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挥袖扬鞭,满蹊飘风,自是风威越将军无疑!
岂止越风!当抚今鞭一旦入局就将猝不及防的赫连华岳击伤,东南西北不知何时又冲出了第二拨战马:沈钧一刀斥退陈铸、柳闻因一枪就将吟儿挑上了玉项墨,还有另一个身材适中稍显陌生的汉子,背对着吟儿一时没有看出是谁,策着紫龙驹而来一手拉起林阡一剑打开完颜瞻,转瞬之间,驰遥绝尘。
黑压压的一群追兵又如何?不过十几步开外,街巷里忽而灯火通明,金人想不到的缝隙里涌出好一大片盟军来!由沈钊和瞿蓉一马当先,箭如急雨刀剑铿锵,偏看看这个会宁县人多势众是哪家!
有林阡亲自铺垫,会宁岂能无据点。
“主母,主公伤势不轻,不过暂无性命之忧。”久违的声音于耳畔响起,吟儿又惊又喜循声看去,樊井正将一颗丹药给阡服下。他的身边,正是另一个被阡赞神医的叶阑珊,此刻对吟儿恬静微笑:“凤姐姐,别担心。”吟儿见他俩都到了,怎能不放下心。
不刻林阡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连番作战难免使他虚弱。说话时越风沈钧一并率众上前,沈钧见礼:“主公先走,我们殿后。”越风点头:“大家都在。”
“大家都在”,那就意味着,真的没有危险了。
一瞬,阡吟都像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后突然又回归本我一般,如此快意。
“好,那我们先护送林阡哥哥和盟主走,接应的人马都在前面等着。”柳闻因对紫龙驹上的另一个人说。吟儿打量着那人的脸,很清秀,很面善。
不过也用不着惊奇了,盟军里,确实有很多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们从前是敌人,是越野山寨归降的、和定西会宁县境新兴据点的。自上次聚魂关一别后,阡吟还未及去享受胜利、统揽大局,这些新归顺的人们,只怕想死他俩了。
“等等。闻因,你先带吟儿走……我还有事要做。”林阡说。
“怎么?”吟儿还未会意,柳闻因已然知情,笑道:“林阡哥哥莫忧,盟主要的川芎,沈少侠趁金人忙于对付你们兵力空虚,已然窃取了不少。”
“小师兄……”吟儿噙泪,既为沈延,又为林阡。
“主公伤势不能耽误,咱们立刻回石峡湾去。”紫龙驹上那人又道,大有领袖风范,吟儿脑海中掠过陈玘、于樵、石弘等越派人物的姓名,却一一排除,因那些人全都是彪形大汉豪气干云,此人却是比他们都清秀。他是谁呢,越派人物里,难道有谁名不见经传却身负绝学?
“好,回石峡湾。”林阡答。从前,都是他指点着他们的战路,这一次,且让他们为他决定行程。
临近天明,还在路上,吟儿看林阡沉沉睡去,突然为他庸人自扰起来,不免问闻因:“你们都来了,那石峡湾这些本营谁守?不怕轩辕九烨觊觎么?”
闻因尚未答话,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大笑:“他最小,怕他干嘛!”
吟儿一惊,闻因喜道:“祝叔叔!”原竟是祝孟尝,他迎面而来、满脸喜庆。
吟儿一拍脑袋,都忘了,聚魂关一役之后,整个定西的势力都打乱重排,前几天林阡在会宁据点收服新人之时,显然通过他们向盟军传递了分配。大多据点还是由越派人物自己掌管,而最熟悉的几位将领——向清风仍在榆中上梁协助肖忆,柳五津郭子建他们和薛无情的战伐不了了之、现在正左右架在轩辕九烨脖子上,旧时单行和越野的地盘,已然完全被盟军打通,整个陇右,苏氏郭氏都只算夹缝生存,金人对此只能耐心慢搏,稍一急稍一快,很可能都自身难保,如祝孟尝所言怕他干吗?倒是海逐浪和林美材的老对手穆子滕,是定西最后一方很强很厚实的尚未归顺林阡的敌人。
所以那人提示的“回石峡湾”,说得很准。就要回石峡湾去,跟穆子滕沈絮如谈判,和平解决是最好不过。
“主母,我是来启禀主公,关山战线的重要军情!”祝孟尝抱拳大吼,兴高采烈。“祝将军。”吟儿赶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吵醒林阡。祝孟尝一怔,这才发现林阡在睡,关心则乱:“主公他?!”
“不要紧。”吟儿摇头,“关山战线如何?由我转告他便是。”
“说来也奇,原先缠着我们的四个十二元神,秦狮、赫连华岳他们,突然之间全都不见了,换了另几个不熟战势勉强能打的十二元神。一时哪能打得过我们!?”祝孟尝说,“我们思前想后,都觉他们是看见了定西不妙、企图调动大军过来合力打主公,事态严重,所以我亲自到这里来告知主公。”
吟儿点头,心知祝孟尝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林阡已然盗药失手,不然林阡肯定会预算到十二元神们来,哪可能冒着风险盗药……不,不一定,也许时间倒回去还是一样这么发生。吟儿叹息一笑:“他们确实合力打了主公,可惜现在大军还有何用?”还有何用?主将受伤、兵马被吓,早被林阡气魄惊撼,早由盟军先发制人。
“祝叔叔,不是要你在本营等着咱们来么!”柳闻因没好气地瞅着他。
“有何勐呢!”祝孟尝哈哈大笑,且行且要喝酒,手刚触到酒壶,便被紫龙驹上那人抬脚一踢:“主公下令禁酒,祝将军何以再犯?!”
“这是个什么主公啊,最近稀里糊涂的规矩越来越多了!”祝孟尝忿忿,“既要禁酒,还要剃胡子,这还让不让我老祝活?”
吟儿一怔,却听柳闻因笑着与他斗起嘴来:“祝叔叔不还是有美人儿赏么?难道要林阡哥哥把这也禁了?”
“反正胡子是我的命,不剃就不剃。哼。”祝孟尝话音刚落,紫龙驹上那人脸一阴:“你不剃,我帮你剃!”说罢提剑,真给祝孟尝剃起来。
“慕二,别以为老子怕你!”祝孟尝大怒,赶忙侧身闪躲,他二人战马随即打起转来。
“胡闹。”吟儿笑看他俩如顽童般,忽然一震,“慕二”两字如闪电划过脑海,骇得吟儿赶紧凝神看那人,惊!岂能不惊,既惊这慕二竟然服了林阡,又惊慕二怎么长成了这副样子!?粗犷胡须剃去,倒也是秀气风格。
“慕二,你……”吟儿眼眶立即湿润了,这个人真是此番回来盟军给他俩最大的见面礼。
“聚魂关主公让生一幕,足以消魔门浩劫一场。”慕二放开祝孟尝,转头对吟儿回答。
吟儿知道慕二本心是向善的,否则那天他不会对越野喊出一声制止的话,若不是他帮吟儿转移了杀机,吟儿恐怕早被越野踢死。
“……可你的胡须?”吟儿想起慕二的胡须是神墓派魔人们的药引。
“剃下来的正好都给他们去。”慕二说,“以往定时发放,只是为了控制他们,却不知真正的服从,不该建立于此。”
吟儿含泪:“这样……这样就好。”
这日申时林阡差不多恢复了体力,听诸将们来向他汇报军情,深知秦狮赫连华岳既已到此、替补他们攻打关山的一定是更强之人,目前他们因不熟悉当地还未曾发威,但关山当地形势不容懈怠。“孟尝立即回去,除致信、致诚、听弦之外,调寒泽叶戴宗前来坐镇。”林阡说。
祝孟尝领命……咦,祝孟尝在哪儿呢?剃了胡子往人群里一站,众人左顾右盼一时都没找出他来。祝孟尝你这个无耻匹夫,只有原则,没有定力!
“这么说,完颜永琏派到定西来预备大干一场的秦狮等人,已经全被主公打败。”沈钧点头。
唉,这么一来,在地宫里的一场接一场战斗,不是阡吟的劫,而是他们的难啊。
吟儿微笑着走出去,不知不觉就到了马厩旁,帮着柳闻因喂起玉项墨、紫龙驹它们来,忽看马群中也有新朋友,跟它们一起身经百战的、昨天越风正是骑着它入局,这匹马……吟儿终于忆了起来:“铁象?!”
“原来它叫铁象……”闻因点头,“这匹原是聚魂关之役后,被宋丞将军的手下送来的……越野将军的坐骑。”
吟儿想起越野的结局竟然是没有一个全尸,叹息一声,忆昨夜越风以鞭击剑救局是将锋刃化鱼鳞,那个瞬间,越风会不会闪过一些苍梧山上他兄弟重逢的画面?曾经,他们也联手御敌、同生共死。越风小的时候,会否被大他十一岁的哥哥抱着,游览过了陇陕的大好河山?其实,越风和吟儿一样是可怜人……
正交谈,忽看到越风默然从林阡房中出来、顺着一条小路独自一个人走远了。他看起来满腹心事,是要去哪里呢?吟儿赶紧移步,悄悄跟上。
“盟主。”闻因担心,正要唤她,忽看林阡也从屋子里走出、往自己眼神示意了一下,闻因会意住口,看林阡亲自护驾。
“唉……”止步于树后,吟儿只见越风停在一墓碑前面,估计是越野的衣冠冢,墓边插着一把熟稔的兵械,不是越家金刀又是什么。一时之间,吟儿酝酿了千言万语要劝,却全部都如鲠在喉。
“越家金刀,终成广陵散。”这时林阡的声音传来,吟儿一愣,越风也显然听到、转过身来、黯然。
吟儿脸上一红,怎又一次偷偷摸摸做贼了?好在越风看林阡出现在她身后,以为他俩是一起光明正大来的。
“早已成广陵散。”越风抚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姓名,悲叹。
自己的亲人,哪怕再作恶多端,再罄竹难书,终究还是自己亲人,原希望他良心发现改邪归正,怎料想他落得个凄凉结局。
“若时间能倒退,回到苍梧山上去,我一定会和越寨主多说几句话。”吟儿道。
“吟儿,谢谢你。”越风强颜一笑,哪怕吟儿的话其实没什么作用,但听到她声音、见到她安好,他心都快乐些。
“所幸还有你,能代他引领麾下、帮他洗清罪过。”林阡着眼于将来劝慰。
“越风定将完成父兄遗愿。”越风目光坚毅。将来,他要助越野山寨重回陕西、站稳脚跟。
于越野坟前肃穆伫立,良久,越风觉得吟儿的话也不无道理,时间若倒退,回到当年淮北的海船上,他不该那么决绝地说不去陇陕。
见林阡从背上解下一把琴,越风不由得一怔:“这是要?”
“原想以酒祭他,奈何不能破戒,唯能以一曲《花间醉》代之。”林阡说。
“若非苏氏勾心斗角,哥哥一定会和你成为世间最好的战友。”越风叹。
天渐渐黑了,三人一并往回走去,漫天都是星星,明朝又是个晴天。
吟儿忽见到两颗红色的星在头顶,喜不自禁,忙扯起林阡衣袖:“看!”
林阡抬头,顺着她手指方向,也看到这两颗火红。
越风正要解释,吟儿问林阡:“知道这是什么星象么?”
林阡摇头,越风一怔:“星象?”
“你们都不知道!哈哈。”吟儿得意地笑,“这叫荧惑守心。荧惑是赤帝之子,主……什么来着。心宿是指人间的帝王,每次荧惑去犯心宿,就是这样的两火相遇……”
“……”林阡越风面面相觑,心里面直犯嘀咕:什么啊,这明明……
才走几步,就看见寨子外面的空地上,有一群青年男女在玩耍,包括沈钧、沈钊、瞿蓉、闻因。
“沉夕哥,凤姐姐,林少侠。”叶阑珊没像他们那样玩,而是在帮他们打下手。
“在玩什么呢。”吟儿摩拳擦掌。
“在放灯玩。”瞿蓉上前来,递了个灯给吟儿,“主母也来放放看!你瞧,我和沈大哥放的两只已经上天好远啦!”
“在哪儿?”吟儿问。瞿蓉指着某人说的“荧惑守心”,“呐!就在那!”
“啊——!”吟儿的脸登时窘得发黑。林阡和越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