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首辅
嘉靖六年七月初二,已经连续有半个月没下雨了,京城的高温连日不退,入黑后依旧热浪、逼人。小时雍坊的吴府门前,早早便挂上了两盏大灯笼,数名家丁正坐在门边的长凳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高谈阔论。
此时有三人来到吴府门前,为首之人是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身短打装扮,体形健壮,高鼻宽口,轮廓分明,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十分之有威势。
青年的身后立着两人,一人约莫四十许,长衫阔袖,看样子是个读书人,另一人也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生得孔武有力,亦是一身短打装扮。
坐在长凳上乘凉的家丁连忙站起来,十分无礼地喝问道:“你们仨,打哪里来的?这里可是国丈吴府,别自找麻烦!”
为首那名青年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张请贴道:“某家乃忠勇伯俞大猷,应邀而来!”
原来这名青年正是俞大猷,站在他身后的则是他左臂右膀赵大河和陈大成,乃俞家军的骨干人物。
吴府的那几名家丁一听,立马收敛起了傲慢,接过请贴看了一眼,又恭敬地双手递回给俞大猷,陪笑道:“原来是俞将军,快里面请。”
话说自打前几年的沿海平倭战役后,俞大猷开始声名鹊起,表现相当抢眼,成为大明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深得主帅徐晋的赏识,最后更被任命为第一任的南洋都护府都护。
前月收复安南国后,俞大猷的名气就更大了,日前刚回京就被加封为世袭忠勇伯,食禄一千石,与谢二剑和王林儿的待遇相当,而且,俞大猷还被张璁等人举荐,正式挂帅为平西大将军,节制陕西诸路兵马,全面接手徐晋未完成的工作。
所以,现在的俞大猷已成为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武将们套近乎,就连文官也有不少伸出了橄榄枝。俞大猷此人并不善应酬,对于大部份人的宴请都婉拒了,但是国丈吴德友的宴请却是不能不来,毕竟是皇亲国戚,得罪不起,只能赴约了。
且说俞大猷三人在家丁的带领下进了吴府,来到客厅之中,结果发现客厅中竟然坐了不少人,不由微愕了一下,想必居中而坐的那位就是皇帝的老丈人吴德友了,于是拱手行礼道:“俞大猷见过国丈大人。”
吴德友乐呵呵地道:“俞将军不必多礼,哎呀呀,老夫早就听说俞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英姿飒爽,好一员虎将!”
吴德友左手侧一名文官打扮的老者捋着须微笑接茬道:“世人都道靖国公是徐常胜,殊不知忠勇伯俞将军也是至今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啊。”
俞大猷连忙道:“国丈大人和这位上官大人谬赞了,在下安敢与靖国公相提并论呢。”
吴德友左手侧那名文官身穿绯红色的官袍,而且绣着一只锦鸡,妥妥的二品大员,所以俞大猷虽然不认识此人,却是口称上官。
只见这位二品大官又捋着须笑道:“俞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汝日后的武功上就未必会在靖国公之下,此番若能平定吐鲁番,封侯指日可待也!”
俞大猷连道不敢,而他身后的赵大河却是微不察地皱了皱眉,隐隐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吴德友瞥了依旧神色平静的俞大猷一眼,笑道:“只顾着说话,倒是忘记介绍了,这位乃史部尚书方献夫方大人,这位乃史部郎中张璁张大人,这位乃刑部主事桂萼桂大人,这位乃咸宁伯仇鸾仇大人。”
俞大猷微吃了一惊,连忙一一见礼,然后落座!
众人闲聊了一会便入席了,彼此觥筹交错喝了数巡后,刑部主事桂萼便笑吟吟地道:“俞将军,前番举荐你出兵安南的是张大人,这次举荐你为平西大将军的人也是张大人,是故俞将军真应该敬张大人一杯啊。”
张璁连忙正容道:“为国举贤是臣子应尽的职责,本官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桂大人休再提起,以免让人误会。”
“张大人风高亮节,实乃我辈楷模也!”吴德友呵呵笑道。
俞大猷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酒杯道:“本将敬张大人一杯。”
张璁欣然与俞大猷对饮了一杯,微笑道:“俞将军毕日便要启程西行了,预祝俞将军旗开得胜,马上封侯。”
“承张大人吉言。”俞大猷连忙道,在座诸位也纷纷举杯祝贺。
仇鸾眼底闪过一丝妒忌,这货曾随徐晋出兵东瀛平叛,虽没立什么功,但后来还是捞了个蓟州总兵的实职,结果呢,今年年初随徐晋出兵北伐鞑靼时全军覆没,丢了十几万石的粮草,害得徐晋的五万北伐主力大军差点全军尽墨,事后被削了爵位,前不久嘉靖才看在勋贵们纷纷求情的分上,恢复了仇鸾的爵位,不过从咸宁侯变成了咸宁伯,降了一级待遇。
“仇某也敬俞将军一杯,祝俞将军马到功成。”仇鸾举杯假惺惺地道。
俞大猷与仇鸾对饮了一杯,刚放下酒杯,便听吴德友道:“俞将军此番挂帅西进,必然要带些自己的人手吧?”
俞大猷点了点头:“皇上允准本将携兵一万。”
吴德友眼珠一转,笑道:“那正好,咸宁伯乃武勋之后,曾获武进士第三名,乃允文允武之才,只是时运不济犯了点小错,就被束之高阁,俞将军此番西行若是缺人手,何不给咸宁伯一个机会?”
“这个……”俞大猷面露难色,他手下的俞家军就有五六千人,用起来得心应手,本就不打算再增加人手了。
吴德友面色一沉道:“莫非俞将军信不过老夫?”
俞大猷自是不敢得罪国丈,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史部尚书方献夫,只好道:“不敢,既然咸宁伯有报国之志,本将军又岂会拒绝呢!”
仇鸾大喜称谢,吴德友也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咸宁伯参加武举那年可是靖国公亲自主持的,以他的眼光又怎会选错人呢。”
俞大猷闻言倒是稍稍放下心来,倒是张璁皱起了眉头,他之所以举荐俞大猷,是打算以俞大猷的崛起来削弱徐晋在军中的影响力的,所以只希望他成功平定西域,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而仇鸾这货是有“前科”的,这次若又拖后腿就糟了。
不过张璁担心也没有办法,毕竟仇鸾走的是国丈吴德友的路子,他自然不能当众抹吴德友的面子。
这场酒宴一直喝到晚上八时许才结束,已有几分酒意的俞大猷站起来告辞,吴德友热情的留宿,不过俞大猷婉拒了,带着赵大河和陈大成两人离开了吴府。
“俞将军留步!”俞大猷三人刚行出吴府大门,张璁、桂萼和方献夫三人便联袂行了出来。
俞大猷停下脚步,回身抱拳道:“三位大人有何吩咐?”
张璁微笑道:“俞将军是走路来的?若不介意,可与本官同乘!”
俞大猷摆手婉拒道:“张大人好意心领了,天气闷热,又喝了酒,走路正好凉快些。”
张璁闻言也不勉强,点头道:“也是,俞将军且去!”
俞大猷又抱拳作了一揖,转身大步离开。
张璁目送着俞大猷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去,方献夫皮笑肉不笑地道:“秉用兄,看来俞大猷并不是很识抬举啊。”
张璁淡然道:“这才正常,他若是一开始就完全倒向咱们,那才是值得商榷的,放心吧,文武第一,武无第二,他不会甘于徐晋之下的,那就足够了。”
……
这个钟点晚风习习,倒是凉快了些许,俞大猷禁不住把胸襟扯开一些,天气本来就热,喝了酒就更热了。
“将军此番西行,若能拿下吐鲁番,准能封个侯爵,要是扫平整个西域,嘿嘿,跟靖国公平起平坐也是有可能的。”陈大成喜滋滋地道,眼中像燃着一团希望之火。
话说俞大猷虽然是徐晋一手提拔起来,但他手下的心腹自然都向着他,处处为他着想,对徐晋反而没多少敬畏爱戴之心。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徐晋能当国公,自家俞老大自然也能当国公!
俞大猷倒是要头脑清醒得多,他知道无论是功绩,还是格局,自己都还不及徐晋,不过在领兵打仗方面嘛,他倒是觉得自己可以和徐晋比一比。
“别瞎说,靖国公又岂是你能编排了!”俞大猷低声斥道。
陈大成撇了撇嘴,倒是不再作声。
赵大河却是皱起了眉头,他曾是浙江义乌的县令,后来俞大猷在义乌征了兵,他这个县令也被徐晋任命为俞家军的监军,自始便与俞大猷成了最紧密的拍档。
赵大河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不像俞大猷和陈大成,他在京中还是有些人脉的,所以尽管才回到京城数天,但对京中的局势还是有些许了解。
只听赵大河沉声道:“将军,属下听闻张璁与靖国公并不对付。”
俞大猷脚步一滞,愕然道:“怎么说?”
话说俞大猷在马六甲驻守,这几年朝中发生的事他知晓甚少,譬如陆炳张璁等人曾差点至徐晋于死地的事,他并不是很清楚。
赵大河便将自己近日听到的消息略略说了一遍,俞大猷听完后沉默了,陈大成这时也心头打鼓了,他虽然对徐晋没多少敬畏之心,但也不想与徐晋这尊大神为敌啊。
“老赵,你咋不早说?完了,既然张璁与靖国公水火不容,那靖国公会不会把咱们当成张璁的人来收拾?”陈大成牙痛般道:“要不将军推了这份差事?”
赵大河苦笑道:“圣旨都接了,哪还能往外推,你小子有几颗脑袋?”
俞大猷沉声道:“管那么多作甚,某家只管打仗便是,走吧!”说完大步行了开去。
赵大河和陈大成对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将军说得对,咱们只管打仗,其他的关老子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