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族无名
百官护送天子回到洛阳时,已经过了卯时,天光大亮,只是这朝阳下的洛阳城,却透着一股破败之感,入城后,随处可见都是狼藉,很多地方尸体尚未清理干净,地上到处能看到一滩滩已经干掉的血渍,四处都能听到啼哭之声。
昨夜死了很多人,可不只是宫中宦官。
天子受了惊吓,今日显然不能朝会了,只是对陈默、曹操、闵贡进行了封赏,皆封为亭侯,陈默为楼亭侯,曹操为沈亭侯,闵贡为都亭侯,这三人显然是功劳最大的,至于其他人,刘辩奔波一夜,又受了惊吓,准备明日再仔细封赏。
陈默辞别了袁绍,让高顺领兵回营,这次何进与十常侍之争,这个结局其实所有人都不想看到,但万幸他们把天子救回来了,洛阳至少会安稳一段时间,昨日奔波一日,别说刘辩,就是陈默也有些疲累,体力消耗还在其次,他身体每天都是精力充沛,最重要的还是心力上的耗损,他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另一边,董卓的军队并未入城,只带了亲卫以及亲信将领陪同左右,被安排暂居驿馆,见四下没了外人,董卓对身边的李儒摇头叹道:“当今天子,虽身份尊贵,却并无天子之相,可笑。”
“岳父不可胡言!”李儒吓了一跳,连忙出门左右张望,见无人之后,方才舒了口气。
“文优先生也太过谨慎了些。”一旁的华雄咧嘴笑道。
“此乃洛阳!”李儒瞪了华雄一眼,看向董卓道:“岳父,这等话语,在洛阳不可胡乱说。”
“只是可叹!大汉江山竟然落入一暗弱幼子之手。”董卓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我倒是观那陈留王倒是处变不惊,颇有度量。”
这点李儒和华雄倒是同意,昨夜天子看到董卓两腿发软,话都说不利索,反倒是那陈留王淡定自若,天子与群臣之间谈话,多半倒是陈留王在帮忙对答。
“这皇家之事,我等说了也不算,岳父且记住,不过天子暗弱,却也有利于岳父明日讨封。”李儒微笑道:“明日上朝,岳父莫要纠缠于官职,只拿这些年讨黄巾,镇压羌胡功勋却被朝廷将功勋分于宦官之事来说。”
“那依文优之见,主公该讨何职?”华雄好奇道。
“听闻卫尉空缺,而前卫尉董重,算起来与岳父亦是同宗,儒以为,卫尉之位,最是适合。”李儒笑道,卫尉可说是九卿中兵权最重的官职,董卓不但有征讨之功,昨夜还有救驾之功,三公暂时不想,但讨得卫尉之职却是不难,如此一来,董家在西凉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等在洛阳站稳了脚跟,假以时日,也未必没有争夺三公的可能。
“卫尉……”董卓点点头,这跟他预期差不多,随即拍了拍大腿道:“可惜刚至洛阳,便折损我一员大将,文开,你可曾看清那陈默是如何杀的雅丹?”
“主公,末将探过雅丹尸体,咽喉处被刺入一柄乌铁打造的飞刀,刀身不过三寸,通体乌黑,在那等情况下,颇难防御。”华雄点了点头道:“那陈默忒卑鄙了些。”
暗间都能忍,临敌之际扔飞镖,而且那乌铁飞镖一看就是专门打造的,华雄这等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猛将,最鄙视的就是这种专门走歪门邪道的路子,就算昨日雅丹是被陈默一槊刺死的,他都不会如此难受,好歹雅丹也是纵横沙场的勇将,却死在这种暗算之下,实在让人感觉憋屈。
“陈默出身淮浦庶族,如今又被陈珪接纳,已是世家,而且曾被那许子将评为清平之能吏,乱世之英雄,乃名士,又非冲锋陷阵的勇将,儒倒觉得此等做法并无不妥。”李儒微笑道。
华雄是站在一个武将的身份上去看待这件事,但却忽略了人家陈默虽然也打仗,但并非那种凭武力出名的,在那等情况下毫不惊慌,以这种手段杀敌,很符合陈默的身份,难道让人家堂堂名士真的拎刀跟你一个羌将对砍?赢了有失风度,输了连命都没了。
对敌人怎样的手段都不过分,能杀敌就行了。
“你们这些人都一般模样。”华雄不屑的撇了撇嘴,暗箭伤人,算什么男人?真男人,就得硬干,打不过被杀不丢人。
李儒懒得跟他理论。
董卓摸着胡须点头笑道:“不过陈默此人却是有些意思,年纪轻轻,凭自身本事在洛阳这虎狼之地争得如今的地位,日后有机会当好生结交一番。”
李儒也有这个心思,别管昨日怎样,既然大家以后同殿为臣,该有的交流是必须的。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一名亲卫到了门口,躬身一礼道:“主公,门外有上军司马潘隐,说有要事求见。”
“潘隐是何人?”董卓皱眉道,他在洛阳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潘隐是谁?他从未听过。
“上军司马?”李儒皱眉道:“据儒所知,上军校尉部在蹇硕死后已然解散,分入西园各部,上军司马应该已经不在。”
“那此人自称上军司马,莫非是来行骗?让我去将其撵走!”华雄皱眉道,骗到他们头上来了,好大的狗胆。
“慢!”李儒出声拦住,看向董卓笑道:“左右无事,见见无妨,上军之事,洛阳该不是秘闻,如今来了一个上军司马,儒以为,其中必有蹊跷。”
“让他进来!”董卓点点头,看着门外亲卫道。
“喏!”
很快,潘隐在亲卫的带领下进来,对着董卓躬身一礼:“卑职潘隐,参见董公。”
“免礼吧。”董卓坐起身来,看向潘隐道:“据我所知,上军校尉在蹇硕死后,早已被除名,你说你是上军校尉?”
“此乃卑职令牌,卑职本是硕公麾下将领。”潘隐将自己的令牌取出递给一旁的华雄,躬身道:“只是硕公被冤杀而死,卑职伺机为硕公报仇,求门不得,今日听闻董公入京,特来求见。”
“蹇硕密谋杀害大臣,罪该如此。”一旁的李儒笑道:“潘司马护主之心令我等佩服,然若说报仇,大将军已死,谈何报仇?”
“先帝在世时,本就欲杀大将军,硕公正是受了先帝遗命,被那何进察觉,方才被害。”潘隐躬身道。
董卓和李儒目光同时一凛,董卓看向华雄道:“文开,你且带亲卫守住四周,不可使人靠近。”
华雄闻言,点头躬身一礼道:“喏!”
见华雄开始安排亲卫,李儒方才看向潘隐道:“细细道来。”
潘隐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诏书道:“此乃先帝生前托付于硕公密诏,欲传位于协皇子,但又恐大将军干涉,是以下诏传大将军入宫,又命硕公率部伏杀,只是被大将军识破,未能得手,大将军势大,先帝驾崩后,便强行扶持今上登基,硕公数次欲拨乱反正,扶持协皇子重回帝位,奈何大将军势大,机密泄露,反惹来了杀身之祸!”
至于当时他泄密之事,潘隐没说。
“既有此诏,为何于我?”董卓看着手中的遗诏,目中光芒闪烁不定。
“回大将军,卑职来此之前,已遍寻洛阳权贵,却无人愿理会。”潘隐跪在地上,对着董卓叩首道:“卑职自知位卑言轻,然先帝遗愿,硕公之恨,皆系于卑职一身,不敢有片刻或望。”
没错,他与何进有交情,所以当时察觉蹇硕欲杀何进时,忍不住透露了此事,但蹇硕对他的恩情,可比何进厚多了,也因此,当蹇硕死于何进手中之后,潘隐心中每天都在被悔恨煎熬,尤其是潘隐临死之前,还将先帝遗诏这等东西托付于他,将他当做最信任之人,这让潘隐心中对蹇硕愧疚更甚,但蹇硕已死,再难弥补过失,只能将蹇硕这最后的遗愿给完成。
深吸了一口气,蹇硕抬头看向董卓道:“卑职知道董公疑心,卑职今日将此诏交于董公之手,若董公不愿,卑职也再难找到他人做此事,硕公遗愿,先帝遗愿亦难完成,只有一死以谢先帝、硕公,若董公答应,愿以死守密!”
说完,还在董卓和李儒思索这件事得失利弊之际,突然自怀中取出短刃,狠狠地往心口刺去。
“慢!”董卓和李儒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但潘隐显然已经有了死志,这一刀是真的往死里捅的,两人出声之时,已然将短刃狠狠地刺入了自己胸膛。
“主公!这……”门外华雄听到响动,连忙冲进来,却正看到潘隐缓缓倒下的尸体,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情况?
“不想世上竟有如此忠义之人!”董卓手持遗诏,缓缓起身,看着潘隐的尸体,有些叹息道:“着人将此人尸体好生收敛,待大事功成之后,好生安葬!”
“岳父是说……”李儒看向董卓。
“洛阳显贵不敢做的事情,我做,此乃先帝遗命,总该有人来做!”董卓将遗诏缓缓收起,朗声道。
“儒愿助岳父得成大业!”李儒肃容一礼道。
华雄茫然的看着这一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抱拳道:“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