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情感
我要回家张宝同 2019.6.13
我妈家住在湖南汨罗铁四局六处家属区的一区，邻居家是位从四区搬来的林家夫妇。林家夫妇的林老婆已经八十二岁，而林老头也已是九十挂一了。他们家本来在四区住了五十多年了，可是，因为四区要卖给当地政府，所以，就把四区住的人家都迁到了一区。搬家这种事对于铁路工程处的人们来说是很正常的。可是，林老头有老年痴呆症。老年痴呆症有个特点是以近期记忆力下降为主，能记住过去的事，却记不住眼下的事。
林老头这病是遭遇车祸留下的。那是在十多年前的一个凌晨时分，林老头和别人相约出外钓鱼。大约早上三四点钟他就起床了，然后出外去与另一位退了休的人会面。可是，刚一出家属区的大院，被拖拉机给撞倒了，昏迷过去。拖拉机司机当即逃逸了。直到那个人过来找他时，发现他已经躺在了地上昏迷过去，就赶忙找人把他送到了医院。医院虽然把抢救过来。可是，他从此就失去了记忆。
林老头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周围都是他熟悉的环境，在老伴的照顾下，他生活得还算不错。可是，自从两月前他们家搬到了一区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
虽然新居比过去住的地方好得多，老两口住着两大间屋子，有厨房，还有卫生间，一切都很方便。可是，林老头一直感到很不安，他不住对老伴说，“我要回家。”
老伴对他说，“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已经从四区搬到了一区。”
林老头坐在平房门前的藤椅上，听着老伴的话，很疑惑地眨巴着眼睛，半天不作声，直到他实在是耐不住了，就又对老伴说，“我们回家住吧？”他不相信老伴对他说的话，因为他们家明明是在四区，而这里是一区，这哪是他们的家？
老伴见他死脑筋不转弯，就烦了，不想理他，跑到邻居家串门去了。
在门前的凉棚下坐了一整天了，到了晚上，他累了，想睡觉了，就对老伴说，“我想睡觉，我们回家去吧？”
老伴说，“这里就是你家，你就在这里睡吧。”
可他不相信这是他家，就央求着对老伴说，“这里不是咱们家，天黑了，咱们也该回家睡觉了。”
老伴不耐其烦地说，“这就是你家，你就在这里睡吧。”
林老头还是不停地摇头，就坐在床上，不肯睡觉。可是，他耐不住困乏，还是倒在了床上睡着了。
早上从床上醒来，看到老伴在洗脸和做饭，他从床上起来，对老伴说，“咱们怎么住在别人家？”
老伴不理他，可他还是要说，“咱们回家吧，不能老是住在别人家。”
可是，老伴还是不理他，让他坐在门前的藤椅上，然后，把一碗饭递到他的手里。他就一口口地吃着饭，吃完饭就呆呆地坐在藤椅上，百思不解地想着他们为什么老是住在别人家里。想着想着，他就趁老伴不注意，掷着拐棍离开了这里。
因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几个家属区的路他都非常地熟悉。他虽然已经九十一岁了，走跑不是那么方便了，但是，借助于拐棍，他还是能走一些路。从一区到四区要经过二区，然后还在跨过一条公路。可是，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啥。他很快就来到了四区。
这时的四区已经空无一人，有些房子已经拆了，有些房子还没有拆。而他们家的那几间屋子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像是早就被人废弃了。他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就想不通家里本来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这样？他就在这里一直坐着，极力地回想着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老婆从邻居家串门回来，看到门前的藤椅上没人了，就进到屋里，可屋里也没有人了，就大声地喊了起来，“林老头，林老头。”
有人对她说看到林老头掷着拐棍出去了。于是，林老婆就赶忙叫来一些人帮她找人，因为她已经八十多岁了，也走不了远路。但是，她还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很快在四区找到了林老头。
把林老头带回了家，林老婆气得不得了，把林老头狠狠地骂了一通，吓得林老头不敢出声。可是，林老头并没有因此接受教训。几天之后，他又去了四区，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家。可是，这时建筑部门已经把大院的门给封死了，也把里面的房子给拆了。
林老头趴在大门外朝着里面看，可他所看到的是一片废墟。他气愤地喊道，“你们为啥要拆我家房子？”看到他在大门外面喊着，人们都说他是神经病。有一位熟人看到他，就急忙报告给了林老婆。林老婆就过来把他给带了回去。
一连出了几次这样的事，林老婆感到没办法，就给孩子们打电话。四个孩子都在安徽、贵州和云南那边修高铁，工作很忙，听到这事，都乘飞机赶了回来。老大媳妇非常生气，当即把林老头拉在门前，指着门前的路，对他大声地喊着说道，“这就是咱家，咱家从四区搬到了这里，你知道不知道？”
开始，林老头不吭声，可是，大媳妇一连对他大声地喊了五六遍，吓得林老头连忙回答说，“知道。”
老二是单位的领导，见大媳妇对父亲这样地喊喊叫叫，非常地不高兴，想着父亲过去也是抗美援朝下来的老战士，为了这个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就带着父亲从一区到四区慢慢地走了一遍，一边走着一边对他解释着说，“爸呀，咱们家原来住在这里，可是，这里要拆迁了，所以，咱们家就搬到了一区。”
林老头听着儿子的循循善诱，就说，“知道，知道。”
大家在父母这里呆了四五天，看到林老头好好的，也没再发生什么事，又匆匆地回工地去了。
儿女们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平常。林老头在儿女们面前不敢讲的话，在老伴面前就讲了出来，“咱们不能老住在别人家，咱们也该回四区了。”
老伴就说，“这里就是你家。”说过这话，她就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因为她怕他还会再跑出去。因为他走路已经有些颤颤微微，一跌倒就不得了。
林老头在整天想着要回家的请求中度过了春季夏季和秋季，到了冬季，天气冷了，他不能再坐在门前的藤椅上了，可是，坐在屋子里，他感觉很不自在，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他自己家，而是在别人家。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呆在别人家里住过。这让他非常地不适应和不自在。可是，他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一切都要老伴照顾，所以，他没办法改变老伴。而且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老伴老是喜欢呆在别人家里。
湖南的冬季是很冷的，还下起了大雪。他家门前还搭着凉棚，如果积雪太厚，就会把凉棚压塌。这让他更加地担忧了。可是，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去那边了。这让他感到很是悲哀。就是最冷的那几天里，他病倒了，住进了医院。医院里检查发现他的肺部有些阴影，断定可能是肺部。
儿女们全部回来了，围绕在他的病床旁边。这让他感到了情况不妙。一个月后，他觉得连吃饭的气力都没了，而且也不想吃饭。他知道自己可能快不行了，就向儿女们提出，“我想回家。”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儿女们动容了，就把车开来，用担架抬着他上了车，把他拉回到家里。可是，他说，“这不是咱家。咱家在四区。”
可儿女们对他说，“四区是过去的家，现在咱们的家就在这里。”
可是，林老头还是摇头，说，“我要回家。”
全家人都想让他能再回到四区的那个家，可是，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
一个月后，林老头离世了。离世前，他还在嘟囔着，“我要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