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天下第二来了。”吟儿笑,想起此人先前暗暗在陈仓闭关,神功既成,怎能不光临这明修的栈道。
“谁?第二?!”肖逝双眉一轩,他原以为凤箫吟嚣张,正想听林阡解释说她年轻气盛不懂事,没想到林阡居然嘟囔了一句:“我就说兴元府不该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肖前辈……”外表好像很谦逊,骨子里比凤箫吟还狂?令人厌恶,何况本就有私仇,那便是就地比武的理由!
“渊声升仙,玉皇山论剑可作废了!”肖逝年纪大了也不懂事,整一个气盛张扬的狂生,“林阡你且试试,掀天匿地阵和我哪个更难?!”话声未落,“剑”就出手,直朝林阡伫立之处冲灌——
难得的是这老头子前一刻还语带敌意,下一刻就剑平气稳、意境中正……脾气和剑气一样收放自如!
林阡急忙带吟儿接连后跃数步,饮恨刀上手就得打“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教吟儿顷刻意识到肖逝原来竟能匹配到林阡第十层甚至以上?那也就是说,正常肖逝便可比肩魔态战狼!
“这便是渊声的‘万敌不侵’么……”肖逝连连称赞,更令林阡发现,肖逝前几剑居然还有保留,因为他只是想试探林阡在渊声那里学到多少;而在发现了渊声帮林阡优化招式、活化内涵、一体化了所有境界之后,肖逝长叹一声“难怪他活腻自尽,原是有传人了”随后就开始强攻猛打“可他传人害死我传人!”实力毕露,更上层楼!
吓了林阡一大跳:“独孤他怎么了?!”什么时候害死你传人的,昨天才刚和他并肩作战过啊!
一走神,衣袖险被斩开一幅,定睛一看那哪还是衣袖、分明已被肖逝的剑气取代,好在林阡眼中万事万物都缓慢,才不至于被潜伏到袖口的剑气伤害,瞬然屏息静气、平推“一道神光万境闲”,驱遣开所有杀机,并回击无穷刀象。那大约是……饮恨刀第十一层了?
肖逝为洞穿林阡这一刀似乎动了一番脑筋,但迎刃而上之际、虽费时却并不费力,反手掀扫无垠剑气,一如既往端严正派,并具“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之雄风,果然是在边关战鼓声里心高气远地参悟而出。
久矣,他才有空回答林阡上一句关于独孤的问话:“泯然众人,等于死了。”当初肖逝就是在大散关憾别了爱徒,现在他所参悟出的“保管能够打败渊声和完颜永琏、霸占天下第一”的旷世剑法,独孤清绝显然是再也没有心境学,因为这套剑法必须“没有感情只有剑”——
果然,在他手上观,高屋建瓴也高不可攀,冰清玉润且冰冰冷冷。
却看林阡毫不逊色,沉猛数刀飘忽奔袭,好像在说你喜欢解决难题那好那就多给你布置几刀……彪悍的思维操纵着坚决的手,怎就能把千军万马打成了行云流水,“心能转物,竟已明心见性了吗。”肖逝蹙眉,哪允许林阡这么快夺去自己的主动权,遂放弃前辈架子不遗余力,一剑叠着一剑冲他削斩如电,绝世神剑层出不穷大放异彩,过程中对面却一直不说话,只回应出一刀刀霸悍而绵长,时而被剑意遮挡时而又盖过他光芒,“好!好!刀虽好,就是你人哑了吗。”肖逝愈发过瘾,心念一动,这小子的成就会比渊声更高……
林阡哪敢说话,越强的招越不稳,一走神便容易出现失误。奈何这样一来肖逝更加误会他狂妄无礼,一旦肖逝全力以赴,林阡也休想轻易占上风。
相互急逐二十回合,肖逝林阡都是平手,意境竟还异曲同工——
起先还能各自稳扎稳打,一个淡然施“走马川行雪海边”,剑气里争如旋着冰川;一个静谧展“水浮天地寄虚空”,刀境中仿佛荡漾沧海;是各取水之动荡与浩渺。
不知怎么就一起激化,一个抢“千峰万岭雪崔嵬”,指尖捏着雪的势;一个夺“漫漫大地盈天雪”,腕底透着雪的亮;古朴苍然与干净大气居然也能争执不休。
吟儿在林阡披风下面气都来不及出,心想,其实他俩算同一类人,千锤百炼、触类旁通,随着年龄增长不停地积攒经验,直到炉火纯青、臻入化境……不过,林阡还是走了捷径……
对攻澎湃如潮,最急促时内力一瞬就相互撞了三四次,打得对方刀剑里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好像要掉进现实里来,吟儿终于再得空探头看的时候,肖逝是一剑“天山雪后海风寒”依然还是雪,而林阡“驾山卷起雪千堆”是雪其实也不是雪……吟儿想,他俩一个在削天山,一个在摧海潮,剑是根源于天山之高反复登攀笼罩大地,刀是借助于海潮之高不断扩充开辟新天。天山浩瀚而苍劲,海潮壮阔而繁华,前者之高,遥不可及但万古恒定,后者之高,虽可名状却不断更新。老者的每道剑气都能够契合环境,年轻人则将万物都赋予了他自己的影。
所以,肖逝性格鲜明但能使剑法达到大方无隅;而林阡,终究是红尘炼身而大道在心。到四十回合左右,他俩风格便已越来越不同,却还有一点是一样的,世间再难出第三个了……
“她碍事了,扔下再来。”肖逝好几剑就快刺到林阡都因顾忌吟儿而转向,同样的,林阡也是好几刀就快割伤肖逝却因保护吟儿而收手,胜负因为她这个变数越来越不明确。
“多谢前辈……”林阡一喜,腾挪辗转得久了,他原本就怕吟儿受累,虽知肖逝不可能伤及无辜,但也怕自己饮恨刀不长眼,刚好看见个阁楼在高处便将她安顿在那里观战:“吟儿,等我回来。”
“嗯。”她发现这地方视角更好,正好可偷学消逝几招,摩拳擦掌求之不得……
没有吟儿束手束脚,肖林两人便放得更开,山路上一忽是陨石如雨,一忽又狼烟冲天。褒水旁瀑布飞流,有时竟忘记方向。她明明站在制高点不动,但千江百岳、天地日月、往来古今,好像都被他们的刀剑收拾着推到了她的眼底翻来又覆去。千古风流游荡于万里江山?不过是小鱼小虾在泥潭里打架,使她忍不住凭栏狂气大发:“古水今楼齐入阁,我为主、风云为客!”
“是你打的吗丫头!”“我看到的算我!”肖逝和吟儿对起话来,林阡却仍不敢走神。他现在唯一不会的战技,竟是出道时唯一的看家本领“一心二用”!敌人之所以多半都看不出,只是因为他大多时候都用不着双刀齐出。
如今的林阡就好像一张梯状条带,存在的意义是给当世英雄战力分级,譬如林陌能到他的第二层,高风雷可以到他的第五层,薛焕可以到他的第九层,战狼入魔需要他在九、十层之间跳脱变化,对战曹王府所有高手他能随意切换、游刃有余……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眼前霸占了南宋数十年剑法之冠的天山肖逝,由于多年来隐居世外从未放弃过对剑道天道的追求,使得林阡必须往十二层以上攀援才能勉强抢到先手。林阡想,也好,看看我自己,最多能稳定打第几层?
一剑凌霄而来,出袖云雾浩荡,一刀破空而去,放手风雷磅礴,这一息之间交错而斗的,正是肖逝虚实并济的“秦时明月汉时关”和林阡动静相宜的“明月光寒万象空”!
天摇地动,一霎山谷间龙吟虎啸,夜幕竟好像在午后就要被震落,偏是这战局中心的两个人和一对刀剑最为安静,力道、招式和意境全都在默默地相互荡涤。这对明月,谁雌谁雄?倏然见林阡在最后关头跃升,才教肖逝明白他还有力道不绝,明明自己的剑气已将他前招完全消磨,想不到他后续刀法又呈现出一大片更广袤而又奇异的景象,好像是……月色琉璃下,莲花处处开?
肖逝惊异之下,仓促拈来一招,堪堪将这刀接下,正待探求这最新意境,忽然两人对撞出的飓风将林阡的假发给吹了开来……原来如此!“难怪物我两忘到这般好,原来已皈依佛门、得到这清净澄澈……”肖逝还没夸完,就夸炸了……
林阡大概因为本能的关系想去拉回这假发,一心二用了!
刚好这一刀必须承负第十三层以上的意境,一心二用如何能稳!直接没接得住肖逝本意自救的这一剑,因为林阡乘胜追击的这一刀全都打偏!!
肖逝眼如鹰隼,虽不知为何林阡这一刀会打偏在自己身后山石,却知道这是他无心暴露出的破绽,顿然腾身而起,一剑强攻而去,既是试探也是冲击,瞬间弧光铺天盖地,但林阡闪得及时之至,向侧一避教他未能命中。
然而就在那时,面对着肖逝的顺势再斩,林阡突然又打出个多余的招式来……高手对招如何能有丝毫破绽、何况是一下就被对方探出两个?最终林阡为了躲开这第六十回合的肖逝之剑,一连往后退了十步开外,差点没失足掉进山坳里,所幸临危之际被肖逝一手挽起来。
“林阡,你是天下第一……”肖逝笑而收剑,将林阡拉了上来,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架势,“不过,是三十年后的。哈哈哈哈。”自从环庆火楼和渊声和曹王对决,肖逝很久没拼得这么满头大汗,看林阡手上有血脸上也全是热气,肖逝很满意这次的比武结果,遂没有逗留,笑完就走。
“怎么回事,手流血了吗!”吟儿吃惊地没等林阡回去就先下来,五十九招她还抱剑观看,坐等胜利,谁晓得林阡临阵出岔子,莫名其妙在误中副车后好不容易补救回来又多打一招!看来日后她还是得帮他好好净化根基才好……
“没事……”林阡憨憨说,似不觉得疼。
“糟老头子高兴坏了,一定会马上追着我独孤大侠传授这几剑了!”吟儿悻悻望着肖逝越来越小的背影,他这也走得实在太快了!起码跟我这当代剑圣打声招呼啊。
“不是很好吗,就要让他看看,他对独孤的评判是错的。”林阡嘴角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三十年后,独孤定会打得比他好。”笑还未消,肖逝适才站的那一处,忽然有块摇摇欲坠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还是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山道上。
“这是……”吟儿记得,林阡的第一个烂招虽误中副车,却就是打在肖逝背后的这块石上,其实本来对林阡来说还算是歪打正着、因为石头的坠落会和饮恨刀一起对肖逝形成夹击……吟儿忽然醒悟——所以林阡的第二个烂招,又打在同一个地方并非失误,而是为了是帮肖逝拦住天降灾劫、不然当时那石头就不是滑落而是崩落……虽然不好说那样一来结局到底是什么,可肖逝绝对不会毫发无伤地走!
这当儿吟儿满心都是释然和喜欢,在得知真相后情不自禁地亲在林阡脸上:“好啊,胜南!你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还用你说,我是主公。”林阡气息还有些不匀,回头来笑睨了她一眼。
“什么主公,分明小和尚!”吟儿忽然一把抓过他还未戴稳的假发,巧笑倩兮,明眸善睐。
“女施主,请自重……”他配合地装作一副心系佛门的样子,继续打坐,实则修复。他和肖逝的这一战,虽掂量出了肖逝等级,却确实是前所未有地累,感觉第十三层就是不能一心二用情况下的极限。
“小和尚,你……”她呆了呆,持着假发,鼻子忽然一酸,是自取其辱吗,她真有点怕他无情无欲,最后虽然武功天下第一了,可是也对女人不是那么在乎了。换作往常,自己亲了他一下,他怎么也会回敬一下的啊。
“别多想,心恋红尘,早还俗了……”他看出她眉间的忧郁,赶紧中断了恢复,站起身来马上回敬了她额头一下,尔后便跟她索要起假发,“我虽有佛性,却不戒(谐)色。”
“先不戴。”她噗嗤一笑,终于展了眉,“你好了吗,好了就跟我打一次,撇开头发莫去管,堂堂正正不走神。”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不能让你觉得无趣,以为世上没什么对手了,然后像渊声那样活腻、自尽。”她微笑,惜音剑已出鞘,“而且日后我要净化你,就不能让我惜音剑怕你饮恨刀。”
“不行。那也不是现在。”他严肃地拒绝,“我力道太大,你倒是能躲过,可若是把小龙女给震没了?”
“那就都别用力,只凭招式来打。我是代父亲战的,玉皇山论剑,他和肖逝并列第二。”她摇头,郑重地继续向他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