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灯梳零落
“阿苏…阿苏…”
眼前之人可不就是阿苏,一瞥便让我难以忘掉的眉眼,即使我知道此刻是梦或是幻觉。
他叹了口气,无奈低下头看我,柔软长发蹭到我的脸颊,竟叫我有些真实的触感,还有他绵长温热的气息……
“幻境在它毁灭之时,便想拉着我们陪葬。”
“其实外界才不过过去了两日。”
阿苏抚掉我眼中夹杂的眼泪,我以为阿苏一直怨着我,不会再像那样看我。
心中万般思念和苦衷都想在此时讲给他听,若他在病痛之时知晓一切或许会少了些折磨,我也不会每日都过得如此痛不自胜。
他挽起我的一缕发丝,发丝参白皆是每日思念他所致。
他细细打量着,继而道:“我原以为,你是天生无忧无虑的性子,不会为此间苦恨所纠缠。”
“不知经历了这些,你会不会对我……”
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话,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阿苏,阿苏从未有着这般镇定自若、不失帷幄的样子。
果然我听他道:“我不是阿苏。”
我失落不到几秒,他又说:“你也不是花满衣。”
眉头微皱,不知其所言何意。
忽而间,又觉真真假假四字在我脑海里游来游去,仿佛是被他指引着不得自控般盯着他的眸子,继而被他迫着与他的眼中柔光相交纠缠。
竟然听到琴弦挑动的声音,他抵着我的额头,我竟陷入了他眼里的咒法。琴声微却巧触人心弦,将我心中的悲欢和记忆中的真假分得清清明明。
一瞬间我的记忆同这些痛苦分开,原来他讲得没错,我被困着经历了别人的痛苦。脑袋还有些痛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抱着我要带我走。
他走得不紧不慢,身后却是在一步一步塌陷的幻境。
因阿落搭救,我这才没丢了性命,以后我一直将他当恩人一样供着。
幻境果真恶毒的很,我魂思皆复明之后,心情畅快愉悦,不过花满衣的遭遇让我同情哀婉。
原来有的人只要想到就能知道心痛起来是什么滋味。
阿落恩人看我眼神越发不对劲,以前对我嫌弃大过于友情。
当下我对他感激有加、不再同他呛话之后,他看着我就像我看到了肥美的鱼儿,眼睛发光。
我担心自己也肥美了起来,这才叫他这等御妖师虎视眈眈。
“阿落,鉴于我们出生入死的道义,你若还是想猎了我,你不厚道了。”我多次跟他沟通,想让他明白些,不然我们的交情难以再走下去。
因我救了岚月出来,实际上是我跟阿落救了岚月出来,而我弱不胜强,身子有所损毁。
是以,接下来在道观的大半年我都在床上调养以待康复如初。
只是我看阿落却无损分毫,神清气盛,我羡慕他内力高强,也好奇他内力高强到何种地步。
岚月对我毕恭毕敬,日日给我端屎尿盆,她说我对她救命的情意没齿难忘,以后给我做牛做马。她担心我做噩梦睡不好,便搬来同我睡在了一起。
两个人实在挤了些,我又不好意思跟她说,毕竟她是来照顾我的,挤就算了,关键是她睡到半夜会自然得将我抱在怀里。
有一夜我还听见她说:“裳,衣服穿上,光着莫着凉了。”继而她一阵不明笑容。后来我有好些日子都在琢磨她那夜的梦是怎样的。
日日三餐皆丰富,这日她做的鸡汤异常鲜美,比以往鱼汤鸭汤少了些腻味多了些鲜味。
她托起袖子擦了下我吃到下巴上的油渍,她喂得慢而缓,许是怕我烫着噎着还是怎么。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等鸡汤还是大口饮尽才是绝妙。
鸡汤一滴不剩,我意犹未尽,她瞧了瞧干净发亮的汤碗,叹道:“奇女子!”
不过道观内无一只鸡鸭鱼,我很好奇她哪里日日逮的到这些鸡鸭鱼。她说自然是有人可以所托,不过这今日之鸡来得十分轻松。
我细嚼了她说的轻松二字,恍然间感觉心中有些愁闷。前天我让翼城出门溜几圈,到今日他还没溜回来,我以为他自有他的安排。
我看着干净发亮的汤碗,陷入沉思,越发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持续了两日,当我看到翼城跑了回来,看起来安然无恙,我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爹爹,你看小城给你叼来了什么好吃的。”
一听他说到好吃的,我对他感到欣慰。抬首望去,只见席瑜立于跟前。
对于他迟迟才出现,我没有多大计较。他说他是要来照顾我直到我活蹦乱跳。我想我这场休养休得很有意义。
紧接着岚月实在不能再拖着边境的战事,是以席瑜接手照顾我,这个过程顺当得我心满意足。
雾散天明,不再是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意境。只是这还是淡淡的雨季,不免凉寒透了窗子进来。
我比别的道姑多盖了床被子。
观中道姑此时正在早修,而我十分爽快得歇在床上受人照顾。此感觉就像幼时学课时夫子跟我说:我教不了你了,你还是回家睡觉吧。
果真我当日就少了上课的烦忧舒服得睡了一天。所以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觉的趣味远比,晚上正常睡觉的趣味多的多。
暮色四合,人声杳杳。
此时我想温一壶酒,赏着开得鲜艳的水仙,再与席瑜话说我有趣的往事。
席瑜执起他的长萧,触上双唇,吹一首愉心的调子给我听。
箫声淡雅流畅,给我的心田灌上了甘甜可口的泉液。我饥渴难耐故而侵夺水分,却尝过甜头之后复而饥渴。
他看着我发上那个他送的簪子,会心笑了笑。
不一会儿他放下箫,低眉若有所思。
“听说,你同珺公子一起在幻境里历了一些事。”
我见他脸上露出不满,眼中横是担忧着什么。
我拽着他细嫩的手,同他说:“幻境之事都是虚假的,我不是花满衣,他亦不是叶苏,我分得很清楚。”继而给他大大的笑容宽慰着他。
他紧缩的眉头终舒展开来。
“你的朋友最后康复了?”他问道。
我点头:“她跟我说,她不曾得到的皆在幻境中拥有了,所以执念消散,她便释怀了。”
他品味了一番,把长箫置在我的床头。他撩起衣摆,坐在了床边上。我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了位置。
“求不得之因,便是放不下。”
“能放下能释怀,皆会有善果。”他缓缓说了这两句话。
我奇怪他说出这么佛家味道的话,不知是谁教他的,我不好意思问。
我轻笑了一声,伸出手碰上他的额头,他略显惊讶,我笑着:“你同我说什么求不得,什么放下。”
惊讶过后,他却一本正经握起我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我抵不过他的力气,被他一拽便跌在他怀里。
这种天气啊也常常叫人闷,闷着闷着竟让心口子有了思绪意乱的意味。他倾身过来,淡蓝有细理的宽袖将我的手包裹在里面。
这将将要覆上我的脸,却有一阵瓶瓦摔裂的声音扯碎了这一卷似波似火的画。
我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是那个崽子坏了我这等大事。眼见席瑜已重新找着事做,我叹息不已,机会错过就不再。
我总不能要求他重新开始,这样显得我不正经。
后来席瑜告诉我,他去幻境找我之时,发现侵入过幻境的异魂不止我们三人,还有着第四人的存在。
他觉得阿落也感知到了,只是没说,我也没从中知道。
席瑜说岚月这般放下释怀了便有善果。善果之意,不就是安度余生不再有波澜和变数。佛道说善人结善果,恶人食恶果。
是以,劝人积德行善,给自己求一个美满余生。
天意总是横生变数,什么叫天意弄人呢,便是此般,他搅浑了善果和恶果再倒进人间。
这才叫有的恶人食得了个善果,有的善徒却啃了一辈子苦涩难咽的恶果,或者一不留神被不知是什么的果砸了个鲜血淋漓。
江岷王在战中失策而身陷囹圄,叛妖一张来挑衅羞辱的和贴至于皇帝手中。
此为百年来奇耻大辱,皇帝言道江岷王积累的功德皆抵不过此等大辱,人族的颜面竟被蛮妖踩于脚下羞辱。
皇帝挥手下令。
不和,弃将,求胜。
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也非自己能够强求。
江岷王不屈傲骨,自刎于敌人大牢之内。史册给她的最后一笔便是此般,没有详记她享年多少多少岁,不过给她立的碑上是有刻的。
那日我抹着泪去祭奠她,她的坟头草还没有,毕竟是刚刚才立的碑。我叹着命运无常,抚着她的碑痛不打一处来。
我原以为我救了她那一时便是救了她一世了,不过这事实恰好不是我以为的。
我搓了搓我的耳朵,以为我眼睛花了,竟看见岚月正站在我面前。
准确来说,岚月飘在我面前。
我捂嘴惊讶,指着她道:“你,是人是鬼?”
若我是人的话我应该被飘着的她吓跑了,但我是妖,妖魔鬼怪见多了,还有些自控力。
她摸着自身破烂不堪的囚服,那是她死时穿的。“当然是鬼了。”
原来如此,说明白了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