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说什么给林阡收尸为他报仇或是与他葬在一起,那根本是吟儿用来激励自己决一死战的!今次地宫之行从一开始就是金军暗算,她宁可认为他们鬼话连篇,也不愿相信林阡真的死了盟军真的不行了。纵然心态受影响情绪变波动,她也决定立刻撂下这狠话示强。
可当四面一片寂静、敌人不再开口之时,她对林阡的担心忽然前所未有地汹涌。是的林阡不会轻易就走火入魔,但万一他真的亲手杀了玉紫烟呢?凌大杰向来是个老实人不说假话,现在这般真情流露理直气壮就跟确实发生了一样!是啊如果林阡没事、盟军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些天不来救她,反而兵荒马乱的声音离会宁越来越远呢?
更可怕的是,凌大杰说她失踪三天后林阡成魔暴毙,现在是第七天,四天前确实地宫里发生过二次震荡,她在水下和父亲对弈时险些被琴砸伤,回到楹联群后张元素又一次躲到了一堆乱石里惊魂未定说“比三天前还厉害”……除了林阡走火入魔,还能有谁惊得起这般的地动山摇!林阡他该不会是真的出事了!!
吟儿原还在对凌大杰霸气宣战,却因这乍惊乍悲的关系,才刚拔剑向天,突然晕厥在地。
这架势真是空前绝后,前一刻威风大喝挑衅,后一刻直接送上人头……金军从上到下面面相觑,表示完全没见过这个风格。
张元素赶紧到最先冲前抱起她的王爷身边,替她看过,转告王爷:“胆虚心悸,待我以人参、枣仁入药,为公主补胆兼以宁心,再以肉桂温补命门……王爷不必担忧。”
“张神医,这最后六个字,能否放在最先说?”凌大杰收回戟来,看王爷这般紧张,自不可能趁人之危。
“原是个胆子小的。”王爷忽然想起,接近外界应该避嫌,因此无奈放下了吟儿,“且让她多睡片刻吧。”
拏懒神秀等人都是喜出望外,他们巴不得她在这里多睡几天,这应该是不杀她也不让她出去还不费一兵一卒的最佳办法了。
可惜吟儿满腹心事怎可能睡得了多长时间?众人正在疗伤,张元素正给她喂药,她猛地睁开眼睛一跃而起:“凌大人,来战!”好一个好战分子!
皮外伤包扎完,也养精蓄锐过了,吟儿感觉状态比适才求战时更好。话音刚落,惜音剑凌厉挥斩,出手便是风劈花砍雪崩月撩、中途变风洗花格雪截月刺、终化作风搅花压雪挂月云,一剑万式在凌大杰眼前缤纷盘旋华丽飞舞,若非他向来以高强膂力著称,只怕连强行压散她招式都没资格,“这丫头,真是爱耍‘花招’……”
吟儿虽然受挫,却是越挫越勇,“一剑万式”、“一剑万万式”、“一剑无式”层层递进,不过就花了十回合时间而已。接下来的惜音剑法脱胎换骨,就算岳离在也不能笑说华而不实,凌大杰陡然色变,只因看出那是她站在云蓝基础上又继承了王爷的衣钵——
“大音希声”虽是王爷传授她希望她将来压制林阡的,却先行提高了她招式的稳狠程度;而据此精炼出的“周易六十四剑”,则正是增强了她招式的用力准确度;加之内力因琴谱《松下卧》补充,她现在单打独斗完全不怯凌大杰。
凌大杰原就不敢怠慢,见到这样的满状态更加心惊,手中戟不得不为她提升到接近最高的对敌水平。
当是时,远近隐约风起云涌,似乎又听见了摐金伐鼓之声从定西到静宁此起彼伏,吟儿好像再次看到那个男人带领着盟军旌旆逶迤山海间,剑境随心,情难自禁:“林阡还活着!是吗!你们是骗我的!”
“他死了,尸骨无存,大逆不道的报应。”凌大杰语气冰冷,戟势却热,对吟儿施展出的每一刺、每一铲、每一砍,对任何一个一流高手都可追魂夺命。
“哼,尸骨无存,可不就是没死吗!?失踪而已,会找到的!”吟儿大约猜到了那夜到底发生过什么,林阡既没留下尸骨,他就真的可能死了但也可能没死——那么自然没有死!
“我知你们都经历了太多的九死一生,但这次他是折在了段大哥手上,必死无疑……”长钺戟大开大阖,招式刚烈而内涵惨厉,若非对手是一把大幅提升的惜音剑,只怕现在飞瀑里已全是血腥。
“我要打出去,自己看!”吟儿声音比他更大、气势比他更凶,一剑劈刺,空前精湛,挡住他戟的下一刻,竭尽所能将其中力道化为己用,猛然出击将之连同自身内力一同反向横扫,霎时,浩荡不竭的血色气波与凌大杰又一戟轰然相撞,巨响声落竟生生把他压退了一步。吟儿眼里现在不剩凌大杰,而只有一条阻碍她通往林阡的巨石群。
凌大杰看她不讲道理、冥顽不灵、六亲不认、穷凶极恶,和外面的宋匪有什么区别?咬紧牙关,明知道王爷的心思他也不能再留情,于是对着这廿五年前就不该救的小牛犊斜削了一戟“腰斩”,被她飞速后退躲过以后,又追上去狠辣地直刺出一戟“剐心”,吟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剑迅猛格开他时,他虽被剑锋伤及,她左肩伤口也牵扯,两个人都停了一停。
完颜永琏在侧观战,心情一度繁复,所以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他原先并没有这般思想斗争,直到适才看到吟儿晕倒在地,才知吟儿不过是外强中干。此刻见凌大杰和她斗得厉害,虽然凌大杰有所吃亏,但吟儿怎能不受损伤?心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吟儿始料不及的劝降:“暮烟,若是林阡真的死了、他的麾下四分五裂,你确实可以考虑留在父亲这里。”
说这句话时,他不是以曹王身份,而只是作为一个平凡的父亲。他不希望看到她像林思雪那样辛苦,明明没表面那么坚强,还要死死撑着一个群龙无首的“盛世”。
吟儿先是一震,本来希望他斥退凌大杰、没想到连他都对战狼妥协,后来理解了他的苦心,笑,把心急和崩溃努力往内敛,把镇定和果敢使劲往外抛:“适才打了几百人,太累了才晕过去的。”刷一声重新把剑亮出来指着凌大杰:“不分胜负!再行比过!”
休憩的这片刻,她记起来凌大杰不是那巨石群,而是曾经给她割肉喂血的救命恩人——恩?情?那些在林阡受害而她受困的条件下怎还可能存在?!
“大杰……”劝吟儿失败,转头劝大杰?完颜永琏忽然语塞,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
凌大杰当然懂,王爷既想放手又不愿小牛犊走……既然王爷不坚定,凌大杰当然不听他的,不再不忍,痛下决心:“是她逼我!不得不出绝招!”他的最高戟法名曰“凌迟”共含千式,可令接招者有零刀碎割、极尽痛苦之感,只有躲过所有招式的杀伤后才可免于不死,若是重要穴位不幸受伤的,则会真的受尽凌迟之苦三天三夜后才死去。这套戟因为过于毒辣所以自损良多,凌大杰已经很久都不曾对谁用过。
吟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冷笑一声飞身接招:“什么绝招我领教领教!”那一瞬众人只觉她一袭白衣和眼前瀑流融为一体,手中白虹也随着水汽奔飞而显得光怪陆离。王爷还来不及担心、才刚反应过来要劝阻凌大杰时,凌凤二人便已经交接过十个回合,两个人脸上全是溢于言表的痛楚难当。
“王爷,众人都无力插手,是否只能让凌大人自己停手?”张元素看得眼花。
完颜永琏没有回应,既是觉得这十回合下来凌凤二人势均力敌、他并不用太担心他们你死我活,也是顾全大局、想清楚了他不能偏帮女儿影响麾下的军心,更是被凌大杰说得动心、不希望女儿再回对立面去捱苦。这短短半刻的功夫他居然罕见的百转千回优柔寡断,他承认他有些自私,希望吟儿留下,不愿给林阡及其抗金联盟一丝一毫的机会。
然而便在那时,原先的平手渐渐拉大,不经意间差距悬殊——原来凌大杰一时愤怒战力暴涨,适逢吟儿达到瓶颈难以突破,罡风起,令她猝不及防的一戟突然杀到,迅捷凶猛、威势无双,最棘手的是到吟儿身前还变化繁复,好像一戟就能刺到她任脉上的全部穴道……
换往常剑招,吟儿要想发挥“快、变、幻”小事一桩,但这一阶层的剑招刚学会不久实在很难游刃有余,可若是抛开这一阶招式不用那就达不到“至稳、至狠、至准”……所以,怎么才好两者兼具!?
可惜现在不是打巨石,不是打拏懒神秀,而是打父亲的知交挚友,父亲怎么可能继续指点吟儿?而且也怪吟儿适才心急,一声“曹王”又把父女情给误了。
吟儿狼狈地在凌大杰戟下滚了一圈才没受伤,勉强接他下一戟时督脉也开始饱受威胁,余光扫及,贴着自己跑了一路的电光和火花。
张元素好像看出她要败了,忽而又开始坐地配药,唠唠叨叨:“唉,某些药也奇怪,我原以为只是沉降泻热,谁知它酒制则升,姜炒则散,醋炒收敛,盐炒下行,所以我后来懂啦,‘升降浮沉’本身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更别说少量升浮药与大队沉降药配伍,会随之下降,少量沉降药与大队升浮药配伍,会随之上升了。”
吟儿一愣,他说什么?细细回味,是说药物的性质并非永恒不变,它在一定的条件下可相互转化?那么,我这些看似至稳至狠至准的超强剑招,也应该去和原先快变幻的去以少量与大队比例地“配伍”?如此便可打凌大杰吗?
她本来还在沉淀身心默念父亲写的“非忘象者无以制象”“至神者寂然而无不应”等道理,忽然想起当时父亲写在地上的字体繁多,她原以为父亲和她一样爱显摆,原来不是?是父亲在暗示她,某些东西,随手万变,而只要心有所向,万变也不离其根本……
又想起棋经上父亲考自己的审局篇第七,原来他不仅想教她切忌心浮气躁,更是想提醒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那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她剑法本就变幻莫测,通过最近七日的封闭训练,原也深化了许多,不料就在这一息之间因为张元素一句话再次突跃,令旁观者忽而有“从浅变到深变,自小幻达大幻”之感。哪还是王爷的第五层,这分明介于王爷第六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到第七层“击水三千,扶摇九万”之间!
“今有佳人英姿飒爽,一舞剑器惊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拏懒神秀到王爷身边站定,“恭喜王爷,收了这样杰出的徒弟。”
这婢女和楚风流一样都是完颜永琏身边长大,并且在孤夫人担负唐门远赴川蜀后接任他的暗卫,能力超群,勇谋兼备,早在去年吟儿身世揭穿之际就由他亲自出面消解了三个哥哥为国捐躯的仇恨,还去狱中照顾了吟儿许久以德报怨……所以他了解得很,她和凌大杰、战狼都不可能背叛他,充其量只是对他不敬而已。
此刻神秀之所以到他身边说出这句真心话,是因凌大杰亲自出马、她不需要再与王爷为敌,是以如释重负地置身事外、向王爷对吟儿做出公平评判。
可她这句是否也带着些心机,希望王爷认可他们的行为,甚至帮助他们一起来拦吟儿?
心念繁复,纠结两难,唯有在看到那丫头剑法时,才如阴霾里看到明媚阳光般温暖,她当真是个习武奇才,这么快就参透了天道之“简易”,所有招式如精灵般在她剑法里鲜活跳脱;天道之“不易”,所有招式如音律般在她剑法里系统规范;天道之“变易”,所有的跳脱或规范招式都在自然变化、发展和自我否定着。
他终究对神秀摇头,不可能跟吟儿打:“我不能容忍你们不义,也不想我的暮烟不孝。”不入局做她的敌人,何况他剑已教张元素收起来。
“翻脸无情凤箫吟,喂不熟的白眼狼!”凌大杰猜到吟儿剑法飞跃很可能因为王爷授意张元素指教,平心而论,王爷确实算很公允了,可是他想过吗他只要多教一点就打破平衡!凌大杰受伤连连后退的同时,一想起吟儿从怒气冲冲到粲然一笑就花一瞬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越是气愤走神,越是手忙脚乱,这凌迟之戟看样子是打不赢她了……
这一刻,大骂“凤箫吟”“白眼狼”也只不过是引起王爷面露苦色而已,凌大杰心情沉重,再怎么希望他入局,也实在是不敢再逼一个病重的他,无法苛责王爷,只能宁可自己受苦,唉。
“凌大人!”那时枯井外似乎有人察觉凌大杰耽搁太久都没回去,遂移开顶层石板往下面探看,一道并不强烈的天光随即撒落在瀑布下,令众人意识到这大概是二月廿三的夜晚了。
“教完颜纲和蒲察秉铉来。”彼时,正值林陌和轩辕九烨筹谋着对华一方郭子建一举歼灭,这种关键时刻必须要把吟儿拦在地下!凌大杰心一横,既然打不过这个被王爷加强的她,那我就找外援好了。豁出去了,我也没理,王爷也没理,谁都没有理。
不过,真可惜那两位行军打仗厉害、打架真不是现阶段吟儿的对手——蒲察秉铉和完颜纲来是来了,却唯有和气喘吁吁的凌大杰以三打一,方能完全钳制住也已不在满状态的吟儿……
便这般死气沉沉地纠缠了一晚上之后,外界的阳光射入井下越来越强,吟儿争如被光照后破土萌芽的春草,突然就先于他们抢掠来头顶上方的新鲜空气——真就是这么轻轻地举剑一引,源源不断的光与气都不受控地往她剑上来,继而令行禁止波澜壮阔地涌荡向她正对面,怎一个天光云影共徘徊了得!
凌大杰有生以来第一次恨他们的曹王,为什么把“周易六十四剑”都对她倾囊相授!这堪称万能破阵剑的绝艺,非但在单打独斗时能增强她用力准确度,更加在破围攻阵时能增强她方向准确度,从而将她的单体攻击和群攻能力都提升了一大截!
本还寄望于外援来帮,这下车轮战也用不了了。一旦不能集结合阵,渐渐地两个外援就拖了后腿,若不是战局里有个凌大杰,他们真不知会被凤箫吟怎样欺辱——蒲察秉铉倒还算了,和凤箫吟本就没什么过节,完颜纲,吟儿那个爱记仇的怎么可能放过他,去年六月到九月他在监狱里对她动过多少刑?!好得很,新仇旧账一起算!
这二人倒还算有骨气,被她打疼一声都不吭,都想着既然打不过那就拖住她,所以战局中四个人继续这么打打歇歇,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逡巡往复,都打到精疲力尽了还是在地宫里没出去。
打到最后,吟儿也一样脑子缺氧,完全不知道这接近三日的功夫她把会宁留守的金军将领都拖在了小小一个枯井。
也正是这三日功夫,定西、静宁、陇南、川北各大战区都在鏖战,宋军惊险历经了“华一方自刎”和“天骄归来”的否极泰来。
廿七清晨,总算有人带来了吟儿出去的希望,只听一金兵对现在能主事的却都在地底下的主将们禀告:“宋军天骄徐辕,来与我军交涉。”
“徐辕……”枯井下的这些人全都瘫倒,又饿又累,委实不知徐辕二字是对谁的拯救。
“廿四才归来,竟就撑住了?”完颜永琏在这几天时间内,早已向神秀问清楚了战狼的部署,虽控制着神秀等人不围攻,却也一直关注着外围的所有战势。他知道徐辕归来时就明白宋军灭亡不了,却也没想过仅凭几日功夫宋军斗志全都回升、即使还没回到顶点……可不就是在等暮烟回去?想到那里,心不禁一寒,原则和感情在他心里激烈冲突。
“只因廿四那晚,我军浮躁走下策,背信弃义了却还打输,这才引起了后续几日的军心不稳、战将连失。反观宋军,见徐辕归来便破釜沉舟,扬言‘能坚持多久就多久’‘能带走几个是几个’……”那人远远强调,“如此可知,‘道义’是血性和士气的基础,往后的每一战都不能缺少,否则只会赢得眼前而失去日后。”
“说得好。”完颜永琏心念一动,原则才是最重要。
“知道便好!把我扣在这里,便是你们不义之始!“吟儿汗流浃背双耳轰鸣,一时只觉得那人声音熟。
“徐辕约定与我军交换俘虏之时,只是问了四个字‘曹王何在’,便引得当时当地我军人心惶惶。当务之急,我军需要曹王现身、重掌大局,才不至于像宋军先前那般士气走低。”那人说,徐辕这四个字一针见血,开门见山地要求直面曹王,直接给了金军军心狠狠一击,提醒那些军心无轴的金兵们,当战狼不见踪影,自作主张的轩辕九烨等人必须证明曹王活着、请曹王出来发号施令,方能收拾摊子和安定军心。
那人又说,徐辕名义上要曹王,实际上却更是想引出吟儿:“不过,徐辕的弦外之音,俨然是想抢在战狼大人回来之前放出宋军盟主……”
“王爷,别放她!”凌大杰说得太急,肩上伤口迸裂,蒲察秉铉和完颜纲赶紧一起上前给他止血。
“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般多伤,也算将我这几日多教的那些,尽数交还在这里了。”完颜永琏到吟儿身边俯下身来,出人意料地亲手给她裹起腿上的伤,这段时间金军旁人都在相互疗伤,她在这里又怎没有亲人?
“王爷……”蒲察秉铉最先听出话外之音,叹了一声,他知道王爷要放人了,确实他们从始至终都没道理留吟儿,现在徐辕扳平局面亲口来要人他们更没道理留,但金军本来可以找一个吟儿偷学禁地武功的借口……可王爷却在他们还没想到之前就否决了。
“放她走吧。”王爷苦叹后,微笑拍吟儿肩,“归心似箭了。”早在徐辕二字传下井来,他就发现了吟儿的眼前一亮,或许是因为,爱情亲情之外还有信仰和理想?她的同道,毕竟都在那边。
“王爷,但从大局出发,宋匪士气不宜再涨,不放她是我军首选之策。至于道义,战狼大人扣留她确实不义,但我这里有一个她不能回宋的理由。”他们鱼贯而上,原以为尘埃落定,谁料井口的金军主帅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告诉完颜永琏,徐辕和他的谈判中止了。
“什么理由?”光线倏清,完颜永琏看清楚他是何人,忽然完全懂了,为什么他有那样的远见卓识,以及贴近自己的某些想法……
这个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完颜永琏的替身,战狼说,王爷被锁地宫,我军不能群龙无首,所以必须有人过渡。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最近几天,王爷也惊诧地发现了,战势其实不完全依赖自己了,新秀们也全被这个人拔擢或收服。因为这个人在支撑金军,往常善于反败为胜的宋军,便连扳平都是勉强。
“夫为妻纲,我虽曾是短刀谷主帅,如今却效忠于曹王府,她林念昔便也应该在此。去年九月我们在环庆未完的婚宴,正是林阡那恶鬼抢婚先对我不义。”这人还能是谁,与林阡有着相同命格、相同身形、相似面容的那一个。他口口声声,说要借助林阡抢婚一事让金军占领道义。
吟儿才刚上井,还未站定,怒不可遏:“好个林陌,原来是你!强娶亲生哥哥的妻子,你倒还有理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有?凤冠霞帔,旗锣伞扇,他可有给过你?谁都没见你们拜堂成亲,你们算哪门子的夫妻?”林陌冷笑,既是讽刺他二人无名份,也是对王爷暗指林阡配不上吟儿,王爷一怔,蹙起眉头。
“都有,我和他拜过漫天的星汉、满目的河山。”吟儿噙泪倔强。
“若非林阡出现,此刻你与饮恨刀皆是我所有;而今林阡已死,你与饮恨刀也该回我手。”环庆婚宴,他对林阡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念昔一个;而今打算把什么都抢回来,更加希望她能在侧看着。尽管对她的感情在建康就掺杂进了怨怼,但如果她留下来做完颜暮烟,一切不就又回旋了?渐渐地,也不必这么爱恨交织了……
打定主意,看向曹王,语气清冷却斩钉截铁:“还请王爷定夺。”当坚决遇上优柔,当然是前者赢。
“王爷,确实是个好提议。”凌大杰喜出望外,既然父女关系敌不过夫妻,那就干脆铲除了林阡和凤箫吟的夫妻关系,再次用林陌把吟儿拴在大金!
“好什么好!近墨者黑!”吟儿强行站稳,却是一瘸一拐。
“我倒要看看世人眼中,林阡与我谁才是你的夫君,关于你的归宿,金宋到底哪一方师出有名?”林陌说的时候,对她极尽胁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身上竟暗暗透出些王者之气,使吟儿看到的那一刻心惊胆战,只恐敌人们说的“阡陌之伤”都是真。原想继续冷笑或大骂,却终究因为林阡的生死未卜而忐忑沉默。
就在那时,不远处的围墙外传来短兵交接之声,她心念一动,想起昔年从地宫出来,林阡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枯井、却被十二元神紧追不舍,那时林阡遍体鳞伤,而她却是毫发无损,林阡护着她上围墙时,还不小心被一支流矢射伤了腿,只是这么一想,自己腿上就使劲地疼。
“王爷!驸马!是……是那个徐天骄,和咱们天骄打起来了。越打就离这里越近,看来是故意打到这里的……”兵卒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到这里,发现这里的所有高手也都没剩几口气。
吟儿猛然记起来,当年连林阡都“力亦有时尽”的下一幕,是盟军众人“将帅豪气凌”,此刻,天骄是那样笃定地要来代林阡来迎她回盟军——山东之战开始,甚至更早,他二人就是林阡的左膀右臂。一瞬间她神魂便飞回了昔年的泰山,眼前是天骄的语重心长:“凤箫吟,替盟军选了你,我曾后悔,曾怀疑,曾制止,曾接受得勉强,但是如今别无他想,主公说得对,你是盟主不二之选。这次徐辕绝不反悔。”
“王爷,请您决断……”一墙之隔的那边,轩辕九烨似乎略有不敌,寻常士兵迎上去后,却听得出在徐辕冯虚刀下兵败如山。远近数里的金军精锐一时间全在枯井此地,都等着王爷肯定林陌的提议。就算气力耗竭,只要王爷点头,他们也会帮轩辕九烨一起把徐辕也扣押在这里。
徐辕显然是拼了命在赌,赌完颜永琏和吟儿的选择。
完颜永琏不得不佩服徐辕的胆识,望着他和轩辕九烨身影浮现渐临渐近、两个人的身上都难免血迹斑斑,完颜永琏心里暗暗有了选择,转过头来平静看着吟儿:“暮烟,自己的路自己选,爹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爹……”吟儿感激不尽,众金军却大惊失色:“王爷?”
说是说得大度,可一看到女儿立即往冯虚刀徐辕那边走时,示意轩辕九烨等人停战的完颜永琏还是没忍住不舍,如鲠在喉:“暮烟……”
那时,林陌也五味杂陈地当即冲上前去,情之所至一把拉住吟儿衣袖:“念昔……”欲言又止。但凡她有一丝动容,他都可以忤逆曹王!
她名字真多,责任也真多,可她在环庆那晚的火楼上,一次只能端药喂一个人。
狠心没回头,同时坚决拨开林陌手,对他们回应了两个字:“吟儿。”铿锵有力,独一无二。
短短两字,她听得见亲情之弦的崩断,感受得到林陌一颗心降到冰点,之所以敢说,无非是看到徐辕肯定的眼神。
从前在外颠沛流离、无论她吃多少苦,只要想起林阡在前面等着,她都会乐观积极对待,如今,林阡真的可能没了,抗金联盟或许也千疮百孔,她还是选择一步步踉跄着朝徐辕的方向走。虽是愁眉,却仍带笑,目光始终凝聚,相互给以希望。
三天前天骄的扶危定倾,她虽没能在场,却能用心看到:胜南,你暂时不在,但是你放心,我会和天骄一起,撑过盟军的这场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