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四者之间能画等号吗?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林阡或战狼的心都是一沉。你死我活的他俩,一样都怕曹王死。
战狼不想曹王死,所以既希望四者之间别脱节、曹王最好能落到金帝手上,又唯恐金帝相信了完颜匡关于“罪臣”“通敌”“葬送精锐”的鬼话;
林阡不想曹王死,一方面不忍吟儿痛苦,一方面担心轻舟跟着去,再一方面预计秦州金军会失控,所以他觉得四者之间若能脱节,于公于私才会有皆大欢喜的可能性……
权力游戏猜死多少江湖草莽?实话说,林阡或战狼根本用不着去多虑——小人之间能画等号?
他们四个虽是一条线,却是四个不同的个体,甚至还不像元凶夔王和完颜江山那般绝对互信!
王喜,虽曾在伏羌城为了自保出卖义军行为恶劣,可诛杀吴曦拆除伪蜀政权确实有他功劳,哪怕他弃暗投明只是因为私心想抢吴曦的姬妾,谁又真正知道?未几,吴曦竟然没有死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策反安丙,继而作为第三方潜伏在死亡之谷的边上意图坐收渔利,眼看掀天匿地阵开启并非没有可能……可惜那场短刀谷之战吴曦终究功败垂成,接下来的仙人关之战更被林阡追打成丧家之犬……
反观王喜,战后求着安丙帮自己洗白“当初是对吴曦诈降”,非但躲过了义军问责,更还获得了宋廷封赏的节度使、进沔州都统制,人逢喜事精神爽,怎可能主动去攀附吴曦?摆脱他还来不及!谁知,大散关之战以后就销声匿迹的吴曦,地震的前两日作为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的府邸,笑容满面坐在正厅主座上品茶,爱子却在旁边地上痛得直打滚,脸色蜡黄汗珠豆大,出身行伍的王喜怎看不出这是被下了毒……
“吴曦你!”王喜大怒冲上,赢回吴曦身侧四个高手的剑拔弩张。吴曦终于等到他回来,慢悠悠地站起身,冷笑:“不用担心,是慢性之毒。你乖乖听话,他就死不了。”踱到那孩子身边俯身,强硬抬起他的下颚,令王喜生怕他力气大些就会将孩子扼死:“王都统,那夜我失去仕儿,不会教你受一样苦。”
“少主他没有死啊,盟主已将他送去了……”王喜赶紧争辩,不觉已泪流满面。
“叫谁盟主?!”吴曦脸色大变,厉声喝断,“你和安丙能一样?你在伏羌城害死寒泽叶的帐,以为凤箫吟那恶妇不会秋后与你算?!别天真了!!”冷冷扔开半死的孩童,一字一顿地命令王喜,“想办法取悦安丙,我知他想要杀死曹王洗白自身,你盯着他,关键时刻帮我劫出来。不合作,不卖力,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王喜见高手们收敛了刀剑,不顾一切冲前将孩子抱起,脑中一片空白只知哀嚎。
“你只需知道,这孩子每隔七天需服一次解药,四十九天才会痊愈,中间但凡出任何差池,都会肠穿肚烂而死。”吴曦眼中凶光毕露,全身上下散发着森然杀气。
“节度使、进沔州都统制……都是镜花水月而已吗……”吴曦走后,王喜抱着孩子跪地痛哭,吴曦太了解他了,算准他必会低头妥协,所以他,身不由己竟违背大势、弃明投暗!
纵然如此,因为有七天的缓冲,王喜在盗出曹王后曾有过徘徊和犹豫,这也是世人起先没有曹王半点音讯的根因。连吴曦也联系不上王喜,王喜“在山路里不小心迷失了”……
他确实迷失了,考虑再三,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和曹王一起,到达了黑暗的与吴曦事先约定的地点,等候那个阴鸷之人的转身。
已经死过一次的吴曦,经受过众叛亲离的吴曦,当然阴鸷、凶悍、黑暗,他早已不相信世上还有死忠二字。
或许他曾经有,禄禧、吴仕,可下场都不怎么好。更多的却是曹玄、安丙之流,充斥着自己颠沛浑噩的一生。
其实他回顾一生的时候也很想笑,怎么每次我刚想打开心扉、那个对象都会亲手将它合上?为何我打定主意要走的路,每条都从一开始就堵死?原想继承和发扬祖辈父辈的荣耀、洗刷自己在临安为质的耻辱、轰轰烈烈在天府之国干出一番丰功伟绩,谁料,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笑的事啊,从林阡、楚风流、完颜永琏、完颜永功再到完颜匡,他们居然无一例外地把我吴曦当成个傀儡!!
是的,就连公认的老实人完颜匡也是……
最痛恨旁人欺辱自己的吴曦,无疑把林阡看作头号大敌,曹王的仇恨略淡、排第二,最初在分清轻重缓急之后,自然而然地把完颜匡当做一个利益共同体。虽不至于绝对互信,但也对他言听计从,为这个面貌憨厚的老好人阻宋恒、阻风鸣涧、阻林阡……他本来都想把完颜匡当军师了,不经意间却发现,那是一条假面狐——
何时发现的?听闻柏轻舟就在仙人关的驻地后,吴曦才刚喜滋滋地想要立刻虐杀了她,完颜匡却本能伸手将他拦住、藏不住欣喜地脱口而出一句:“怎能杀?得之即得天下!”
貌合神离的细节太多,从前没注意,冲突过后才巨大,直到那时吴曦才发现,这完颜匡虽然不是完颜璟的近亲,居然也想着在皇位斗争里撂一脚,那么……之所以和自己靠这么近、合力攻夺川蜀、意图诬死曹王,不完全因为完颜匡想做金帝认可的社稷肱骨!原来他完颜匡也想把自己当傀儡、当筹码、当后路!
吴曦受够了,他不想再当傀儡了!现如今西线战场,论战力林阡一人独大,金军无论分裂成几方都铁定是围绕他为核心去杀,林阡在哪里,哪里就最风云变幻,守恒的是其它地方就风平浪静,值得渔翁们见缝插针。可吴曦明明可以在一隅出其不意,麾下的川军却早已被完颜匡忽悠着、一拨拨在蜀口被林阡饮恨刀轰成了炮灰,还没来得及闪耀就已人才凋零,接下来往哪里去才是出路?!
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经过一个偌大的王姓人家府邸金碧辉煌,他忽然想起了万尺牢想起凤箫吟想起王喜:“不能再当旁人的傀儡,我要有实际功绩才能翻身做主!不管是对林阡或对曹王府复仇,还是利用祖父的威名巧取川蜀,完颜永琏都该被我擒在手心,是我势力滚雪的核、是所有敌人投鼠忌器的根本!”
他想把曹王暗暗地握紧在手任凭处置,再找个合适的契机、石破天惊地“挟人质以令金宋”,一边对全体仇敌报仇雪恨,一边榨干曹王的最后一点价值。因为一直都在等待秦州之战激化而非中止,“合适的契机”还没有到,所以这几日他并没有对他信不过的完颜匡说出王喜已经与他见面的事,对世人来说曹王依然“杳无音信”——
吴曦此举,一边害战狼等人焦头烂额,一边也把林阡架在了火上烤,五月中旬的秦州前线,金宋两军或多或少都遭受了他这小人的掣肘,为了“是战斗还是和谈”天人交战,战斗趋于中止也反作用于吴曦,令他一时间被迫行动僵滞。
“蜀王,当真还没有曹王下落吗,可别对圣上有所隐瞒啊。”这时候,完颜匡装成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来套话。
“还没有……匡,若是有了下落,你可否帮我说服圣上,先将曹王囚在我这里?”吴曦的意思是,无论重现人世与否,曹王必须停在我手上,不给你也不给金帝。
“什么……”完颜匡一愣。
吴曦不敢打草惊蛇,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或许不是装,那就是真心流露出的残暴:“楚风流、凤箫吟、柏轻舟给我的辱,本王都要完颜永琏这个罪臣受!不希望圣上看在叔侄亲情上拯救他!还望匡你帮我,婉言说服他!”我吴曦就是吃了豹子胆,曹王在手,天下我有!
“这傀儡,是要翻天啊。”完颜匡心里难免嘀咕。
战功要紧、圣恩至上的完颜匡,和元凶王爷的行事作风完全相反,如果在“参与”和“不留痕”之间选择,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选择先插上一手、怎么也得掺和进来再说!一来吃自己外表憨厚的老本,二来也是自信审时度势的能力、左右逢源的本事。事实如此,无论邓唐、柏树林或是香林山,完颜匡从来欲拒还迎,次次全身而退。
简而言之,他就是将这颗心完完全全向着完颜璟那轮明月,希望圣上能够从完颜永琏、仆散揆身上移开视线,多看他一眼,夸赞他才是大金第一人,“求圣上用我来制衡元凶”的心愿溢出天际,恨不得林阡的刀砍过去他飞身去给圣上挡。不过,他得活着,活得好好的,比圣上死得迟,如此才能接受圣上的托孤或托付朝政,那样一来什么都是名正言顺。
既然是忠臣,所以,从第一次参与权斗开始,完颜匡就没忘记给金帝报备——
邓唐,为什么收留小豫王?因为老豫王原是匡的旧主,匡碍于情面,看他可怜、无家可归;
柏树林,那些构陷林阡和曹王勾结的宵小,表面看确实是匡的麾下,可是明面上他们还回襄阳对匡报信,他们做得那么明显,实际的主使显然不是匡啊;
香林山,那时候匡打襄阳差点呛出肺病,完全不知道幕僚的自作主张,幕僚也当场就被他私下勾结的幕后黑手灭口了!
蜀口,曹王是罪臣!匡不能为了救他再葬送一支人马!
邓唐、柏树林、香林山、蜀口,他分别出卖了郢王、豫王、潞王和曹王,可是,在完颜匡心里他还是那个憨厚老实的完颜匡!
哪次都有他,哪次都撇干净,还能顺带着给完颜江山和元凶一个人情。果然,在襄阳他力保完颜江山清白后,完颜江山听话了很长时间,他也随即燃起了争取元凶当傀儡的熊熊欲(谐)火,可惜后来他发现与元凶合作无望,唯有自嘲“虽鸡飞也不曾蛋打”,无论如何也算在元凶那里留了个余地!这一厢才刚把元凶放弃,却是二话不说地,又往西狩猎了一个吴曦,“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元凶和他之所以不是一路人,是因为元凶在“参与”和“不留痕”里会选择不留痕,哪怕一事无成,也必须万无一失。求仁得仁的是,完颜江山看样子是要在西线战局里被完全抹干净了、元凶很可能将会又一次躲进他深厚的乌龟壳;不像富含冒险精神的完颜匡,至少现在还在西线等着露头拔尖。
通过曹王下落的这件事,他发现了吴曦的不受控,却不认为,吴曦能逃出他的掌心;既然看出吴曦实际已抓住曹王,便默认了曹王已在他完颜匡手中。
真巧,我也不想曹王回圣上手上,留着他,还有用。
完颜匡对金帝忠心耿耿,这与他对金帝有所保留并不冲突。
谁教憨厚是把双刃剑?虽说完颜匡文韬武略、圣上也对他推心置腹,可圣上从来没有像瞧曹王瞧仆散揆那样地瞧过他,神色与举止好像在告诉他,虽然朕喜欢你,可你确实能力不足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为此,完颜匡虽然早已不再年轻,却还是蓄了一身想证明自己的干劲。
总算熬到泰和南征、仆散揆在淮南败给了凤箫吟还病死,好机会!可我完颜匡也没打下有徐辕的襄阳啊……总算等到曹王失势、失败、失陷,林阡怎可能没有自损八百?那接下来可不就是我完颜匡吗!?
迫不及待地打仙人关,蓦然回首,才发现被另一个人设计着做了金蝉脱壳的“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梦寐以求的扶危定倾并没有实现,反而在大散关的残兵败将里远远望见了凤翔平凉等地簇拥在另一个人身边的众志成城……
“不好,曹王才倒,林陌便起来了。”完颜匡审时度势比谁都厉害,早就发现了林陌那无与伦比的向心力、意识到他将会是自己潜在的最强对手!
所以林陌才带曹王府群雄逃出川蜀不久,完颜匡就立即对吴曦怂恿:“尽快把曹王截到手上,往后才能教林阡和曹王府都忌惮你!”表面是为吴曦打算,实际当然是为自己。内心深处,完颜匡酝酿着:获得曹王为人质后,可设计林阡与曹王府厮拼白热、不死不休、两败俱伤,尔后便由我操控着吴氏后人渔翁得利,如此,吴曦可以坐拥川蜀,我完颜匡也能除掉林陌。
哪想到,吴曦眼界愈发小了,完颜匡就不该说“忌惮”这个词的,吴曦居然把“复仇出气”看得比“巧取川蜀”更要紧,生怕圣上对曹王念旧,现目前还没怎么样呢,就露出敢跟圣上叫板的嘴脸了!
“吴曦此人,傻得确实可以当傀儡,可是太刚烈,不适合啊。”完颜匡叹了口气,又动了换傀儡的念头,可放眼五湖四海,,哪还有?夔王和卫王,一个不要他,一个他不要!
走一步算一步吧!实在不行,为了自救也得将吴曦割弃!
但眼下完颜匡知道时机未到,说什么都还早得很,便也瞒住了金帝、与吴曦统一口径:“曹王暂时还没下落,蜀王和匡会继续找寻,若找到,会先行将那罪臣下狱,等候圣上发落。”
吴曦要求他婉言说服的话并没有讲,因为完颜匡极其擅长揣摩圣意——其实吴曦完全没必要那么刚,因为,圣上比谁都愿意把曹王当罪臣。怎么可能反对?并不需要说服。
五月中旬开始,秦州、川蜀的奏折飞絮般涌入完颜璟的临时行宫。
想不到,没有金宋之战的时候,形势反而愈发一波三折,甚至到了一种日新月异的地步。
他承认他对完颜江山不吃惊所以犹豫,但之所以装糊涂过了头,主要是因为错愕完颜匡才分了心。
“想不到,连你完颜匡也是只老狐狸。”完颜璟叹了口气,放眼全局,“全都是滑头……”如果完颜匡是个死忠,那他给自己的书信上应该还有一句,不知蜀王有否对臣隐瞒;而不是现在这般跟吴曦统一战线。
完颜璟转过脸去,望着一旁任劳任怨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范氏,不由得再度陷入沉思,若论信任程度,完颜匡第二,那么她就是第一。现在完颜匡都有问题了,那她呢,真是元凶的间谍?
出了院子,漫步走廊,不知不觉又走到那个关着贾氏的冷宫,路过了却没有真的进去——近来她刚刚遭受小产之痛,教他也不忍去询问,邓唐之战,她的舅舅常牵念,除了要她通风报信外,当真没有其它的作奸犯科?郢王真是完全清白无辜的吗。
虽然还未收到完颜江山辞官离去的消息,但他隐隐预感到,元凶和郢王都将会出局,可现在他竟然只能靠收消息和预感了,是的,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信的死忠!
明明初夏,为何有种夜霜欲落气先清的错觉?他不经意间咳了数声,望着天际发呆片刻,忽然却笑了起来:既然完颜匡也不是省油的灯,朕若给川蜀的他施加压力,或许能制衡秦州的曹王府?
便赴一场豪赌,完颜匡还是他了解的那个,只是刚倾斜了一些而已——看来朕要亲自出手调控,逼着你完颜匡激发潜力、同时诱着你洗心革面,让你变成既死忠、又能战……
过去的这十天,金宋在秦州战场为了“是战斗还是和谈”趋于中止,两边一样矛盾纠结,但主动权在金军、宋军稍占劣势。
“林阡等人因为先前大败而偃息了将近十日,看来是在酝酿反击却又投鼠忌器。秦州的一切都是曹王府尤其驸马的功劳。”完颜璟一方面对林陌不吝夸赞,一方面则对他已看透的完颜匡激将,“撒速,接下来朕就等你在川蜀的好消息了。”既是验证完颜匡能倒回来,也是敲打,完颜匡你还不乖乖倒向朕?多年经验告诉完颜匡,这么多滑头里,最容易抓住的正是他了。
“据说陇南等地的宋民已经稳定,天骄徐辕看来要去辅助林阡,高手堂的孤夫人、封寒等人若已伤愈,可自行选择去秦州助阵驸马,或是去川蜀找寻曹王。”完颜璟知道他们必会有分工,帮林陌去抗衡林阡的同时,一定会有人去吴曦完颜匡身边救曹王。完颜匡,你小算盘再给我打打看啊。
“让他们再斗会儿吧。静观其变。”朕是帝王,有何好惧?
综上,王喜、吴曦、完颜匡、金帝之间,便只是最后两人能勉强画个双向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