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志异
却说张元冲离开长门武馆后,稍一停留,坐上一辆黄包车,去往三宝楼。
三宝楼在另一条街道,是申城历史悠久的老牌茶楼之一,以叉烧包、灌汤包、火笼包闻名,干脆把原来的店号给改了,改为“三宝楼”,倒是简单易记,非常点题。
张元冲早约了三位师傅到此喝茶,算时间,他们应该到了。
果不其然,当进入茶楼,来到预定好的雅间,三位师傅已经坐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抱歉抱歉,我去看望大成,耽误了些工夫。”
张元冲抱拳说道。
三位师傅,各有来头。
一个是六道武馆的坐馆曹远山,六道武馆乃形意门派,曹远山更是形意拳曹氏一脉的传人,成名已久,在这飞霞路上,也是有名的高手之一。
其今年四十九岁,这个年龄有些尴尬,壮年已过,开始走下坡路。不过他保养得很好,秃头,满脸红光。
一个是聚英武馆的坐馆周达,聚英武馆属于八卦掌流派。周达有个外号,人称“穿花蝴蝶”,身形十分灵敏,跟他打,但见转来转去,身影飘忽,难以捉摸。要是跟着他转,一会儿不用打自个就晕了。
还有一个名叫“覃衡之”,已是花甲之年。这般年纪的拳师,许多已经收山。但覃衡之是练太极的,一手太极拳越老越辣,功夫老道,以柔克刚,颇为了得。去年的时候,有个字头派了十多名精悍打手携械来伏击他,其屹然不惧,最后将这些打手打得落花流水,自己则不受任何损伤。
此事传扬一时,覃衡之名声大涨,被称为“覃式太极”。
张元冲与三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今日相约到三宝楼喝茶,除了叙旧之外,主要为了下个月的武馆考核。
那件事情,本来波澜不惊,只需走走过场,最后自会有两三家武馆被精武会除名。
国术精武会,乃大小武馆流派的联合,有着章程和规矩,以及门槛。
滥竽充数的,失势没落的,不再适合留在精武会里面。
比如搬去斜阳路的虎啸馆。
不料事情有变,虎啸馆居然冒出个唐野来。
原本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人收山,有人出头,更新换代,在武术界中十分正常。
要怪,只能怪当日杨三手带唐野来八忌馆,让张元冲跌了面皮。
张元冲收了虎啸馆的人情和红包,一般而言,他应该亲自下场,与唐野搭手,顺便指点几句,提携后辈。
但他想着,虎啸馆没落已久,今儿冷不丁地带着徒弟来请求搭手,没有那么简单,敢情是想要借自己过桥,名为搭手,却能利用此事到外面吹嘘,说虎啸馆搭上了他张元冲的路子。
如此一来,到了武馆考核的时候,有些师傅卖面子,不愿意上台来打。再拖延点时间,虎啸馆就能蒙混过关了。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碰瓷也好,走后门也罢,反正那么回事。
这么一想,张元冲觉得不舒服,不乐意了,于是改变主意,派个徒弟出马,结果就出事。
一招之内,宋铮被唐野打得起不了身,这是打张元冲的脸。
然后才有关大成去踢馆的事,有了今天的茶楼相聚。
张元冲不想让虎啸馆考核过关,正如在关大成面前所说的,当唐野上台,会有几位相当有水准的师傅上台,轮流挑战。
在座三位,加上一个八元武馆的刘大猛,四个,足够了。就算唐野再能打,也不可能接连打赢四场苦战。一个不好,第一个上台的刘大猛就把他给收拾了。
提前联络好四个,只是预防万一,有备无患。
一番寒暄,开始落座,又叫了几样点心和菜蔬肉食等。
曹远山问道:“大成伤得很重?”
张元冲叹了口气:“他大意了,被对方偷袭得手,大概要躺三个多月。”
关大成败于唐野之手,那一战,在场的除了虎啸馆的人外,只得关大成的两个徒弟,过程怎么样,外人并不知晓,反正关大成怎么说,他们也就信了。
毕竟唐野太过于年轻,而且才学武两个月,这点时日,能厉害到哪里去?
虽然虎啸馆的武功邪门,一向以速成著称,但也没道理速成这样的。
马虎大意,是拳师大忌。都是血肉之躯,稍不留神,被个毛头小子近身,捅上一刀,不死也得重伤。
这叫“阴沟里翻船”。
张元冲又道:“反正我的意思是,让虎啸馆那种邪门功夫留在精武会中,并不合适。你们都看到了,练《三通虎》的,一个个成了什么样子。这是武功吗?简直是邪道。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精武会都是这样子,‘功夫’二字,就成为笑柄和闹剧,甚至还会被等同于邪门歪道,人人避之不及,影响太坏了。”
覃衡之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武馆考核是规矩,总不能不让虎啸馆上台。”
张元冲笑道:“他要上,肯定给他上。关键在于上之后,大伙儿要怎么打。”
此话一说,诸人立刻明白过来,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张元冲站起,团团一抱拳:“那就麻烦诸位老哥了,刘大猛说了,他自告奋勇要打头阵。”
张元冲本身武功不算好,连暗劲都没练出来,但背靠八忌馆,精武会不少事务都由他出面打理。这些年来,真可谓长袖善舞,交际广阔,别的不说,偌大飞霞路,那么多拳师,大部分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曹远山三人不敢托大,都是站起,齐声道:“不必客气。”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张元冲的一个徒弟。
“什么事?”
那徒弟气喘吁吁的样子,禀告道:“师父,虎啸馆的唐野来飞霞路踢馆了,踢的是八元武馆。”
闻言,张元冲一愣,他可是与刘大猛分开没多久的,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事。
不过,也许是好事。
身为八元武馆坐馆的刘大猛可不好相与,八极拳的功夫练得深,要是他直接把唐野打败,那武馆考核就没虎啸馆的事了。
那边覃衡之听到,伸手捋一捋花白的胡须:“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侥幸打败了关大成,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周达呵呵一笑:“可不是,要是我,就应该关起门来,潜心练功,准备武馆考核,那才是最重要的事。心急出名,跑来踢馆,简直不知死活。”
张元冲问徒弟:“那打成什么样了?”
这徒弟回答:“我没看,听到消息就赶紧跑来禀告您了。不过我让苏城去看了,一有结果,马上来报。”
“好。”
张元冲赞许一声,手举茶杯,好整以暇地道:“三位师傅,咱们就坐在这慢慢饮茶,等刘坐馆的好消息。”
曹远山笑道:“大猛兄人如其名,凶猛得很,我想也就十来回合的事,就能打赢了。”
“那是……”
“当然了……”
一片附和声,相当认同曹远山的观点。
登登登!
急促的脚步声,张元冲的另一个徒弟苏城来了:“师父,刘大猛打输了!”
满室皆静。
张元冲面色难看:“究竟怎么回事?”
苏城连忙把过程简单地说了,又道:“那唐野放话,他会继续踢馆。”
曹远山三人互相瞧了一眼,覃衡之干咳一声:“那个,不好意思,我有件紧要事,得先告辞回去处理一下。”
周达道:“时候已不早,我也要回去教拳了。”
最后曹远山,拱拱手,离开了雅间。
剩得张元冲,满腹憋闷无处发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哗啦啦作响:“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