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剑雨
从金陵到蚨山,若要是寻常人,即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得赶上大半月时间。
但对于玄诚来说,不过小半日的功夫。
只是,云层之上,罡风凛冽,沈牧之大伤未愈,哪怕有玄诚庇护,也不是一件轻松事。但他满心都是青果,恨不得玄诚能快了再快,最好眨眼功夫就能立即出现在蚨山。一路上,除了催促玄诚再快些之外,愣是一直咬牙撑着。等到两人落地在蚨山边缘处,沈牧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玄诚看着是又气又无奈,只得伸手过了一道灵气到他体内,把那些侵入他体内的寒气都逼了出来,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稍微好些后,心急如焚的沈牧之,拉着玄诚就准备入山寻人,被玄诚劝住了。
刚才落地时,他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蚨山中的那位此刻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他们来了。
所以,接下去,他们在这里等着会更好一些。
若是那位肯见他们,自然会出现。
若是不肯见,他们即便进山去寻,也是找不到的。
而且,蚨山中的情况,很复杂,他虽然以前从师兄口中听说过一些,可到底不是那个年代的人,所以知道得并不多。此刻贸然闯进去,万一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反倒是不好。
两人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玄诚捡了一些干柴,生了个火堆。火光明暗不定,沈牧之坐立难安,一直在火堆附近,来来回回,时不时地就转头望一望林间深处,眼中盛满急切。之前好不容易被玄诚劝下的心思,此时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
玄诚看着他这模样,心头无奈,却也知道,劝也没用。
不过,那位这么久都不出现,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看来,他们这一趟,是要白跑了。那么,接下去,恐怕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那就是想办法毁掉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那个血契。
血契一毁,青果必死。到时候,他只要让沈牧之误以为是青果自己做的选择,或许对于沈牧之来说,能减少一些他心中的愧疚,然后给自己一条生路。
只是,这办法,他也是这几天才想出来的,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血契,乃是以沈牧之的心血为引而成的血契,下契之人又是那位,这契约之力十分强大,他想要毁掉,恐怕很难。就算成功,到时候会不会对沈牧之造成什么伤害,也完全未知。
所以,简而言之,这其实也是一次赌博。
赌对了,或许沈牧之能活下来。
赌输了,契约之力爆开,沈牧之承受不住,可能也会死。不过,他之前在金明阁,已经打算以死来换青果的解脱,此趟蚨山之行若是没有结果,那回去之后,沈牧之多半还是会做那个选择。
既然,横竖都是死,搏一搏,也未尝不可。
沈牧之来来回回地脚步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了不远处,背对着玄诚,朝着林中深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能感觉得出他那已经临近绝望的焦灼。
大概他心中也已经清楚,那位看来是不想出现了。
玄诚看着他背影,嘴唇抿了抿,目光里多了一些坚定。
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过,既然要毁掉那个血契,肯定是不能在这里动手的。想着,玄诚就准备起身,上前去劝沈牧之回金陵。
就在他屁股刚离开身下的木墩子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而后,猛地抬头望向了前方。
有东西过来了!
念头刚起,他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沈牧之身旁,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
“怎么了?”沈牧之受惊,诧异问道。
玄诚没作声,目光紧紧盯着前面。
不到片刻,前方传来窸窣声响。
沈牧之一听这声音,眼睛顿时亮了。
接着,一双泛着绿光的铜铃大眼,悄然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朝着这边望来。
“大脑袋!”沈牧之激动地喊了起来:“大脑袋,是你吗?”
又是一阵窸窣声响,那双铜铃大眼迅速逼近,倒是玄诚紧张无比,身后长剑,嗡嗡作响。
“别动手,是朋友。”沈牧之紧紧攥住了玄诚的衣袖,轻声提醒。不过,目光却一直瞧着那靠近过来的生物,神情之中,难掩兴奋。
很快,一个硕大的,布满青色鳞片的脑袋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泛着绿光的眼睛,轻轻滚动,从玄诚身上掠过,又到了沈牧之身上,目中的冰冷之意,顿时少了不少。
玄诚感受出了其中差别,心中微微松了松。
看来,真的是认识的。
沈牧之松了玄诚的衣袖,准备上前。脚步还没迈出,却被玄诚一把拉住:“别过去。”
“没事,放心。”沈牧之朝玄诚笑了笑。他此刻心情很好,他觉得大脑袋此刻出现,肯定是来带他们去找青果的姑姑的。
也就是说,青果有救了。
玄诚让了开来,沈牧之大步上前,仰头看向大脑袋,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来带我们去见青果的姑姑的,对吗?”
大脑袋低头俯视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一抹白衣身影,忽然出现在大脑袋旁边的黑暗中。那清冷的目光,瞧了一眼沈牧之后,微微一动,落到了不远处的玄诚身上。
玄诚顿时间头皮发炸,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出剑。只是,出剑的念头刚刚浮现,身后长剑甚至还未来得及出鞘,一股强横气势突如山岳压下,长剑在剑鞘之中颤抖,根本不能拔出分毫。而玄诚,站在原地,同样动弹不得。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白衣身影,心中大骇。
原来,这就是白剑秋!
曾经一人屠了一城的白剑秋。
他不是没有碰上过上五境的修士,那个刘观就是紫宫境。但,面对刘观,虽然也颇有压力,可完全不像眼前之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完全失去反抗,困守原地,连剑都出不得,这得是什么样的实力?
天府境?还是灵墟境?
甚至,飞仙境?
可灵墟境晋升飞仙境,天地都会生出感应,不可能悄无声息。而且,一旦迈入飞仙境,就不能在这个世界长留了,要么飞仙,要么羽化。
玄诚自修行以来,甚少离开空山,倒是也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眼前这位,飞仙境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天府境,就是灵墟境。只是,这实力似乎强横得有些变态。
不过,听闻妖族实力会远超同境普通修士,难道说,这位白剑秋,是妖?
空山中保留下来的那些书籍当中,关于白剑秋的信息并不多。至于她到底是人还是妖,也未提起过。
不过,她既然被困在这蚨山,是妖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那她的真身又是什么呢?
玄诚的脑子里眨眼功夫,就掠过了许多念头。白剑秋的神秘,已经压过了她所带给玄诚的压力。
白剑秋的目光在玄诚身上打量了一会后,眉头微微蹙了蹙:“道士?祁灵门不是说已经消失了吗?”
听白剑秋提及祁灵门,玄诚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空山之中的一本古籍中提到过一桩秘事。当年白剑秋一人屠一城一事,就和祁灵门有关。不过,那本古籍中语焉不详,透露的信息不多,玄诚自然知道得也不多,不过隐约能猜到,这个白剑秋跟祁灵门之间应该是有较深的瓜葛的。
一旁的沈牧之也已经看到了这位白衣女子,一开始的激动过后,立马发现了玄诚的异样,此时听得白剑秋开口后,立马接过话说道:“他叫玄诚,是我的朋友。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剑秋听得声音,目光从玄诚那收了回来,看向了沈牧之。那清冷淡漠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沈牧之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头,不敢与之对视,羞愧难当。
玄诚此时已经能动了,看沈牧之这个样子,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行礼之后,恭声说道:“之前发生了一些事,青果姑娘被云泽宗的一个上境修士给带走了,此人如今还在金国境内,只是以我二人实力没办法找到他,也没办法把青果从此人手里抢回来,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前来求前辈出手,帮忙救出青果姑娘。”
白剑秋听后,却未搭理玄诚,依旧看着沈牧之,忽而冷笑一声,道:“青果如今是你的了,你弄丢了她,你就得自己找回来。”
沈牧之一听,顿时急了,白剑秋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他不肯出手,那他就只有那条路可走了,可即便如此,青果也活不下来了。
他可以死,可他希望青果能活下来。
忽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青果为救他而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那种无助恐慌的感觉,像是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求您救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沈牧之低着头,声音虽低,却无比坚定。
“你求我也没用。青果既然当初非要选择跟你走,如今这个结局就是她的命。命该如此,谁也救不了!”白剑秋说完,忽然扭头看向了玄诚,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略过了些许疑惑之色。
沈牧之见她不肯松口,心中绝望,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瞬间被人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明明挺直的身体,却突然透出了一种犹如暮年老人一般的浓重沧桑灰颓之感。
“你是祁灵门哪一脉的后人?”白剑秋忽然开口问道。
玄诚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旋即讪笑回答:“祁灵门早已消失不见,前辈恐怕是有所误会。”
白剑秋却是眼神嘲讽,继续问道:“玄天一脉?还是三神一脉?”
玄诚刚刚还勉强能绷得住的脸色,此刻顿时变了。
沉默片刻后,道:“晚辈承自玄天,不过,如今这世上祁灵门玄天一脉,只剩晚辈一人了。”
“就剩你一人了?”白剑秋神色略异,目光在玄诚身上又打量了一圈后,道:“那其余几脉呢?”
玄诚迟疑了一下后,回答:“三神一脉一人未存,其余几脉,暂且不知。不过,即使有后人,应该也为数不多。”
“当年发生了何事?”白剑秋又问。
玄诚摇头,表示不知。
白剑秋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移开目光,又冷冷看了一眼沈牧之后,转身欲走。
“您真的不肯出手帮忙吗?”玄诚忍不住,开口喊道。
白剑秋回头看他一眼:“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玄诚还想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可看到白剑秋那双眸子里的冰冷后,顿时敛去了所有还想争取一下的念头。
此时,沈牧之忽然开口:“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您放心,我不会让她留在那个人手里受折磨的。”
白剑秋闻言,转头看他,冰冷的眸底,似乎有些东西,在悄悄流转。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手,一道金光射出,未等玄诚反应过来,已经撞上了沈牧之的胸口。
金光炸开,瞬间就将沈牧之吞没。
“你干什么!”玄诚怒喝一声,慌忙朝着沈牧之扑了过去。
而白剑秋却是一个扭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一旁的大脑袋低头看了一眼被金光笼罩的沈牧之后,扭头离去。窸窣的声音,迅速远去,不多久,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金光持续了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才渐渐敛起。
玄诚一开始不敢动沈牧之,他能感觉得到,金光之中,沈牧之的气息还算稳定,应该并无生命危险。
等到金光散去,他连忙上前一把捞住了已经失去意识正要摔倒的沈牧之。
一探鼻息,再探脉象,得知沈牧之无事后,玄诚松了口气。而后,他突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扯开沈牧之的衣襟,果不其然,上面已无契约痕迹。
白剑秋解除了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血契?
那青果?
玄诚心中不由一沉,尽管在他以往的认知里,人妖从来殊途,可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悲伤。那姑娘,其实挺招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