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除岁师
唐四爷稳如泰山,唐委员对儿子信任得很,只笑骂了句:“鬼精鬼精的”也就任由他去了。
前几年他反过蒋,难以保证老蒋现在因为政治因素要拉拢自己的真心实意,所以这也是个机会,既然白启宪动了手,他就看看委员长会不会出手帮自己把这破事给解决了。
唐生智想到自己在平津的旧部,不由得笑了。
不得不说唐四爷是个明白人,白启宪这事儿一闹出来,远在金陵的委员长气得就摔了好几个笔筒镇纸。
他在北伐的时候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借着宋家再次翻身,可他有了财力支持,也能从美国人手里买到大量军火,但手底下能用的兵将太少。桂系当年吞了湘系的唐生智一大批人马,两边起了嫌隙,这个事儿让委员长看到了拉拢唐生智的希望。
姓唐的是个土匪,可他会带兵打仗,更疏财仗义会收买人心,别以为他不晓得,就算是唐生智的得力干将李品仙那个战将被桂系的收编了去,可私下里心还朝着这姓唐的。
得了消息,气得发过脾气后委员长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打个电话到了武北省军政府。
就在省城到处戒严的时候,省城的湘郡中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间仓库里围着四个人,拿着大衣套在头顶盖住了脑袋与中间的那盏油灯在开会。
其中一个年长的戴眼镜的学者小声道:“国党内部派系斗争形势日趋严峻,这次白启宪被刺杀,一定会激化湘桂两派的矛盾。自从二七年姓蒋的撕破了脸发动‘四一二’事件,国共的合作破裂,到现在到处清共,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同志们,这种时候我们千万要稳定团结,不能在戒严的巡查军队前暴露。”
“不错,卢为民同志说得对。开展爱国爱民宣传、发展爱国积极人士壮大我们的队伍、坚定信念,将工、农、兵组织起来进行革命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这人说完,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浓眉大眼的青年迟疑的道:“同志们,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接触一下唐生智,看看这位跟国党那边关系的虚实,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我们的工农武装割据的方针就更容易推广。并且争取到了唐生智,湘郡与武北就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革命根据地,从而扼制住两广的国党军队。”
他这个话提出来,其余的人一时都沉默,在思考这个可行性。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卢同志可能是几个人当中的领导,他对这事做了总结,看向年轻的青年:“王常生同志,你的文物货商身份比较适合进行接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王常生严肃应下。
讨论完这件事,卢为民又将眼光看向在场的年龄最小、并且是女性的同志。
这位姑娘柔柔美美,穿着学生衣装,要是扈老十在这儿,怕是要惊讶出声,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却正是五小姐慧如。
她此刻全无在盗门的柔柔弱弱,一双眼睛坚定又坚强,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向组织汇报情况:“卢首长、几位首长,学校的思想进步的学生很多,我这边带领着学生会成员抄印了不少宣传小册分发了下去,已经有一部分同学经过我们的考验,心性坚定,思想积极进步,经过学生会会议,我想请示一下首长,可不可以将他们吸纳入党?”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递给卢为民。
“这是那些同学的名字与家庭情况。”
“另外,我也借盗门五小姐的身份接触了一下底层的江湖人士,有所触动的人不少,如果他们投身革命,肯定能成为一批中坚骨干的力量。”
王常生听了这话皱起眉,不认同的摇头。
“慧如同学,江湖人士投身革命我们当然欢迎,但要说他们能成为中坚骨干力量,这点我不认同。”
卢为民等人倒和颜悦色,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反而看向慧如:“慧如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
慧如显然对眼前的情况有所准备,她口齿清晰又有力的道:“江湖人虽然是士、农、工、商四民之外的人,但江湖人有本事,五花八门本事不同,虽说坑蒙拐骗的不少,但真正身怀绝技的也不少,并且江湖是个庞大的体系,有着堪比全国广大的消息脉络,如果晓之厉害让他们投身革命大军,不仅方便我们在湘郡的革命工作展开,更能及时得到一般革命工作得不到的情报。”
王常生轻哼了一声:“慧同学,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消息?什么江湖人,不就是一些偷鸡摸狗、吹拉弹唱讨权阀有钱老板欢心的伶人?他们哪来你说的那样大本事。”
慧如涨红了脸,瞪着眼从心底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怒气。
真正的江湖并不被一般人知晓,她晓得这个原因,但也为这话听着感觉刺耳。
同样是讨生活,只是江湖人多丐多盗,多杂耍唱戏算命看八字骗取钱财就被世人这样误解,慧如想到门里给自己表演绝技的那些兄弟,又深深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身怀绝技的人材不该被埋没,如果他们也投身革命,一定能为革命的全国性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就在慧如红着脸要争论的时候另一个老同志贺得清开口批评了王常生:“王同志,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那些人和我们工农兵有什么区别?同样是生活在社会阶级底层的人物,如果能争取过来,我相信,确实可以壮大我们的革命队伍,并为革命做出贡献。”
他肃脸训完王常生,转过头来对慧如和颜悦色的道:“慧如同志,你提出来的问题确实是个好问题,这件事就交给你,你先想办法接触看看,如果可以,我和卢同志再深入一步接触。”
慧如被领导肯定,抿着嘴坚定的点点头,同时大方的接受了王常生同志的道歉。
她能理解王常生,他是一个商人,他接触的多是商贩老板,出入的场合让他看多了卖艺的伶人。她是一位坚定革命的好同志,不会因为对方这点言语失误就斤斤计较。
一场顶着戒严秘密召开的小型会议在黑暗里结束,外头的寒风刺骨,时不时飘落的几朵雪花更让这个夜晚趋向凛冬,但开会的四个人都坚信着,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革命的光明迟早要来临。
省城的另一头,范十九爷与扈老十打过电话,等扈老十挂了,一转身就看到滕咒阿婆站在后头看着他。
“阿婆,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炉子里的石头冷了?我这就去重新热几个换了给你热被窝。”
滕咒阿婆笑着摇头,她喊老十:“莫有,石头还热着呢,我起来喝个水。老十啊,来,回来省城你一直忙,我们娘两个好久莫有好好说下话,你要是不睡,就陪我聊下天。”
两个讲了下家常,说了下孩子和老十媳妇能干,将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滕咒阿婆拉着扈老十的手:“阿婆我年纪也大了,现在这个世道,到处是土匪,到处军队打仗,你们也不容易,阿婆这把年纪了,也就你这半个崽,每天你出去,我这心里都提心吊胆的。老十,你现在的这活计,要我这老太婆看,做的也不是良心活,要不,带着阿兰和孩子,跟阿婆我进寨子里住,日子是清苦了点,但有族人在,总是一方净土,莫得土匪强盗敢来打的。”
扈老十听得动容,他看着滕咒阿婆的面孔。
老人家眼神已经不好,脸上的皮肤也干干皱皱,只能依稀间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还长了斑,头发也花白,可就算一把年纪了,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睛也是世上最和蔼最动人的,老人家看着么子都不晓得,可他们更通达,更敏锐,更能感觉到有么子事怕是要发生。
扈老十心头发软,很想张嘴应下来,然而刚才与范十九爷商议的话又在脑袋里浮现,他张着嘴,结果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哪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老子娘为他操心?家是他的责任,让娘和婆娘孩子过舒服日子才是他应当努力奋斗的。
就这么一卡顿,滕咒阿婆大概就明白了老十的意思,她叹口气,声音在一盏豆黄的烛火里似乎也跟着寒气丝丝飘摇起来。
“要是老十你有另外的打算,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人在外头走,凡事要小心。我这里也莫得么子好东西,虽然已经不养蛊很久了,但我这里还有个老伙伴,陪了我十多年了,我把它交给你,好歹遇到事能给你挡一挡。”
说着滕咒阿婆扬手就往扈老十胸口一巴掌拍下去。
扈老十瞪大了眼,默默的受了这一掌,在阿婆手掌拍过来时,他看到阿婆的指间似乎有一道细微的金色流光闪过,再摸身上,啥感觉也没得。
“阿婆,你给我下了么子蛊?”
扈老十把拍完一掌后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尽,一下老了好几岁的阿婆掺到了屋门口,终于在离开时忍不住问。
滕咒阿婆躺在床上虚弱的笑了笑:“不早了,你快回屋睡吧。”
站在阿婆的屋门口,扈老十站了好一阵,他的心里有一丝不安,但又无法说出是么子不安,最后只好怏怏的回了房。
屋子里,阿婆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十,你可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