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
徐渭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吃的用的都是精品,不仅对琴棋书画各样都广有涉猎,而且也是个美食家。
虽然后来家道中落,囊中羞涩以至于要以私塾为生,但这是徐渭自己作的……他那性子摆在那,不肯卖文鬻字,甚至就连好友兼亲戚沈炼的赠银都不肯收。
随着徐渭名气这些年越来越大,他古怪的性情也广为人知,特别是在江南之地。
所以,当徐渭来钱家作客的时候,钱铮和顾承志都匆忙回来待客,虽然人家只是个小小秀才,但名气太大,很多人都将他和王世贞相提并论。
一顿饭下来,徐渭虽然吃痛快了,嘴里却在挑剔,“展才,有点小气了。”
“不管是哪一家,能让你这种饕餮吃饱喝足……”钱渊不动声色道:“应该都没脸说主人家吝啬。”
“啧啧,没辣椒对吧?”
“上次在食园,是哪个不要脸的差点把辣椒吃绝种?”
“那也应该亲自下厨嘛。”
“江南之地谁不知道,我钱展才下厨是为博母亲开颜,这是孝道,想占我便宜?信不信这个酒杯砸你脸上!”
钱铮和顾承志面无表情,这一段饭从头到尾,钱渊和徐渭的嘴巴就没停过,不是吃喝就是对喷。
等扯下酒席,丫鬟端上绿茶,席间才略微安静点,徐渭瞥了眼钱铮,“据说这段日子徽州府不太安静?”
钱渊抿了口茶抢在前面哼了声,“管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还能给我叔父当个师爷?”
“展才,开什么玩笑。”顾承志皱眉道:“浙江巡抚衙门都请不到青藤先生这般人物。”
“那是。”徐渭撇撇嘴,“要不是二月份科考,早就出门了,巡抚衙门天天送这送那,丢出门外第二天继续送……”
钱渊眼帘低垂,说起来徐渭这个人的确才华横溢,但却是个城府不深的,仅仅这段话就能听出他乖张、自傲以及一丝丝自卑的性格特点。
“咳咳。”钱铮无来由的叹了口气,看向徐渭,“青藤先生刚才说徽州府不太安静……的确如此。”
一旁的钱渊也实在是无语了,这些日子已经明里暗里提点了好些次,可惜叔父虽然这几年行事作风有些缓和,但骨子里的性情没有丝毫变化。
关于人丁丝绢税,一方面是歙县民众被煽动起来,虽然这些年始终有人试图翻案,但普通民众绝大部分是不知情的,但这次某些人的宣传舆论工作做得挺好……
歙县人拿出来最有力的观点是,这是人丁丝绢税,“人丁”看清楚没?
特么你们五个县一个人都没啊!
而其他五县是异口同辞,这规矩已经这么多年了,甚至早在太祖还没称帝之前。
更别说你们歙县那么富,我们那么穷……反正已经背了一百多年了,那就辛苦你们继续。
任何规矩在施行了一个多世纪之后,都会带着极强的约束力。
在这种情况下,徽州府衙知府以及其他官员都闭口不言,所有的锅都丢到了钱铮身上。
就这样。只是想借提编法东风给民众谋福利的钱铮硬生生被顶在半空中了。
歙县这边有刚刚回京进了都察院的歙县进士殷正茂,这位虽然位置不算高,但一回京就闹出了大动静,巡视京营后弹劾平江伯陈圭,虽然遭廷杖但名声大振。
钱铮有些为难,接到殷正茂的信,然后人家被处以廷杖得士林赞誉,这时候不管不顾?
但这并不是关键,钱铮也不是那种怕事的人,关键在于第二点。
绩溪知县将事情捅到了浙江巡抚衙门,而且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连带所有的官员、吏员,甚至还弄出了一个万民书……咱绩溪也出了个大官,得给咱们做主啊!
理论上,徽州府是隶属于南直隶的,但南京对其并没有直接管辖权,相关的军事防卫、部分税赋、官司都由浙江官员管辖,所以,从权利分配上来说,如今的浙江巡抚是徽州府的上司。
胡宗宪那边倒是没声没息,但钱铮这儿卡住了。
要知道钱铮的人设是摆在那的,当年为受屈的聂豹、夏言上书,受廷杖后被贬谪出京,铁骨铮铮就是他的人设。
如今,胡宗宪依附严党心腹赵文华已经是天下皆闻,而钱铮的老师夏言死在严嵩手中,而且另一个老师聂豹……朝野士林公认都是严嵩下的黑手……严嵩心里肯定MMP。
这让钱铮如何肯低头?
更要命的是,殷正茂弹劾的平江伯陈圭,是严嵩的儿女亲家。
啧啧,两边夹击,钱铮就这样被硬生生顶在上面下不来了。
下令彻查人丁丝绢税?
不说五县肯定大乱,就算认认真真往下查,施行的难度也是摆在那的,钱铮还真没信心。
放出消息此事是子虚乌有?
外面肯定会说,之前还不声不响,现在殷正茂得罪了严嵩,而胡宗宪攀上了严嵩……你钱铮辗转这么多年,最终居然要投入严嵩的怀抱?
虽然顾承志说的影影绰绰,但徐渭这种一等一的聪明人很快就听懂了,忍不住噗嗤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不过,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上忙。”
徐渭不仅听懂了第一层意思,也听懂了第二层意思,显然钱铮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和浙江巡抚胡宗宪沟通的桥梁,江南之地如今谁不知道胡宗宪在招揽徐青藤?
“哈哈哈,有意思。”徐渭笑着又重复了遍,饶有兴致的转头看向钱渊。
外人都知道胡宗宪在升任浙江巡抚后招揽不少幕僚,其中最重视但没得手就是绍兴名士徐渭,但没多少人知道,胡宗宪最重视的不仅仅只是徐渭。
虽然知道那位松江秀才如今要备考乡试不在杭州,但胡宗宪依旧时不时送些礼物去食园,甚至私下和钱渊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这方面都是杨文等人负责,叔父钱铮和顾承志从不知情。
“也是昨天才知道,这段时间几乎没出去。”钱渊摊摊手苦笑。
就在徐渭准备伸手指向钱渊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钱铮开口了。
“这件事其实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