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忘忧闻言自也不好反驳,只笑了笑对身旁的宫女内人们说:“如此,你们便都下去玩罢了。”
宫女之中多有十二三岁之人,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听皇后如此说便欢天喜地的谢了恩,纷纷下阙楼去赏灯猜谜。太后见状,也朝自己身后的众人摆摆手,便有八成伺候的宫女内人们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如此,不算宽敞的阙楼便宽松了许多。
梅清韵躬身说:“请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入座,妾下去准备一下。”
“去吧。你今日受累了,我们娘儿们只管赏灯看花便罢了。”太后和蔼地笑道。
阙楼内早就用毡帘围起三侧,再拢了炭盆倒也暖和。里面设榻席案几,并用红泥小炉煮了茶,摆了新鲜花样的点心。众人按辈分尊卑入座,各有宫女在侧斟茶伺候。
太后又对林逸隽和秦青茵说:“今日也没有外人,二位不必拘礼,随便用些点心茶水吧。”
林逸隽和秦青茵忙躬身道谢,然后随意用些点心。
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忘忧抬头看时,便见一只只花灯冉冉升起。于是笑道:“竟还有这般新花样儿?淑妃这次是真的用心了。”
赵祯低声叹道:“这样大的阵仗不知道虚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太后身旁的泽慧躬身回道:“陛下明鉴,这些不过是心思奇巧罢了,想来也花费不了多少银钱。至于人力么,都是重华宫上下动手做的,也不算虚耗了什么。”
“说的也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祯淡淡地笑了笑,随手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忘忧。
忘忧接了,但却没吃,只放在手炉上烤着。
忽然又丝竹之声传来,众人又是一阵惊喜,但见夜空中那摇曳的花灯之间竟凭空出现了一个铺着红毯的平台,台上有红绸扎成的偌大花朵,花瓣缓缓绽开,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从花蕊之处站起来,婀娜起舞。
“好!”忘忧忍不住叫好,并高兴地对赵祯说:“陛下,这样的曲乐,这样的舞姿,真是美妙至极啊!”
“这女子是谁?朕好像没见过她。”赵祯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微笑道:“你见过她,只是不记得了——她是当阳伯的孙女张俞颖。几年前虽父兄外放去了蜀州,去年刚回京的。”
“张俞颖?”忘忧惊讶的坐直了身子看着翩翩起舞的女子,皱眉问:“她是张俞颖?”
太后微笑道:“对了,皇后曾经在丁巍府中待过一段时间,这张俞颖的姑母是丁巍的夫人,想来你也是见过她的。”
忘忧心思急转,心想当时丁巍夫妇获罪抄家的时候张家居然没有被连累吗?又想着太后并没有倒下,张氏的父亲当阳伯张祺曾经在太后最落魄的时候出手相助,太后得势之后一直厚待张祺,所以丁巍夫妇倒了,张祺的子孙被保下来也说得过去,可如今把她弄进宫里来在这个时候跳这样的舞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皇后,你脸色不怎么好,是不舒服吗?”太后关切地问。
忘忧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尚未来得及说话,扭头便呕吐。幸好宋嬷嬷一听说张俞颖的名字时便警惕着,忙把旁边的痰盂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把晚膳时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吐得嘴里发酸发苦,似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幸好林逸隽上前捏着她的手臂按压着穴道,才把呕吐止住。
赵祯一直听说忘忧吐得厉害,但从未亲眼见到过她吐得如此痛苦,一时间心疼地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问:“忘忧,你怎么样?沐霖!你想想办法!”
“没……没事。”忘忧忙摇头劝道:“陛下不要着急,我已经没事了。”
秦青茵劝道:“皇后殿下如此不适,不如先回宫歇息吧。”
忘忧的确是想回去,于是向太后欠了欠身,说:“只怕扫了陛下和太后赏灯的兴致。”
“你肚子里的龙胎是最要紧的。既然这般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太后宽容的笑道。
“谢太后。”忘忧起身告退。
赵祯也起身想要送忘忧回宫,却听太后说:“六郎,皇后有娘家兄嫂照顾着必然是万全的。况且他们兄妹隔着厚厚的宫墙,平日里碍着国礼也难在一起说说家常话,今日你就别去凑趣儿了。”
忘忧按了按赵祯的手,示意他不要跟太后争执,自己带着何妈妈和兄嫂下了阙楼回未央宫去。
*
回去时,忘忧和秦青茵都坐了软轿。一路无话,进未央宫后,忘忧便以身体不适不喜人多在跟前晃悠为由把宫女内监们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何妈妈一个人在跟前伺候。
何妈妈把忘忧怀里的手炉拿走,又另送上一盏姜枣热茶给她,方默默地立在一旁。
忘忧捧着茶盏暖手,冷笑道:“原本我想着,梅清韵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无非是邀宠而已。却没想到太后会让张俞颖掺和进来。瞧着今晚这架势,怕是立刻要她伴驾了?”
林逸隽面色平静地说:“张祺虽然是个无能之辈,但当初先帝为太子时曾把刘娥托付给他。当年的歌女刘娥如今已经是太后至尊,张祺一家能从丁巍之事中全身而退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至于张俞颖……我还是那句话,不是她,也有别人。”
忘忧无奈地笑道:“哥哥说的不错。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但若是别人,不管是谁都比她让我省心啊。她若是进了宫,我只怕一天安静日子也没有了。”
林逸隽沉吟道:“其实当初,我想过替你拒绝这皇后之位。我想着,以天子对你的宠爱,你入宫做个宠妃也挺好的。中宫皇后,母仪天下,说起来是无上的尊贵和荣耀,可这凤座也意味着许多规束。不能邀宠,不能善妒,更别说要费尽心力替天子管理好后宫。这中宫皇后之位更像是天家的臣子,是一个官职,不仅需要用心经营更要老成谋算。这些,你却一样都不擅长。就刚刚在阙楼之上,太后刚说出张俞颖的名字你便成了这番模样,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将来天子亲政,只会比现在更忙碌数倍,你指望着他日日护着你怕是不能够的。”
“哥哥说的是,是我心太急了。一听见张俞颖的名字,立刻想到了丁巍和我们的灭门之恨。所以才在太后面前失仪了。哥哥和嫂子放心,我会用心修炼这涵养功夫,学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后的。”
“你虽然性子跳脱,小时候喜欢胡闹。但却也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做好。我并不担心你做不好一个皇后,只是……”担心你的一颗赤诚之心被这后宫的污垢蒙蔽玷污,变成你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只是什么?”忘忧看着林逸隽欲言又止的样子,追问着,“哥哥有话为何不直说?自家亲兄妹还这样吞吞吐吐的。”
林逸隽淡然一笑,说:“我是担心你从小到大不肯多读书,除了医书之外什么都看不进去,担心你应付不来这后宫的尔虞我诈。所以想要提醒你一句——这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兵法有三十六计,同样适用于商家,而药理的相生相克的道理,若你细细琢磨,也同样适用于管理后宫。”
忘忧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林逸隽的话,于是应道:“哥哥的话我听明白了。”
秦青茵又叮嘱了忘忧一些保养之道。张妈妈看了看窗外已上中天的圆月,提醒道:“皇后殿下,天色不早了,大内的规矩,外戚不方便留宿宫中。咱们娘子还怀着身孕,夜深了怕也不便。”
“妈妈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忘忧说着,又朝外面喊了一声:“姜兰,把本宫给嫂子准备的礼装到车上去了没有?”
姜兰忙应了一声,进来回道:“回殿下,给国舅夫人的礼已经打了包袱,一会儿送夫人出宫的时候一并拿到车上去。”
“皇后殿下隆恩,过年的时候已经赏赐了许多……”
忘忧笑着打断了秦青茵,说:“嫂子,这些不过是给娘家的侄儿准备些小玩意儿,您就别推辞了吧。”
秦青茵只得谢恩。忘忧让何妈妈亲自送兄嫂出宫去。她自己则送至未央宫门口,看着兄嫂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发酸,眼睛里便热热的。
姜兰见状,忙劝道:“娘娘,夜深风凉,咱们还是进去等吧。”
忘忧点点头,扶着姜兰的手臂入内殿,又靠在坐榻之上,方问:“这会子前面好像安静了许多,是不是淑妃的灯市结束了?”
姜兰尚未回话,白芷从外面进来,一脸不高兴地说:“回娘娘,泽慧姑姑让奴来跟娘娘说一声,说太后娘娘吹了风,有些不适。天子下送了太后回宁寿店再来未央宫。”
忘忧审视着白芷的神色,不解地问:“这也是常理,而你为何这般不高兴?”
白芷扁了扁嘴巴,低声说:“因为奴看见,淑妃和那个张姑娘都往宁寿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