足,他一定会向陕西拨粮,但河南的百万灾民尚没有赈济完毕,京畿之地又为了防范建虏的再次入塞,正大兴土木,修建棱堡和加固城池,征用民夫,所耗粮米众多,朝廷已经没有余粮向陕西供应了,只能令孙传庭自己想办法。
但同时的,崇祯帝对孙传庭却也是有所不满的,去年开封之战后,孙传庭虽然在朱阳关大败李自成的残余,前后擒获了宋献策和郝摇旗,并在秋天打败了袁宗第,将李自成的残匪彻底赶入了商洛山中,不过匪首也是崇祯帝最为痛恨的李自成却没有被抓获,照现在的情报看,隐藏在商洛山中的流匪仍旧有相当的数目,且还在李自成的领导中,孙传庭去年年末因为粮草困难,不得不带领大军撤回西安,今年开春之后,崇祯帝督促他速速出兵,将藏在商洛山中的残匪剿灭干净,永绝后患。
但孙传庭却说商洛山地形复杂,流匪掩藏极深,大军入山剿灭不易,怕是徒费钱粮,不如围而困之,山中辛苦,粮布难寻,只要陕西民情稳定,不给流贼再起之机,将剩余的流贼困死在山中,寻机派人到山中招降,才是事半功倍的好办法。
崇祯帝听不进去,陕西的秦兵有数万,李自成一日不剿灭,这些秦兵就一日不敢轻动,以免重蹈崇祯十一年,秦兵轻调,李自成东山再起的覆辙。但建虏入塞,张献忠在南直隶一代肆虐,朝廷兵马捉襟见肘,而秦兵是天下第二兵,如果剿灭了李自成,不管是投入南直隶,或者是北上抗击建虏入塞,大明的压力就会缓解很多,所以崇祯帝不明白,孙传庭究竟在等什么?你的屯田之策,朝廷都支持了,秦王的土地也都分下去了,秦兵都有了土地,还有什么理由不为朝廷效命?
幸亏兵部尚书冯元飚力劝,崇祯帝才没有向孙传庭发下斥责的旨意,但却给孙传庭发下严旨:年内必须清除李自成的残匪,还陕西以宁静!
崇祯帝返回乾清宫,继续忙于国事,批阅奏疏,朱慈烺躬送父皇离开,再返回坤宁宫内,和周后、坤兴一起看望定王。
定王已经睡去了。
隔着帷幔,朱慈烺能听到定王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定王已经没有大碍,顿时就放心不少。
黄昏,朱慈烺离开皇宫。
离开前,他向周后坦诚了绿萝之事,并说自己当日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绿萝会自缢,实在是对不起弟弟。周后眼中还有泪光,听完他的话,幽幽一叹:“你疼惜弟弟,母后一直都知道,但这事不怨你,要怨也只能怨朱慈炯(定王)不懂事,你是太子,向先生们学习,关心国事为主,后宫的事,勿要多忧,交给母后处理就好了。”
母后和太子哥哥说话时,坤兴公主站在旁边,小脸黯然,她真没有想到,绿萝的事情会闹这么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这个秘密告诉太太哥哥,如果太子哥哥不知道,就不会送回绿萝,绿萝就不会死,绿萝不死,定王哥哥的心情,终究是可以回复过来的,但现在看定王哥哥对这个事情的怨念,怕是很久不能平复……
离开皇宫时,朱慈烺心情不是太好。
相比于国事的大开大合,心有主见,定王的事却是让他不知所措……
“殿下,牧斋先生有信来。”刚回到府,就见右庶子瞿式耜已经在府前等候多时,见太子归来,瞿式耜急忙上前拜见。
进到后殿,接过瞿式耜手中的信,朱慈烺迅速翻阅,看完之后,微微一笑:钱谦益,长袖善舞,这点事情,果然是能做到的。
钱谦益东林翘楚,也是闻名天下的大儒,虽然没有官职,但影响力却一点都不低,照他信中的说法,他到泉州之后,郑芝龙主动前来拜访,一番秘密对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之以害,诱之以利之后,郑芝龙脸色发红,面露羞臊,虽然没有明说,但钱谦益却信心十足的保证,郑芝龙绝对不会再在红夷人的商船上捣乱了。
事后,钱谦益收郑芝龙的次子郑渡为入门弟子,为庆贺,郑芝龙花费重金,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拜师仪式--历史上,这个荣耀原本是属于郑成功的,但这一世因为他到登州领军,成了水军游击,钱谦益弟子的帽子,落到他弟弟头上。
整封信,钱谦益文采飞扬,引经论典,悄无声息的进行了自我吹捧,很显然,钱谦益知道他写给瞿式耜这封信,一定会被瞿式耜送到太子殿下面前,因此他煞费苦心,极力想要留给太子一个好印象。
朱慈烺微微笑,心中暗想:钱谦益想要出仕做官的心,一直都没有死啊……
泉州。
码头边,人潮涌涌,冠盖云集,全泉州的读书人好像都来了,其中既有已经致仕的一些名家大儒,也有去年刚刚中举,正是春风得意,想要大展宏图的新晋举人,还有当地富商和泉州总兵郑芝龙的家人,将泉州码头挤成了集市。
一艘即将起行的客船上,一个头戴方巾,穿交领儒衫、须发斑白的老者,正站在船头,向码头边送行的人群拱手行礼。
他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戴方巾,穿儒衫,眼眶泛红的冲着岸边送行的家人不住挥手。
“先生慢走,一路顺风~~”
“先生何日再来?”
在那一声声近乎崇敬的送行声中,老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晨风中,水气缭绕,船桨荡起,客船升帆远去,岸边的人、送行的声音和泉州城渐渐都被抛在了身后,想到此次泉州之行圆满成功,讲学数场,每场都有数千人倾听,冠盖云集,他钱谦益之名,响彻泉州城,最重要的是,他成功劝说了泉州总兵郑芝龙,完成了太子殿下交给的任务,老者心中不由就涌起了一股豪气。
太子殿下能想到他这个赋闲十几年的老头,本就令他惊喜,完成太子任务,他心中的喜悦就更是压不住,虽然是一代大儒,名满天下,大场面见的多了,但此时却也忍不住想要吟唱一首。
乃是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迎着海风,老者中气充足的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