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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2章 不知江月待何人

南宋风烟路
    林阡深知,战报不能光看吟儿的,那丫头素来只对他报平安;可惜其它女眷全都只看表面,给将士们的家书里但凡提到吟儿,都是赞她“主母不愧剑圣”云云……冲这一点,顾小玭是条再合适不过的暗线,可以教他及时掌握吟儿私底下到底辛不辛苦,从而远程调控樊井、宋恒、金陵甚至小牛犊等人帮他给吟儿各方面排忧解难。
    他当然乐意现阶段自己身边强敌环伺:只怕你林陌不敢来,缠着我吟儿算什么!
    李好义和杨巨源的不幸离世,早就提醒了林阡官场黑暗、权斗残酷、庙堂政务一如既往拖累前线军务——安丙哪是曹王设想的“又一个吴曦”、哪是吟儿希冀的“下一个曹玄”、压根就是“另一个韩侂胄”!抗金热血不假,可却好大喜功,在盟军背后的小动作不见棺材不会断,林阡对这一类的主战派当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直到获悉郡主府近期发丧,林阡才恍然韩侂胄为何不受控,给叶文暻洒酒遥祭之时,意识到盟军折了一只深藏不露的辅翼;当恩仇随风尽泯,叹今生辜负之人何其多……
    忽然想起吟儿最新一封书信,林阡内心的忧愁方才排解——吟儿最近读书甚多,给他分享她的见解:《杂记》记载曹孟德凄怆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个“负”字,会否不是辜负,而是担负?
    一方面想到吟儿他就情不自禁想笑,一方面,他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心念一动,汉帝及其拥趸对曹操存在依附关系,却几乎从始至终都视其为奸恶,不止一次地密谋刺杀或毒杀……以史为鉴,韩侂胄亦敌亦友,那……宋帝呢?
    刚好杨叶代表慕容山庄从淮南来,也提醒林阡说:随着形势的变化、人心会变得叵测,宋帝毕竟在盟军的背后,盟王您不可不防他。
    不过,九月上旬,毕再遇的“败北”和赵扩的“退兵”配合默契,令林阡回忆起临安的酒楼里三个人理想一致、结拜兄弟,他有理由相信宋帝还没到会被韩侂胄吹点风就动心的地步。听林阡为宋帝作保,杨叶便也点头,恭喜林阡说,川蜀、浙西皆稳,能后院起火的地方越来越少,盟王可以比过去更放心地一往无前。
    “山东只差一步,随后便是陇、陕、晋与齐鲁,合围河南、兵临西京。”杨叶从小便和金陵并称智囊,当然看得出——金朝疆域,实际已有半数在林阡控制之下。
    然而,不管是杨叶金陵,抑或陈旭荀为,都承认他们的格局不及曹王和柏轻舟——他们的眼界,没涉及蒙古!
      
    昔年竹庐夜话,柏轻舟初见林阡便同他强调了四点:川蜀、陇右、陕南、山东为盟军四大根基,务必巩固;环庆、京兆、鄜延等地,宜徐图进取;若金宋先战,请量力而行,切勿与金朝互耗到底;若金蒙先战,切忌联蒙灭金,否则必引狼入室。
    天不遂人愿,开禧北伐、泰和南征、以及陇右山东与川蜀这么多场硬仗拼下来,盟军和金军竟出现了两败俱伤的迹象也淡化了蒙古的存在。所幸吟儿最近和蒙古金帐武士接触颇多,提醒了林阡找回失落已久的大局观,于公,他当然也乐意和金军胶着在这马耆山,一可给盟军的四大根基休养生息,二回归和吻合轻舟拟定的轨道,三不再对金军尤其曹王府赶尽杀绝,换种方式打,或许战胜后还能以战养战,四,加入蒙古这个变数,提防他们成为黄雀或渔翁。
    对林阡而言,如今数第三点最难:“中秋以后,我对金军屡次功亏一篑,总是对这样那样的细节有所失算。当务之急是想清楚,接下来到底换哪种方式打?到底要如何才能将我对金军缺的这口气捋顺?”
    “盟王三思,当前战事不宜再拖——若不全力以赴,恐怕宋廷误会,而且贻误战机。”且不说宋廷了,就算杨叶自己,也不具备对蒙古的前瞻。不可能有。
    “放心,战机若至,不会刻意去拖;我必全力以赴,但不赶尽杀绝,这个九月,打着打着兴许能找到最适合的节奏。”林阡对杨叶说,你听完我说的,就会理解,宋帝也会——“杨智囊,吟儿给我的信里说起,蒙古有两个金帐武士暂住在百里林中养病,起先不知短刀谷有人精通各国语言,所以某日说起她们的大汗和三哥。”
    “蒙古?西京更北面吗?”杨叶倒也略知地理。
    “不错。蒙古最乱的时候曾经六雄并立,十几年来,被金帐武士的大汗逐一击败,就在两年前实现了彻底统一。某日聊天,这大汗问众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有人回答,是胳膊上绑着猎鹰,胯下骑着骏马,身穿华美的衣服,趁着晴朗的天气,打猎。又有人答,是抬眼望天上鹰搏击长空,骑骏马在草原上飞驰,乘着风遨游,再快乐不过。还有人说,出去打猎的时候,乱箭下欣赏野兽四处逃窜,最快乐。”林阡说。
    “回答千篇一律,野蛮尚未开化。”杨叶笑了起来,“听着有点像几十年前的女真人。”
    “听到这些回答,她们的大汗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喝奶茶,吃烤肉。直到她们的三哥说:征服世界,统一天下,让蓝天之下都成我蒙古人的牧场,她们的大汗才大笑起身,扬鞭指着天下:那就立即去做这最快乐的事!”林阡说到这里,杨叶神色猝然一变,缓得一缓,才把震惊消化,点头:“几十年前的女真人,也是这般给了我们靖康之耻……盟王可托文暄大人、谈靖郡主,让宋帝也尽快掌握这格局。”
      
    蒙古在侧,曹王和林阡先后认为要换思路,林陌和夔王又何尝不是?
    不过,和他二人不一样的是,对于林陌和夔王来说,要换思路的根由在“金帝”。
    金帝给他俩的震撼竟比成吉思汗还要大?这可能是他俩被最近在山东受到的打击一叶障目的缘故——
    八月十九,夔王见林陌前来莒县解围和抢功,倏然意识到林陌当初率曹王府自戕是计,大叹这驸马阴险狡诈;月末退守马耆山,正因夔王空前憎恶林陌,这才被卷进了林阡的毒计“驱虎吞狼”,犯浑到“宁可大金覆灭,也要和曹王府争夺山东金军控制权”的地步,这一时期的夔王将其余对手都淡忘,而只把林阡一个判定为最强和最毒辣;未几,金帝从外打破林阡此局,才令夔王恍然惊醒,原来金帝段数也不低,一直都在扮猪吃虎!?高阁观尽人心暗,夔王完全反应过来之后,对范殿臣、仙卿、素心说:金帝实际是在内斗之际刚好正面作用于外战;眼下,我们只能期待林阡杀出重围,可笑好几层都是我们设的围……此外,林陌和曹王府看似死灰复燃,实际在弄权方面和金帝比还差得远呢,他们不会真的复燃,所以我们还有希望……
    是的,不仅林阡小觑、夔王漏算,纵连林陌为首的曹王府以至于三线九路的所有金军,全都低估了金帝的制衡决心——授意西线金军到山东救驾,术虎高琪和完颜纲还以为金帝是“不得已为了保命而向曹王府低头妥协”?实际有一定的妥协、但当然不止于此。什么叫“七月下旬金帝就发现夔王有问题”?实则金帝动起送走枕边人范氏的心思更早,根本是夔王刚在青潍露脸的同期也就是七月中旬!也就是说,金帝在夔王自以为机会来了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在调控曹王府、夔王府、卫王府、完颜匡、黄掴等十八(谐)路诸侯,不露声色,按部就班,深谋远虑,令人发指!
    正是因为完全忽视了金帝,林陌远道而来阻击林阡之际,原以为可以用战功将曹王府彻底救出困局,不料,被天火岛岛主范殿臣当场抢功也就罢了,被林阡洞悉和利用矛盾随后驱虎吞狼也就罢了,千防万防没防住这位可怕的金帝,最终被他在民间威望和军队向心力上一起分一杯羹——“对曹王府的解除通缉”金帝果然早就提上了日程,但和林陌预想不一样的是,金帝自己,要主导那最终的、质变的、关键的一“提”!山东金军控制权、夔王要、林陌要、他完颜璟本人最需要!
    “曹王府绝非窃国奸贼,只有个别妄人跋扈,西线对朕不敬之罪,朕念万民,既往不咎,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务必戴罪立功救大金于水火”——完颜璟这道圣谕,不仅对林阡釜底抽薪,还绑架着曹王府不得居功自傲,更加向黄掴、仆散安贞、完颜匡、胡沙虎这些人抛出橄榄枝,你们这些中间势力,无一例外背叛过曹王府或曾与曹王府不睦,如今却一门心思要与曹王府的敌人夔卫联军对着干,两面不容,往后也只能认定我一个主帅。
    金帝此举,大有架空曹王府、驾驭其余所有金军之势,因深信曹王府大公无私,也洞悉夔王卫王都不想死,所以先胜而后求战,无人能够阻拦。事实不出所料,夔王卫王怕被清算,低头做猪,乖乖奉旨;林陌也谨遵曹王指示,牢记北疆经略,一切以国家为重,不争。即便接手山东时就是逆境,也努力借着红袄寨修兵之机站稳脚跟。金帝要团结一致,那曹王府就带头众志成城。
      
    这段时日,胥鼎、完颜天骥、完颜承晖等人亦听从曹王之意,随风潜入夜地对金帝劝谏“勿忘蒙古”——收到曹王密信时,胥鼎等人私下都曾赞叹,像曹王和驸马这般无私的身居高位者,大金若多几人,也不至于这般内忧外患。
    事与愿违的是,忠臣良将虽多,正为弄权胜利而得意的金帝并不对他们的上奏上心,他派去接纳铁木真进贡的,非但不是曹王希冀的强悍之人,更竟是东线西线全体金军最闲也最没用的那一位——懦弱无能的卫王完颜永济。
    这当然不是金帝糊涂,他厉害得很呢,他正愁没借口把绑成一体的夔王和卫王拆开!秋后算账的此刻,他迫切想看清楚他俩到底哪个是鬼!好个完颜璟,说他离开范氏就精明了吧,可是精明劲全拿来因私废公——有什么比威胁朕性命和皇位的更要紧?尝够了内斗的甜头,完颜璟对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上瘾,专注于看夔王卫王曹王的好戏,因而把本该当做外敌的蒙古视为了“诚心诚意的进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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