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
因为当着朱慈烺的面表演,李顺非常紧张,五门表演的佛郎机炮,每一门的炮手他都亲自叮嘱。
一声令下,演练开始。
朱慈烺发现,操纵火炮的炮手并不进行测算,所谓瞄准,全是凭感觉和目测在进行。
这可不行。
只凭经验,而不是科学的测算,很难保证火炮的精准度。
没有操作手册,师傅带徒弟都是口耳相传,没有教材也没有标准,打的准不准,全看临场发挥。
百年来,大明炮兵一直如此。
不止炮兵,华夏民族很多技艺的传承,都是父子或者是师徒之间口耳相传,没有专门的书籍和经验总结,更没有科学的研究,一旦有什么意外,不管多优秀的技艺,立刻就会失传。
西方却很少有这样的事情,一种技艺只要被研发出来,就会永续发展,一来西方所有的发明,都有理论支持,不像我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懵懵懂懂的,不是失传就是走偏了。就如火药,中国人千年人就发明了火药,却没有人去探究火药为什么会爆炸?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配比延续了千年,西方人却在搞清火药爆炸的原理后,发明了威力更大的黄火药。
二来西方不怎么藏私,他们讲究是“公司化”,我们却是父传子,子传孙,家族机密绝不外传,在保密第一的情况下,很多优秀的技艺很难得到大规模的推广和发展。
火药是如此,火炮瞄准也是如此,从最早的虎蹲炮到眼前的佛郎机炮,明军瞄准一直以经验为主。
直到红夷大炮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局面,红夷大炮的射程最远高达两千米,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是目测和经验所能掌控的,因此朝廷专门聘请葡萄牙人教授明军火炮手瞄准之术,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科学测算而不是通过经验来进行火炮瞄准。
神机营是最早接触西洋瞄准法的大明部队,对西洋瞄准法应该不会陌生,但眼前的这些炮手,依靠的却依然是目测和经验。
朱慈烺不做声,默默看着。
上一次和汤若望见面时,他已经请汤若望帮着翻译那本《炮兵使用手册》了,等翻译完成,就会交给李顺,令他按照手册内容操练炮兵,现在汤若望还没有翻译完成,只能按照李顺自己的心得办法训练炮兵。
“放!”
五门火炮依次发射。
标的是两百步之外的五堆干柴。
这种佛朗机炮最远射程可以达到四百步,有效射程也就是可以精确瞄准的射程是两百步。
“轰轰轰……”
一连五炮,一炮直接命中,两炮误差在五步之内,另外两炮都超过了十步。
朱慈烺皱起眉头,大明最精锐的神机营炮兵的瞄准技术就是这种水平吗?
李顺一头冷汗,气急败坏瞪那些脱靶的炮兵。
除了命中的那一组,众炮兵都是惶惶。
“李顺,当年佛郎机人在神机营传授火炮瞄准技术,你也是参加了,对不对?”朱慈烺问。
“是,臣当时是炮营千户,连臣在内,炮营五十个炮手都参加了。”李顺战战兢兢的回答。
“这些人,今安在?”朱慈烺冷冷问。
李顺脸色尴尬:“回殿下,大凌河战役时,兵备道张春抽调炮兵营增援,一番血战,大部分人都战死在大凌河了。”
“他们死了,但你还在,西洋瞄准之术,距离和抛物线的测算,你应该是会的,你为什么没有传给他们?难道是你藏私,或者是有其他的意图?”朱慈烺厉声而问。
李顺吓的噗通跪下:“回殿下,臣怎敢藏私?不是臣不传,而是他们大部分人都不识字,不会计算,臣说半天,他们也不知道臣在说什么呀?”
朱慈烺明白了,也猛的惊醒了。
这个时代的士兵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识字的人极少,连神机营炮兵这种高技术含量的军种,使用的也都是文盲。
不识字,没有一定的数学知识,就不可能有精确瞄准的可能。
德国的毛奇元帅就有战争结果取决于小学老师的课堂之说。
要想练出一支精锐的炮兵,文盲问题必须解决。
“神机营现在识字的有多少人?”朱慈烺问。
“除了千户和百户外,识字的人不超过二十个,现在都在炮营里。”李顺回答。
朱慈烺沉思道:“从明天起,我会派内监的小太监到你军中教将士们识字,以后炮兵营的每一名炮兵都必须识字,另外,我还准备给神机营派一名炮兵教导官,明后天他就会到任,到时希望你们能精诚合作。”
谁是炮兵教导官?
朱慈烺心中已经有人选,那就是工部主事,现在镇虏厂的负责人焦勖。焦勖写了《西洋火器攻略》,又跟着汤若望铸了这么多的火炮,对火炮的使用和保养非常了解,又是汤若望的学生,炮兵使用手册翻译完成之后交给他,再派他到神机营担任炮兵教导官,和李顺一文一武,一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臣明白了。”
李顺知道自己过关了,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命中的那一组炮兵,每人赏三两银子!”朱慈烺说。
“是。”
田守信随身就带有银子,听了朱慈烺的命令,立刻就赏。
一组六名炮兵跪下谢恩,个个喜形于色。
“魏闯,给本宫装发纸包弹,本宫要试枪。”在神机营巡视一圈,基本满意之后,朱慈烺决定亲试一下鸟铳的威力。其实他早就手痒了,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从魏闯以下,所有将官都是脸色大变,田守信更是急道:“殿下,不可啊!”
“没事。”朱慈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我对神机营中的鸟铳还是很放心的,魏闯,你帮我挑铳,我大明皇太子如果连鸟铳都不敢打,还有什么资格统领京营?”
“殿下,你是我皇明的储君,不可轻易犯险啊……”田守信噗通跪倒。
这就是皇太子的无奈,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看着、护着,几乎没什么自由。
朱慈烺无奈的绕开他,向魏闯伸手:“魏闯,你没听到本宫的军令吗?”
见朱慈烺态度坚决,魏闯只好将手中的鸟铳呈送过来:“就用臣的铳吧。臣的铳,绝对安全。”
原本朱慈烺想要留在神机营中练习一下枪法,顺便和神机营的将士们共用午餐,增进一下感情,但魏闯刚帮他装上子弹,正要举枪瞄准呢,一名锦衣卫急急来禀报:“殿下,宋先生进京了!”
“太好了!”
朱慈烺豪气顿生,举枪瞄准八十步外的木靶,在一双双心惊胆战的眼神中,叩响了手中的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