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来仪
不知跑了多久,胸口心脏跳动如鼓。刚在灌木丛手上手臂上划了许多细微的伤口,汗水混着泥土流过,渗进伤口处,伤口如针刺般痛。
兴奋感逝去,疲惫,晕眩,疼痛袭来。陈仪不敢停不能停,跑的快点再快点,哪怕多上一分钟两分钟,也许就是几条人命。她咬着牙忍着这些身体上带来各种不适,奋力继续前进。跑不动走一段,走不动爬一段……忽略耳边时不时传来奇奇怪怪,叫人胆战心惊的各种声响。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救人!
无穷无尽的树林仿佛没有尽头,黑夜里飞驰而过的树干树枝,阴冷的月光为她照路。脚下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费尽她所有的力气,要把她吞噬。她努力不去想任何事,不去听任何声音,不去管任何疼痛。不去想万一跑不动了,跑错了……不,没有万一!
陈仪以为自己要跑死在这片广袤无边的树林时,树林到了尽头。
眼前终于看见空旷的天空,不在被树林遮蔽的月光倾泻而下,这明月如盘,明晃晃的刺痛双眼。
她激动的嘶哑嗓子叫,发出的声音却小的可怜,过度体力透支使她胸口如钟鼓敲打狂跳。不远处隐约的火光,让陈仪惊喜若狂,两条硬撑着已经跑的失去知觉的腿,突然重新灌入了力量,加快了脚步向光亮奔去。
“站住,何人!”一声令和划破黑暗传来,一把锋利无比,火光之中透着阴冷的寒光,拦住陈仪。
由于惯性,长时间的奔跑使得陈仪乍停不及,一头扎进来人怀里。
来人吓了一跳,待看清冲过来的不过是个小姑娘,长刀急忙回收,奈何刀锋还是划过陈仪胸口。
“啊!”
陈仪只觉胸口剧痛,她小小的身体像风中破旧的棉絮,跌飞出去狠狠摔到在了地上。陈仪眼前一黑,跌入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幽幽醒来。
睁开眼,温馨柔和的烛光跳动着映入眼帘。一时间有点恍惚发愣,陈仪缓缓神,记忆涌入脑海!
猛的爬起来,陈仪胸口一阵刺痛。陈仪低头一看,胸口处已用纱布处理包裹,这一动血迹渗出,印红了纱布。陈仪捂着胸口,大口呼气以压抑那种撕心的疼。
这时,耳边有人说话,是个男人的声音:
“莫动,刀伤入肉三寸,再偏少许,你这条小命便没有了。”声音温柔如水,温润如玉。
陈仪看向说话之人。
这是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一双剑眉之下却是细长的单凤眼,正手提茶杯浅浅而酌。在他身旁,左右侍从垂手而立。
少年身穿雪白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腰束鎏金镶玉钩,衣襟松散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发丝乌黑蓬松,只用一根银色丝带随意绑着,额头前有几缕发丝垂落,真真是皎皎君子如皓月当空,俊美的不似凡人!
陈仪看的一阵目眩,闭上眼缓了缓,此刻不是欣赏帅哥的时机。
再看他,初见让人眼晕的相貌褪去,脸上隐隐露出病气绕在四周,皮肤明月一般皎洁白皙,然而整个人白的太惨淡些,一看便知久病缠身气血两亏。
陈仪赶紧起身,咬牙忍痛跪拜在床上,拼命的磕头。
“求公子救命!”
少年眼眉低垂,冷冷清清的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陈仪按耐住心中不安,少年浑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她顾不得这些,自顾自说道:
“我爹爹被歹人拦截追杀,危在旦夕,求公子救我爹爹性命!爹爹就在……”陈仪默默算了算距离:“离此地大约两三里路程,公子若能相救,……”
少年端起茶盅,用茶盏推了推茶叶的碎末,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既然无事,你且好生休养,其他的莫要再提。”
说完,放下茶盏径自起身,双手背后,宽大飘逸的长袖,甩出轻盈的弧度,转身离去。左右两个侍从紧跟其后。
陈仪紧紧抿着嘴唇,她担心的事发生了。救兵找到了,人家却不肯救。她连自个儿此刻身份都未曾摸得清楚,能有什么资本让人家施以援手。
怎么办,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快的打动他,要怎么做?时间不多了,不能浪费!这荒郊野外,能被黑衣人忌惮之人,绝非普通世家子弟。病弱公子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甚?看着他病弱苍白的脸,陈仪心中微动。连忙说道:
“公子且慢,我突然想起来个故事,公子不妨听上一听……”
“哦?”少年行至门边,顿住脚步并未转身。月光洒落在他长袍之上,翩翩然若仙人:“小姑娘还有心思讲故事,你且说说看。”
陈仪脑筋飞转,边想边编。
“从前听过一个故事。有户显贵人家,父生九子,长子理当继承家业,无奈长子自小体弱,其余八子总是虎视眈眈。父亲一心想振兴家业,犹豫是否该传于长子。后来长子依旧接手父业,公子可知,长子是如何叫他父亲打消疑虑的?”
少年猛然回头,细长的桃花眼眼带厉光。
右边侍卫察言观色,急忙呵斥:
“大胆!小小年纪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是不想活了?来人……”
少年一举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微抬,侍从应声,低头不语。少年脸上似笑非笑:
“有意思,继续说,长子如何做的?”
陈仪心里松了一口气,肯听就好,肯听就说明她猜对了。老大老二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有……多少世间事也不就是这些事。
“无非是八个字,韬光养晦,以理服人。”
“何解?”
“长子和他父亲说了一段话:我身体不好,当了家也未必做得好,弟弟们都是有本事的,都是父亲的儿子,谁当家不是当,只要家好就行。长子又对弟弟们说了一段话:哥哥信你,将来哥哥都靠你们。咱们都是兄弟,岂有弟弟对哥哥不好的道理,谁当家都一样。再对管家,帐房,仆人说了一段话:若我能当家,必定厚待于你,毕竟我身体不好,多亏你们相助。然而弟弟们都是有本事的,这个家我当的吃力,若弟弟们当了家,脾气不好了你们也要忍一忍,我也会替你们说说好话的。”
少年公子嘴角轻挑,说:
“简直愚不可及。三言两语便叫人迷了心智,这个家不当也罢。”
陈仪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闪烁着另类的光芒,慢慢说道:
“公子,一个人若连自己都骗,骗的那样真,骗的深信不疑。那旁人又岂能看破?”
说到这,陈仪一歪头,笑着说:
“人心叵测,这世上,人心最难知也最好知,公子,您说是否?”
少年似乎吃了一口风,攥起手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愈加苍白:
“有趣,确实有趣。”
“还有更有趣的,只看您愿不愿意往下听,只要您愿意,将来的机会多的是,您说是否?”陈仪再一次问。
少年并未回应,一旁右边侍从打量少年的神情。拢一拢衣袖,向前半步,见少年没有反应,笑眯眯的对陈仪说道:
“你这小丫头,且不问你这故事从何处听来,你这般聪慧,想来你爹也非俗人,既不是俗人,公子,救上一救又何妨?”
少年仰面而立,风从门外飘来,吹的他长袍沙沙做响。
陈仪心里提心吊胆,就等他一句话,万一不行,她要用什么来打动他?她知道的稀奇古怪的多了,可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这世间她什么都不知道,说错了可收不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陈仪全身肌肉紧绷。压抑沉默之中过去许久,少年终于开口,微微颔首。
“也可。”
陈仪大喜,再次伏床而拜。真心实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等她磕完,才发现自己紧张的全身上下汗水津津。右侍从赶紧上前扶起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知礼仪,赶紧起来,你这伤势不轻。别牵动伤口,这伤怕是要将养许久的。公子爷……”
“你去叫上明月,我乏了,救了人不用回禀,你安置就好。”
“是,公子。小姑娘随我来。”
少年缓缓而去,左边侍从紧随其后。右侍卫目送少年离去,见陈仪行动不便,抱起陈仪出了门。
陈仪的客房连着院子,穿过庭院,绕过花圃直奔后院。
陈仪心急如焚,却不敢多言语。右侍卫行动并不慢,点了带刀侍卫明月,明月迅速集结二十多人,众人劲装挎刀,一言不发齐齐上马。
陈仪看着他们,忍不住问右侍从:
“大人,歹人百十有余,这人数是不是……”
“小姐这话说的……啊哟,我哪儿是什么大人,小的清风。小姐有所不知,带队之人明月,是小的弟弟,他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上。既然公子吩咐救人,救不出来可不成了笑话,那明月小命也甭想要了。小姐尽管放心。”清风说的满脸不屑。也不知是不屑她,还是不屑那些黑衣人。
陈仪一点儿也不放心,她巴不得带上一千人,直接灭了对方那一百人,可这话也只能想想。清风明月,少年公子倒是好雅兴。既然对她讲的故事感兴趣,清风明月也不过是睡了狗,陈仪心中腹诽。
明月一身玄衣,骑在马上肃杀之气森森。一声令下众人随他策马奔驰而去。陈仪忧心忡忡,清风劝解道:
“小姐伤的这么重,还是先顾着着自个儿,别等救出你爹,反而替你忧心。”
陈仪知他说的有理,勉强点头。
清风带她回到刚才的客房,交待丫头:“好生照顾着,切莫怠慢!”
两个侍女齐齐答应。清风说完行了礼退走。侍女中一个下巴尖尖,上前一步拉住陈仪,脆生生的说:
“我叫春俏,那是秋露,风爷吩咐过了但凡小姐需要什么,想吃什么,说一声便得。小姐饿不饿,要不要叫人送些宵夜。”
陈仪确实是饿了,点点头:
“谢谢春俏姐姐,还真有点饿了。”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哪里就能值得小姐道谢,都是公子爷仁慈。春俏能伺候小姐是春俏的福气。小姐,今儿厨上做的羊汤不错,配点饼子再加点小菜。想吃别的也成,就是这会现做要等等。”
“那就羊汤吧,劳烦春俏姐姐了。”
春俏眉开眼笑,忙不迭去准备。陈仪敏锐的发现一旁的秋露眼神不善盯着春俏。直到春俏身影消失。
陈仪假装没看见,她两之间的恩怨,陈仪一点兴趣也没有。
秋露给她洗漱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连小孩的衣服即刻也能寻来,可见不是普通富贵人家。陈仪就着厨房送来的羊汤,泡白馍吃个肚圆。洗净吃饱,陈仪困意袭来,胸口,四肢,像要支离破碎一般处处肿胀疼痛。
春俏把她抱上床,说:“小姐睡吧,等明月救了人一到就叫您起来,睡前把药喝了,多休息好得快。”
陈仪确实撑不住,全身一点力气没有,动一动都伤心伤肺的疼。这小娃娃的身体实在太勉强了,她需要休息缓冲。陈仪点点头说:
“那你一定记得叫我,人一到就叫我!”
“小姐还怕春俏骗你不成。”
陈仪不好意思笑了笑,她是关心则乱。喝了药闭上眼没多时就陷入黑甜的梦乡。