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刘太后听泽慧把事情细说了一遍,皱眉叹道:“你的心思也算得上是细腻,只是却忘了人心易变。陈常禄虽然跟你是同乡,又巴望着翡翠那丫头的美貌,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他有命在的状况下才行。在天子的膳食里做手脚那是死罪,他于先帝在的时候就在乾元殿当差,岂能不知?所以把事情做完,他便卷着细软跑了!如今连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然而这罪名咱们是背下了!”
“娘娘放心,翡翠跟林紫苏有灭门的仇恨,她不会咬出我们来的。”泽慧辩解道。
“她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身份暴露了,天子自然会把一切都堆在哀家的头上。”
“都是奴婢该死……”
“罢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死与不死,对哀家来说都是一样的。如今也只能是看天子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哪一步了。”刘太后摆摆手,示意泽慧退下。
泽慧磕了个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
忘忧同沈夫人一起吃了晚饭,便出了屋子在游廊下缓缓地走着。
沈夫人低声笑道:“今天这场乞巧宴原本是太后给天子预备的一场相亲宴,没想到却被陈常禄给搅黄了。”
“太后还是看好韩秋婳做皇后吗?”忘忧轻笑着问。
“不能了。秋婳已经订婚了。”沈夫人低声说道。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忘忧纳闷地问。
沈夫人轻笑道:“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她的母亲为她选定了永宁侯府的嫡次子。永宁侯祖孙三代驻守在岭南,府里的老夫人跟先帝是亲姐弟,算是正经地皇亲。这事儿是我做得媒人,双方已经换过庚帖了。你今儿没有去露华台许是不知道,今日韩夫人母女都没有来参加乞巧宴。”
“原来是这样。”忘忧想起大日韩秋婳来翠墨书斋买《玉台新咏》的情景,后来她专门翻过这本书,里面有一首诗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想来能花重金买这本书的姑娘,心里向往的自然是“择一城终老,携一人白首”的未来。又听说岭南四时如春,民风淳朴,景色如画,想必也是她喜欢的地方吧。
“想什么呢?”沈夫人看忘忧出神,忍不住问。
“我想,这样的姻缘不知道是不是韩姑娘想要的。”
“放心,这天底下多得是为子女操碎了心的父母,韩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她做打算的。永宁侯的次子少年时在京城住过一阵子,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这两年长大了,长得是一表人才,而且读书习武都是不错的。这些都是打听清楚了才定下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沈夫人笑道。
“既然韩姑娘没来,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次太后娘娘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沈夫人轻笑道:“她看中了梅翰林的女儿梅清韵。这姑娘自幼被诗书浸染,是个满腹诗书的姑娘。模样倒是一般,不过一朝皇后是妇德典范,母仪天下不需要倾国倾城的容貌。说起来,太后娘娘为陛下选后的心是真诚的,眼光也很不错。”
忘忧嘲讽一笑,摇头说道:“可是,如果陛下不娶这位梅翰林家的姑娘为皇后,那么京城各公侯伯府家和读书清流人家的公子哥儿们,谁还敢登门提亲?前面有个韩姑娘了,后面再弄个梅姑娘,若是皇后的人选总是没定下来,这还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沈夫人笑道:“说起来也是她幸运,除了你这一档子事儿,太后娘娘的话含在嘴里没说出来又吞了回去。这梅家的姑娘算是躲过了一场是非。”
忘忧自嘲地笑了笑,说:“如此说来,我也算是做了一场好事。”
“还有一件事情更有意思呢。”沈夫人悠悠的叹了口气,方说:“当时陛下一甩手走了,太后有些下不来台。吴王不好立刻走开便上前圆场。太后拿着梅清韵的诗让吴王点评。吴王倒是乖觉,立刻把丁素云给拉了出来,说在王府,他跟丁素云时常谈论诗文,说丁素云在诗文上的造诣极高,已经远超过他。偏生丁素云也是当初太后赐婚给吴王的,她自然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又把丁素云给夸了一顿。”
“旁的不说,太后当初给吴王和丁素云赐婚这事儿,倒也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我瞧着他们二人日子过得倒是安逸,丁王妃也不在乎什么名分,而吴王似乎也没有娶正妃的意思了。”忘忧说着,挽起了沈夫人的手臂,“想必他心里一直装着熹月姐姐的。”
“人都走了这么久了,他心里装不装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当初这桩婚事我便没看好,那我的女儿去笼络人……嗳!这男女婚姻理应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这样的话,即便不能白头到老,但至少曾经互相倾慕过。可若是一开始就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这漫漫人生熬着有什么意思呢?”沈夫人感慨地叹道。
“义母此番话乃是金玉之言,忘忧多谢您的教诲。”
“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这一点比熹月强了百倍。我是放心的。”沈夫人拉着忘忧的手往回走,又说:“天色不早了,这一天你也够累的了,早些睡吧。”
“好,母亲也早些睡吧。”忘忧送沈夫人进了她的卧房,看着她换了外衣躺在床上,方跟沈家的大丫鬟银环退出去。
“东里间已经给县主收拾好了。刚才县主跟夫人去散步的时候,宋尚宫来过,让奴婢转告郡主,陛下说让县主不要多想,只管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今天的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明天一早便有结果。”银环说。
“多谢,辛苦你了。姜兰呢?”
银环小声回道:“张妈妈已经安排她去厢房休息了,她是宫里的人,虽然这里是西苑行宫,但夫人说咱们家毕竟是臣子,不好让宫女在这里当差伺候的,便叮嘱让她清闲几日,由奴婢来伺候县主起居。”
“义母安排的很好,这几天就有劳姐姐了。”忘忧微笑点头。
“县主可别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服侍您更衣。”银环说着,上前把忘忧的发髻散开,又帮她褪去外裳。
忘忧舒舒服服的躺在床榻上,看着银环把帐子掩好,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扑面而来,像是一台大戏,在她眼前又重演了一遍。
原本,忘忧以为自己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会彻夜难眠,但是她很意外,等她被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上被绳子捆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但疼痛也刚好提醒她生活在这个世上该有的警惕和承受的勇气。
“嗯——”忘忧忍着疼痛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守在外面的银环听见动静立刻掀开珠帘进来,轻笑着问:“县主醒了?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真的是好久都没睡得这么沉了,我好想连个梦都没做呢。”忘忧推开身上的薄被坐起来,转身下了床榻。
“这行宫的水土果然是养人,夫人昨夜睡得也很好呢。”银环拿了衣裳来给忘忧穿好,再有丫鬟端着洗脸水进来。忘忧梳洗之后来见沈夫人。
沈夫人已经在院子里练过一套剑法,此时正坐在廊下喝莲子羹。见忘忧出来,忙笑着招呼:“快来,御厨房送来的银耳莲子羹,味道很是不错。”
“是吗?看来这行宫的御厨倒是有些手艺的。”忘忧坐下来,接了银环地上的银耳羹尝了一口,又笑道:“这个不好,今晚我给义母炖一盅保管比这个更好。”
“我知道你厨艺好,熹年没回在家吃放都念叨你的厨艺。不过你这几天还是要多休息,身上的伤也要按时擦药。”沈夫人说着,抬手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拿过一个瓷盒,“这跌打损伤膏用来活血化瘀是极好的。你也别伤神自己去配了——这原本就是你父亲的方子,我们家一直用着的。”
“居然是父亲留下来的方子?”忘忧接过瓷盒来,惊喜的打开闻着里面的味道。那淡淡的药香于她而言更像是亲人的味道,令人沉醉,留恋。
沈夫人笑道:“好啦,该用早饭了。饭后,我带你去给太后请安。”
“啊?”忘忧立刻垮了脸,皱眉问:“为什么?”
沈夫人抬手抚了抚忘忧的脸颊,轻声叹道:“你若想跟天子在一起,那么就要学会跟太后相处。否则,只能让天子夹在中间为难。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道难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法,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
“母亲……”忘忧羞涩地低下了头。
沈夫人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也,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非在天子身边耽搁着,早就该嫁人了。”
忘忧觉得这个话题实在难为情,于是拉着沈夫人说:“义母,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走,先吃饭。”沈夫人拉着忘忧进了小偏厅。
半个时辰后,宋嬷嬷悄声对赵祯说:“陛下,沈夫人带着明嘉县主去鹤鹿同春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
“现在?”赵祯惊讶地问。
“是,刚刚她们正好在老奴面前过,老奴上前打招呼,沈夫人亲口告诉老奴的。”
赵祯立刻坐不住了:“走,我们也去。”
“陛下。”宋嬷嬷忙劝道:“有沈夫人在呢,您有什么不放心呢?老奴瞧着,沈夫人像是有备而去的。您若是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让双方都……”
赵祯转念一想,也笑了:“也对,沈夫人女中豪杰,太后一向是怵她的。如今忘忧是她的女儿,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带着女儿去给太后请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朕就不去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